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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西方犯罪學的三大發(fā)展趨勢及對我國犯罪防控的啟示*

2021-04-14 21:46:52
國外社會科學前沿 2021年7期
關鍵詞:防控理論

趙 希

一、當代西方犯罪學的三大發(fā)展趨勢

(一)從宏觀犯罪學到微觀犯罪學

從思考犯罪發(fā)生發(fā)展機制視野的宏大或微觀的區(qū)別出發(fā),犯罪學理論可以劃分為宏觀犯罪學與微觀犯罪學兩大陣營。宏觀犯罪學成為二戰(zhàn)后犯罪學的主流理論,其中涉及的各種理論角度各異,這些學說將犯罪產(chǎn)生的根本原因歸為社會結構、社會分配、社會文化發(fā)展失衡等多種因素,總體來說這些理論看待犯罪現(xiàn)象多從宏觀角度出發(fā),其中較為典型的理論是緊張理論、標簽理論、沖突理論等。

羅伯特?K.默頓(Robert K.Merton)的緊張理論認為,特定的社會文化結構性因素會對個體施加壓力,從而導致越軌和犯罪行為。在對文化目標(culture goals)和制度化手段(institutionalized means)二者的關系處理當中,人們的行為模式存在遵從(conformity)、創(chuàng)新(innovation)、儀式主義(ritualism)、逃避主義(retreatism)以及反叛(rebellion)。其中創(chuàng)新、反叛這樣的行為模式有可能會通過非法手段來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從而產(chǎn)生犯罪傾向。1Robert K.Merton, Social Structure and Anomie,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3, no.5, 1938, pp.672-682.標簽理論的先驅(qū)者埃德溫?雷伯特(Edwin Lemert)認為,制度在“創(chuàng)造”異常行為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社會控制導致了異常行為。2Richard H.Ward, The Labeling Theory: A Critical Analysis, Criminology, vol.9, no.2, 1971, p.269.標簽理論具有兩個一般性假設:第一個假設是,社會控制機構如警察、法院等通過種族、行為舉止、衣著等不同標準對個體進行分類,通過這樣的“類型化”過程對個體賦予不同屬性。社會控制機構具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經(jīng)常武斷地給他們認為是罪犯的人貼上“標簽”。第二個假設是,上述控制機構的類型化會促生犯罪行為。3Richard H.Ward, The Labeling Theory: A Critical Analysis, Criminology, vol.9, no.2, 1971, pp.281-282.而沖突理論認為,犯罪是社會沖突的產(chǎn)物,其思想淵源可以追溯到馬克思的階級沖突觀點,即資本主義社會中資產(chǎn)階級和無產(chǎn)階級之間存在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和沖突,這些矛盾和沖突是引發(fā)犯罪的重要原因。在之后的發(fā)展中,沖突理論認為權力分配不均衡、文化和社會差異沖突都是產(chǎn)生犯罪的原因。沖突理論關心的主要問題集中于如下幾點:政府在犯罪性環(huán)境的產(chǎn)生中所起的作用,個人或者群體的權力與制定和適用刑法之間的關系,偏見在刑事司法活動中所起的作用,以及資本主義的市場經(jīng)濟與犯罪率之間的關系等。4參見吳宗憲:《西方犯罪學》(第二版),法律出版社,2006年,第405~417頁。由這幾個代表性理論出發(fā),宏觀犯罪學將犯罪問題定位為社會發(fā)展過程中因政治、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不均衡所產(chǎn)生的社會疾病,這為犯罪學發(fā)展打下了堅實的地基,但這種宏觀思考路徑也因此而存在不足,突出表現(xiàn)為與犯罪預防的具體情境較為疏離。

相比而言,微觀犯罪學并不否認宏觀犯罪學的學術貢獻,但認為特定的、具體的情境下犯罪的發(fā)生發(fā)展機制更值得探討,以此制定的犯罪預防措施也更為實用。其代表性理論是日常行為理論(Routine Activity Theory)和情境行為理論(Situational Action Theory),前者多為美國學者所倡導,已成為目前美國犯罪學理論中的有力觀點;后者則屬于目前歐洲犯罪學熱議的前沿理論。

日常行為理論起源于勞倫斯?科恩(Lawrence E.Cohen)和馬庫斯?費爾森(Marcus Felson)1979年在《美國社會學評論》發(fā)表的一篇研究文章。科恩和費爾森明確地將其理論設定為一種微觀層面的設想(micro-level assumption),為微觀犯罪學開創(chuàng)了新的理論篇章。1Lawrence E.Cohen and Marcus Felson, Social Change and Crime Rate Trends: A Routine Activity Approach,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44, no.4, 1979, pp.588-608.受人類生態(tài)學理論的啟示,日常行為理論的基本設想是,日常活動模式的結構性變化會影響犯罪率。具體來說,犯罪的發(fā)生需要三個因素同時具備:有動機的犯罪人、合適的犯罪目標以及有效監(jiān)管缺失。上述三個因素中任一因素的阻斷,都可以有效預防犯罪。科恩和費爾森認為,這種微觀犯罪學模式在兩個主要方面突破了傳統(tǒng)的犯罪學分析范式:其一,既有理論過于關注犯罪發(fā)生機制中的犯罪人層面,而忽視了合適的犯罪目標以及有效監(jiān)管缺失這兩個因素,新模式填補了這種不足,更為周延、具象地解釋犯罪發(fā)生的先決條件。其二,有助于發(fā)現(xiàn)美國自1960年以來在犯罪防控方面宏觀政策失效的內(nèi)在原因。一些改善生活質(zhì)量的社會變革不僅起不到預防和減少犯罪的作用,反而可能會對犯罪推波助瀾。例如,汽車在為普通市民提供方便的同時,也給罪犯提供了行動自由。受教育程度提高、城市化發(fā)展和科技水平提升為人們提供了逃離家庭束縛的各種機會,同時也增加了犯罪的風險。

日常行為理論是目前美國犯罪原因論中的熱門理論,不約而同的是,近年來歐洲犯罪學研究者們解釋犯罪成因時也側(cè)重微觀情境視角。由英國劍橋大學教授佩爾-奧洛夫?維克斯特羅姆(Per-Olof Wikstr?m)提出的情境行為理論成為當前被引用最多的理論之一。該理論的核心論點是,具有某種犯罪傾向的個體與某種促進犯罪發(fā)生的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作用觸發(fā)了感知選擇過程,這一過程最終導致了犯罪行為。2Helmut Hirtenlehner and Jost Reinecke, Introduction to the Special Issue with some Reflections on the Role of Selfcontrol in Situational Action Theory, European Journal of Criminology, vol.15, no.1, 2018, p.3.根據(jù)這一觀點,情境行為理論的出發(fā)點,是將犯罪行為作為“破壞規(guī)則”(rule-breaking)行為加以分析,強調(diào)個體與環(huán)境交互作用的重要性。“情境”是當個體置身于某個設定環(huán)境時個體對行為選擇的特殊認知。因此,“情境”并不是指環(huán)境因素,而是“對環(huán)境選擇的認知”,它發(fā)生在個體和環(huán)境的交互作用當中。人們的犯罪傾向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們與法律相關的個人道德(內(nèi)化的行為準則以及羞愧、內(nèi)疚等道德情感)以及自我控制能力。也就是說,一個環(huán)境是否容易導致犯罪的產(chǎn)生,受制于個體所感知的道德規(guī)范等因素。3Per-Olof H Wikstr?m et al., Young People’s Differential Vulnerability to Criminogenic Exposure: Bridging the Gap between People- and Place-oriented Approaches in the Study of Crime Causation, European Journal of Criminology, vol.15, no.1, 2018, pp.10-31.當具有犯罪傾向的人面對一個強有力的犯罪動機(誘惑或挑釁)做出反應時,犯罪行為最有可能發(fā)生。相比于日常行為理論側(cè)重于犯罪機會生成的微觀環(huán)境,情境行為理論更關注刺激犯罪產(chǎn)生的微觀環(huán)境中犯罪者本人的道德和自我控制水平。雖然側(cè)重點有所不同,但這兩種理論都舍棄了宏觀思考路徑,進入了犯罪發(fā)生發(fā)展機制的微觀層面。

與微觀犯罪學對比,宏觀犯罪學理論的特點在于,將犯罪問題的根源建構在整體的社會結構不平衡、社會分配不公、社會文化歧視等因素上;主張減少犯罪的途徑在于社會大環(huán)境的改善,例如教育資源、收入分配、文化環(huán)境,等等。宏觀犯罪學對于犯罪現(xiàn)象的原因解讀集中于經(jīng)濟、政治、文化等宏觀因素的詮釋,例如貧窮、受教育程度低、受歧視可能會導致犯罪,但這些因素是驅(qū)動犯罪行為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它無法合理說明犯罪發(fā)生的“具體”機制,即為何犯罪會發(fā)生在此時此地?宏觀犯罪學主張政府應致力于消除經(jīng)濟發(fā)展、受教育程度等的不平衡,才能從根本上減少犯罪,這些宏觀目標的達成不僅是刑事政策目標,也是國家發(fā)展目標,是需要耗費長期時間乃至累積世代的發(fā)展變遷也較難以完成的人類的“終極理想”,對于緊迫的犯罪預防實踐而言缺乏及時性、有效性、針對性。微觀犯罪學正是基于此應運而生,它并不是完全推翻宏觀犯罪學取得的學術成果,但主張預防犯罪不僅需要長效機制,也需要情境性即時機制。微觀機制的目的是從更現(xiàn)實、更急迫的角度解決犯罪問題,通過給犯罪人制造情境障礙阻止其犯罪動機,更好地保護潛在被害人。微觀理論認為,相比于變革社會這樣的“慢性藥”來說,社區(qū)層面微觀環(huán)境的治理對于犯罪防控來說收效更快,也更為實際。

(二)從靜態(tài)犯罪學到發(fā)展犯罪學

從犯罪學理論適用的時空限定性與否出發(fā),犯罪學理論可以分為靜態(tài)犯罪學與發(fā)展犯罪學。靜態(tài)犯罪學著力于研究具有普適性的理論,認為所探尋的犯罪發(fā)生機制因素是超越時空限制的。從這一角度來看,很多經(jīng)典犯罪學理論都奉行這一學術主旨,其發(fā)展的巔峰之一是“犯罪的一般理論”(a general theory of crime)。發(fā)展犯罪學則認為犯罪的生成機制具有時空的局限,以生命歷程作為發(fā)展的重要背景來看,不同生命歷程中經(jīng)歷的外在環(huán)境與內(nèi)在素質(zhì)的交織,會對犯罪行為的發(fā)生產(chǎn)生不同的影響,其代表性理論是桑普森和勞布的“逐級年齡非正式控制理論”(age-graded theory of informal social control)以及墨菲特的“犯罪人發(fā)展分類法”(a developmental taxonomy)。

顧名思義,戈特弗里德森和赫希的“犯罪的一般理論”是對各種犯罪現(xiàn)象都具有詮釋力量的理論。其核心主張是犯罪性的實質(zhì)是自我控制水平低,基于此,他們又將這一理論稱之為“自我控制理論”(self-control theory)。1[美]邁克爾?戈特弗里德森、[美]特拉維斯?赫希:《犯罪的一般理論》,吳宗憲、蘇明月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7頁。自我控制理論的核心觀點是,低水平的自我控制會導致犯罪的發(fā)生。這一理論提出了七大假設:(1)年齡與犯罪的關系恒定不變;(2)區(qū)分犯罪與犯罪性是很重要的;(3)實施犯罪的傾向方面的個別差異可能在于個體自我控制水平的差異;(4)自我控制差異不僅可以解釋所有類型的犯罪行為,而且可以解釋不構成犯罪的類似行為,如抽煙、喝酒、賭博;(5)自我控制的差異,源自童年時期的養(yǎng)育活動;(6)犯罪和越軌行為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發(fā)生變化;(7)犯罪會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減少。1轉(zhuǎn)引自[美]邁克爾?戈特弗里德森、[美]特拉維斯?赫希:《犯罪的一般理論》,吳宗憲、蘇明月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8~9頁。需要說明的是,其中的(6)與(7)似乎存在矛盾,實際上二者的側(cè)重點有所不同。按照犯罪的一般理論,“犯罪與越軌行為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發(fā)生變化”主要是指人們的犯罪傾向恒定不變,而“犯罪會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減少”主要是指成年期之后控制犯罪的力量逐漸增大,犯罪人實施的犯罪行為會逐漸減少。由此可以看出,促生犯罪傾向的因素主要源于無效的兒童養(yǎng)育,這從兒童時期就形成并固定下來,此后的人生經(jīng)歷對此影響不大或可以忽略不計。從犯罪學研究的角度來看,重要的是探尋兒童時期自我控制的形成機制。

發(fā)展犯罪學理論以一種動態(tài)、發(fā)展的視角看待犯罪現(xiàn)象,認為年齡代表著生命歷程中不同的發(fā)展階段,其對犯罪的誘因和阻遏機制存在階段性差異。發(fā)展犯罪學以發(fā)展心理學作為理論基礎,后者將犯罪視為人生歷程中的社會事件。根據(jù)發(fā)展心理學,人的發(fā)展可以分為生理發(fā)展、認知發(fā)展和心理社會發(fā)展,在人的一生中,這些發(fā)展的不同范疇相互聯(lián)系,任何一個層面的變化都會影響到其他層面的發(fā)展。2參見[美]黛安娜?帕帕拉等著:《發(fā)展心理學——從生命早期到青春期》(原書第10版上冊),李西營等譯,人民郵電出版社,2013年,第11~14頁。如果說生命每個階段的發(fā)展需求和發(fā)展任務不同,那么,不同階段的犯罪發(fā)生發(fā)展機制以及遏制犯罪的方法也會有所區(qū)分。根據(jù)我國學者的總結,發(fā)展犯罪學主要關注三個重點問題:其一,反社會行為以及犯罪行為隨個體年齡發(fā)展會產(chǎn)生哪些變化?其二,在不同的年齡階段,存在哪些影響個體反社會行為和犯罪行為的風險因素?其三,個體發(fā)展中的重要階段、重要事件對個體反社會行為和犯罪行為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3參見張新立、吳晶:《發(fā)展犯罪學對青少年犯罪成因的探討》,《江蘇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4期。

發(fā)展犯罪學的奠基人謝爾登?格魯克(Sheldon Glueck)和埃莉諾?格魯克(Eleanor Glueck)提出,犯罪行為的嚴重程度和持續(xù)程度與年齡密切相關,在兒童早期發(fā)生偏差行為的,很可能會將這種行為模式一直延續(xù)下去,直到成年之后。4轉(zhuǎn)引自張婧:《犯罪發(fā)展理論對我國青少年再犯防控的啟示》,《犯罪與改造研究》2019年第9期,第2~3頁。同樣是從發(fā)展犯罪學的角度出發(fā),墨菲特教授提出了這樣的假設:年齡—犯罪曲線可能隱含兩種不同的犯罪人群體,一類人從童年開始出現(xiàn)反社會行為,并且在之后的整個生命歷程中持續(xù)從事反社會行為;而另一類人可能只是在年齡—犯罪曲線的高峰時間段從事反社會行為,并在此后逐步停止。這既可以解釋年齡—犯罪曲線“倒U”高峰產(chǎn)生的原因,也可以解釋為何一部分人在高峰過后繼續(xù)從事犯罪活動。1Terrie E.Moffitt, Adolescence-Limited and Life-Course-Persistent Antisocial Behavior: A Developmental Taxonomy, Psychological Review, vol.100, no.4, 1993, pp.675-676.同樣立足于發(fā)展犯罪學立場,生命歷程觀點(life-course perspective)有兩大關鍵詞:一個是“軌跡”(trajectory),是指生活過程中工作、婚姻、自我認知、犯罪行為等方面發(fā)展變化的路徑;另一個是“轉(zhuǎn)變”(transition),是上述軌跡中相對突然發(fā)生的標志性生活事件,例如第一份工作或初婚。二者的結合可能會促生“轉(zhuǎn)折點”(turning points),修正既有的生活軌跡,從而影響實施犯罪或終止犯罪的決定。2Robert J.Sampson and John H.Laub, Crime In the Making: Pathways and Turning Points Through Lif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3, pp.7-8.

靜態(tài)犯罪學以一個核心理論模型為出發(fā)點,用以解釋所有的犯罪現(xiàn)象,試圖構建一定的普適性,便于對犯罪現(xiàn)象進行跨語境、跨國別的比較研究。與此同時,這種進路對于犯罪現(xiàn)象的觀察濾鏡是穩(wěn)定不變的,并不考慮犯罪發(fā)生的語境性和動態(tài)性。與靜態(tài)犯罪學相比,發(fā)展犯罪學最大的特點在于把犯罪置于個體的整個生命歷程中來考量,不僅研究個體間犯罪行為的差異,也研究個體內(nèi)部犯罪行為的穩(wěn)定性與變化性。3參見崔海英:《生命歷程理論對未成年人犯罪危險防控的啟示》,《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17年第1期。

(三)從社會犯罪學到生物社會犯罪學

社會犯罪學的基本特征是將犯罪問題視為社會問題,這種學術思路深深根植于埃米爾?涂爾干(Emile Durkheim)以來的學術傳統(tǒng),即社會行為必須在社會層面進行解讀。4C.R.Jeffery, Criminology as An Interdisciplinary Behavioral Science, Criminology, vol.16, no.2, 1978, p.149.涂爾干認為,解讀人類行為時必須從“社會事實”出發(fā),“社會事實”是一種外部的壓力,它獨立于個體意志的存在并約束和引導著個體行為。例如,貨幣系統(tǒng)在我們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我們要想在社會中生存下去,就不得不使用它,并且服從它的規(guī)則。5參見[英]安東尼?吉登斯、[英菲利普?薩頓著:《社會學》(第七版),趙旭東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1頁。在此思想體系下秉持著“社會建構主義”的基本立場,認為人類活動的各個方面,包括各種經(jīng)驗、行為和事實,都是社會建構性質(zhì)的,受到社會權力、社會結構、社會文化等若干因素的控制,因此反對還原論、決定論和本質(zhì)主義。6Anthony Walsh and John Paul Wright, Biosocial Criminology and Its Discontents: A Critical Realist Philosophical Analysis, Criminal Justice Studies, vol.28, no.1, 2015, pp.125-126.以埃德溫?薩瑟蘭(Edwin Sutherland)和特拉維斯?赫希(Travis Hirschi)為代表的主流犯罪學家將上述社會學觀點引入到犯罪學當中,與其他學者一起開創(chuàng)了社會犯罪學的盛世。此后犯罪學理論發(fā)展紛繁多樣,但其中蘊含的共通之處在于主張社會因素促生了人們的犯罪行為,環(huán)境因素決定個體的行為方式和行為傾向,因此預防犯罪應當從根本上致力于修復和加強有利于建構人們合法行為的社會聯(lián)系。前文提到的多數(shù)犯罪學理論如緊張理論、標簽理論、沖突理論、控制理論等均屬于社會犯罪學理論陣營,上文已論及其基本觀點,在此不再贅述。

相比而言,生物社會犯罪學(biosocial criminology)并不是一門具體的犯罪研究派別,而是一種犯罪研究的整體范式(paradigm)。1John Paul Wright and Francis T.Cullen, The Future of Biosocial Criminology: Beyond Scholars’ Professional Ideology,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riminal Justice, vol.28, no.3, 2012, p.238.它主張通過探索生物因素和環(huán)境因素來解釋犯罪和反社會行為,強調(diào)將諸如遺傳學、神經(jīng)心理學和進化心理學等領域的知識引入到犯罪現(xiàn)象的解讀和分析中來。在犯罪學誕生之初,生物犯罪學是犯罪研究中的主導地位。以意大利犯罪學家切薩雷?龍勃羅梭(Cesare Lombroso)的“天生犯罪人”理論為代表,生物犯罪學成為全國性的思想流派并對整個歐洲和美國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2參見吳宗憲:《切薩雷?龍勃羅梭及其犯罪學研究述評》,《刑法論叢》(第11卷),法律出版社,2007年,第567~568頁。然而,20世紀生物犯罪學與法西斯主義之間的不幸關聯(lián),使得這一學派在戰(zhàn)后被驅(qū)逐出犯罪學研究的領域。隨著生物技術的巨變和突破,國外生物犯罪學已在龍勃羅梭式生物犯罪學基礎上演化為“生物社會犯罪學”,取得了一系列前沿性研究成果,在當代西方犯罪學領域引領了犯罪學研究的范式革命。

生物社會犯罪學倡導將犯罪問題視為“科學”問題,以實證方法加以驗證和解決,其內(nèi)部大體上可以分為進化論犯罪學(evolutionary criminology)、生物犯罪學(biological criminology)、神經(jīng)犯罪學(neurocriminology)以及行為遺傳學(behavior genetics)四個研究方向。第一,進化論犯罪學認為每個得以不斷延續(xù)的人類行為都有其進化論基礎。以攻擊行為為例,在遠古時代,迫于與大自然災害和兇猛野獸斗爭的需要,具有更高行為攻擊性基因型的人類祖先更有可能生存或繁殖。通過這種方式,攻擊性行為可能通過代際遺傳代代相傳。3Rebecca Eichelberger and J.C.Barnes, Biosocial Criminology, in Wesley G.Jennings (ed.), The Encyclopedia of Crime and Punishment (1st Edition), UK: John Wiley Sons, Inc., 2016, pp.1-2.進化論犯罪學并不是為這類行為辯護,而是找尋行為進化論的“根源”或因果機制。第二,生物犯罪學關注人體生理性指標與越軌和犯罪行為之間的關聯(lián)性,目前的研究多集中于特定激素水平、心率高低與反社會行為之間的關系。例如,體內(nèi)的睪酮素含量過高——特別是在胎兒期的過度接觸,會增加個體的行為侵略性、冒險性和沖動性,會影響自我控制能力和共情能力,從而與攻擊等犯罪行為產(chǎn)生關聯(lián)。4Travis C.Pratt et al., Revisiting the Criminological Consequences of Exposure to Fetal Testosterone: A Meta-analysis of the 2D:4A Gigit Ratio, Criminology, vol.54, no.4, 2016, pp.589-591.第三,神經(jīng)犯罪學主要關注大腦功能異常與犯罪行為之間的關聯(lián)性,將大腦中若干功能區(qū)的受損和功能紊亂與暴力等反社會行為關聯(lián)起來。例如,前額葉皮層與反社會行為存在密切聯(lián)系,前額葉皮層功能的減弱可能是一個人走向暴力行為的前奏。因為前額皮層受損會在認知、性格、行為、情感等方面影響個體,使人的智力和解決問題的能力下降、失去自控能力、更易憤怒和暴躁并會導致違規(guī)逾矩、敢冒風險等多種不當行為。5參見[英]阿德里安?雷恩著:《暴力解剖:犯罪的生物學根源》,鐘鷹翔譯,重慶出版社,2016年,第67~68頁。第四,行為遺傳學犯罪學探討越軌、犯罪等反社會行為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受到遺傳因素的影響。受益于遺傳學的不斷發(fā)展,遺傳犯罪學分支從最初的雙胞胎行為遺傳性研究,到以基因研究為主的分子遺傳學,再發(fā)展到最新的表觀遺傳學研究。鑒于遺傳犯罪學與當今最先進生物科技相互結合,可以說,它代表了生物社會犯罪學范式的前沿指標。一個重要的表觀遺傳機制是DNA的甲基化。DNA甲基化貫穿于人類的整個發(fā)展過程,能夠在不改變DNA序列的前提下影響遺傳表現(xiàn),從而控制基因的表達,甲基化的過程對于環(huán)境的影響異常敏感。1Douglas S.Massey, Brave New World of Biosocial Science, Criminology, vol.53, no.1, 2015, pp.128-129.個體的攻擊性、暴力傾向、冒險性、精神狀態(tài)都可能受到DNA甲基化的影響,如有研究認為,催產(chǎn)素受體基因的甲基化與被認為冷酷無情的行為有關。當個體在極端惡劣的環(huán)境下面臨高風險時,為了適應環(huán)境,生物系統(tǒng)會重新“塑造”基因的表達方式,進行“適應性編程”,這種適應性反應也會增加個體的侵略性和反社會行為的可能性。2Callie H.Burt and Ronald L.Simons, Pulling Back the Curtain on Heritability Studies: Biosocial Criminology in The Postgenomic Era, Criminology, vol.52, no.2, 2014, pp.248-249.

社會犯罪學奉行“最好的社會政策就是最好的刑事政策”,對國家刑罰的作用持懷疑態(tài)度,認為刑罰的威懾作用無法從根本上解決青少年犯罪問題。因此,應當將非政府機構如家庭、學校、鄰里社區(qū)作為減少犯罪的核心單元,通過社會變革、家庭和學校教育方式的改良來減少未成年人犯罪,從社會政策的完善角度解決犯罪問題。這對于社會環(huán)境的改善和犯罪的預防,無疑提出了重要而有價值的洞見。但這種思維方式只關注犯罪發(fā)生發(fā)展的背景和舞臺,卻偏偏忽視了處于“舞臺中心”的犯罪人。在犯罪治理實踐中,在犯罪的懲戒、預防等各個環(huán)節(jié)實行普遍化、一般化的處遇措施,缺乏個體化、個別化考量,只強調(diào)犯罪的“社會病因”的治理,而不重視犯罪的“生物病因”的治理和預防。生物社會犯罪學提醒我們,犯罪動機和犯罪傾向至關重要,這與人的生物因素密不可分,在犯罪學研究中不容忽視。而且需要注意的是,生物社會犯罪學的四個主要研究方向都反對龍勃羅梭學說的生物因素決定論,而主張犯罪行為是生物因素與環(huán)境因素有機互動的結果。

二、西方犯罪治理模式轉(zhuǎn)型:多元防控、預防主義與實用犯罪學

20世紀最后30年,在美國、英國以及其他發(fā)達國家出現(xiàn)了后現(xiàn)代性(late modernity),帶來了一系列有損社會控制的危險與不確定性問題,這些問題在制定對犯罪的防控對策時扮演了核心角色。這意味著以福利國家為導向的刑罰時代已經(jīng)終結,新的刑罰政策更加側(cè)重對犯罪風險進行“控制”。3David Garland, The Culture of Control: Crime and Social Order in Contemporary Society,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1, Preface.工業(yè)革命與現(xiàn)代科技深刻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方式,同時也創(chuàng)造了更多技術性風險、政治社會風險與經(jīng)濟風險。風險涉及的范圍極廣,覆蓋社會生活與個體生活的各個方面。現(xiàn)代風險社會中風險來源的人為化趨勢增強,系統(tǒng)化、制度化風險逐漸凸顯,風險影響的后果更為嚴重,也更為持續(xù)。1參見勞東燕著:《風險社會中的刑法:社會轉(zhuǎn)型與刑法理論的變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6~27頁。這給犯罪學研究提出了新挑戰(zhàn)和新的學術增長點,使得新的犯罪防控理論應運而生并不斷發(fā)展。

西方犯罪學的三大發(fā)展應新的犯罪防控難題而生:由宏觀到微觀體現(xiàn)了犯罪情境預防中的精細化,靜態(tài)到發(fā)展是為了滿足犯罪預防中階段性精準預防的需要,社會學到生物社會學則是用更為理性、科學的手段來彌補傳統(tǒng)思辨性路徑欠缺實用性、科學性的不足。

(一)犯罪控制體系:從國家壟斷到多元防控

經(jīng)典犯罪學理論對于減少犯罪的對策,主要訴諸刑事司法體系對犯罪人的復歸矯正項目,以及消除貧困、增強教育、轉(zhuǎn)變不良亞文化等國家主導下的應對犯罪問題的社會政策,犯罪控制在本質(zhì)上歸結于國家變革社會的壟斷性力量。但在新的犯罪防控圖景下,被犯罪傷害的風險已成為一種人們必須面對的“日常風險”, 而不再被視為異常或罕見的。受此影響,犯罪控制不再完全依賴于國家主導的刑事司法體系以及宏觀社會經(jīng)濟變革,一種預防危險和防衛(wèi)社會的微觀機制逐漸成長起來。

根據(jù)微觀犯罪學的基本思想,犯罪防控的重點應當是減少情境性促生因素以及增加對越軌行為的實際監(jiān)控力量。這就要求納入更多的犯罪防控主體和監(jiān)控措施,以密織犯罪防控網(wǎng)格。根據(jù)發(fā)展犯罪學,在生命歷程的不同階段,犯罪生成機制具有明顯的差異性,犯罪防控不可能由單一的國家主導完成,必須融入不同生命歷程所需要的多元外在控制力量。

新的發(fā)展趨勢意味著國家在犯罪防控中的壟斷性地位有所松動,轉(zhuǎn)而提倡一種多元防控體系。犯罪學家和政策制定者逐漸達成共識:僅憑政府機構本身無法成功控制犯罪。2David Garland, The Culture of Control: Crime and Social Order in Contemporary Society,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1, pp.105-109.這表現(xiàn)為:犯罪防控的主體增多,政府不再獨擔大任,而是成為懲治違法犯罪與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多元主體中的一員。民間力量、私人力量加入到防控體系當中,預防犯罪的責任落到普通公民以及商界、學校、醫(yī)院、規(guī)劃者等主體的肩上。此外,在犯罪防控的空間維度方面,犯罪治理與犯罪預防從宏觀的經(jīng)濟社會制度變革轉(zhuǎn)為更強調(diào)情境性因素的社區(qū)下沉式犯罪防控,其中包括犯罪預防組織、政府與私人合作、社區(qū)監(jiān)管計劃,等等。相對于司法機構對違法犯罪行為施加直接打擊這種“正式的犯罪控制”模式,以社區(qū)犯罪情境式預防為核心的“非正式犯罪控制”模式逐漸興起,在犯罪預防和控制實踐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犯罪防控思想:從復歸主義到預防主義

經(jīng)典犯罪學理論認為,犯罪在本質(zhì)上是“社會”的弊病,重視對促生犯罪環(huán)境的社會改造以及對犯罪人的教育和復歸。社會復歸政策采取有利于犯罪人改造的各項刑罰執(zhí)行措施,同時致力于幫助社會大環(huán)境改善。這對犯罪控制來說無疑具有特殊價值,但對于控制滋生犯罪的多重、復雜的風險來源的實際需求來說欠缺實效。復歸主義為此遭到了批評,羅貝爾?馬丁森(Rober Martinson)教授在1974年發(fā)表報告《什么有效?關于監(jiān)獄改革的問與答》,通過實證研究,認為現(xiàn)行所有的矯正方法對減少再犯沒有任何明顯的效果。心理學家雷?辛普森(Ray Simpson)也提出,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矯治的方法對罪犯的行為與性格傾向有效果,監(jiān)獄迄今為止的改革都是愚蠢而不適當?shù)摹?轉(zhuǎn)引自劉崇亮、嚴勵:《對中國“罪犯改造無(有)效論”的實證分析》,《政法論叢》2018年第5期。

微觀犯罪學、發(fā)展犯罪學、生物社會犯罪學逐層深入,與預防主義犯罪治理策略、行為人刑法之間的距離不斷縮短。微觀犯罪學基本上仍然將促生犯罪的外在環(huán)境因素作為研究的重點,但這種外在環(huán)境已不同于經(jīng)典犯罪學宏觀的社會制度、社會結構、社會文化意義上的外在環(huán)境,更側(cè)重對微觀環(huán)境中可能導致犯罪的情境性因素的預防。發(fā)展犯罪學將犯罪的導火線置于生命歷程當中,以犯罪人本身作為研究的重點,特別關注生命歷程中的重要階段和轉(zhuǎn)折事件,強調(diào)對犯罪的階段性預防,這也與預防主義犯罪治理策略存在內(nèi)在勾連。相比于上述二者,生物社會犯罪學則走得更遠,最貼合預防主義犯罪控制策略。它雖然并不否認犯罪的病因有社會因素,但認為更需要重視的是生物體自身的因素,犯罪不是社會的弊病,而是人得了“病”進而被不利的社會環(huán)境因素所催化的結果。對犯罪人不應當懲罰而應當進行心理治療和生物治療,犯罪治理應當重視生物性預防,并結合最先進的生物科技開展早期風險篩查和治療。

在犯罪學理論逐漸走向更具實效性的預防主義的同時,預防性警務、預防性刑法也開始成為研究的重點問題。例如,很多西方國家犯罪研究中熱議的攔截搜查(stop and search)原本僅適用于警方基于合理懷疑對可能進行犯罪活動的個體進行搜查,但這一治安手段轉(zhuǎn)變?yōu)橐环N犯罪預防的策略,越來越多的法案得以出臺,允許警察可以不基于合理懷疑,對恐怖主義嫌疑人和危害公共秩序的嫌疑人進行攔截搜查。動用攔截搜查權的法律正當性和適當性問題,讓位于維護公共安全、預防風險的需要。2參見趙希、龔紅衛(wèi)、劉志松編著:《國際犯罪學前沿問題綜述(2017—2018)》,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163~165頁,第322~323頁。

在新的犯罪治理策略導向下,犯罪控制橫向維度中的國家壟斷權力似乎有所松動,多元主體加入犯罪控制體系當中,但新的預防主義犯罪控制哲學則在縱向維度方面使得國家刑罰權進一步擴張,國家介入犯罪預防的時點進一步提前,風險干預時點的空間性、時間性都有所提前,對個體自由的干預程度進一步加強。

(三)對犯罪現(xiàn)象的詮釋:從思辨性到實用性

在預防主義犯罪控制模式下,為了達到預防目的,對犯罪現(xiàn)象的詮釋必然會傾向于實用性。國外犯罪學家直言:“好的理論是實用的理論。”1[美]喬治?B.沃爾德、托馬斯?J.伯納德、杰弗里?B.斯奈普斯:《理論犯罪學》(原書第5版),方鵬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397頁。為了更好地解決犯罪問題,犯罪學研究的政策化、工具化趨勢都得到增強。這主要表現(xiàn)為對建構主義研究傳統(tǒng)的反思以及多學科交叉研究方法的蓬勃發(fā)展。

建構主義論者認為,社會問題不能用自然科學方法加以研究和解決,客觀事實本身的社會意義有限,社會事實是人們建構出來的。建構主義更關注國家和民眾群體如何定義犯罪。2參見秦亞青:《建構主義:思想淵源、理論流派與學術理念》,《國際政治研究》2006年第3期。社會學導向的犯罪學在研究當中尤為偏好建構主義,“社會控制”“社會解組”“父權制”“緊張”“標簽”等用來解釋犯罪的概念都屬于一種理性論基礎上對社會現(xiàn)象的某種擬制。例如,沖突犯罪學理論認為,資本主義社會中資產(chǎn)階級和無產(chǎn)階級之間存在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和沖突,這些矛盾和沖突是引發(fā)犯罪的重要原因。建構主義因其理論模型和思考路徑的抽象性、思辨性,而與預防主義的犯罪控制需要存在一定的隔閡和距離。對建構主義的反思和批評顛覆了研究傳統(tǒng)對“應然性”的偏好,轉(zhuǎn)而探究犯罪預防控制的“實然”機制,通過統(tǒng)計和量化來研究犯罪現(xiàn)象,各種可以精確測量、評估和解碼的風險評估手段被加以運用。

以此為契機,犯罪研究中多學科的智識不斷匯聚,打破了傳統(tǒng)的思辨式研究模型獨大的局面。以解決問題的思路為導向,犯罪治理中參與學科日趨多元化。大衛(wèi)?唐恩(David Downes)有一個非常著名的關于犯罪學的論斷,他將犯罪學描述成一個“學科集結點”:這一領域以一個社會問題為中心展開,不同基礎學科領域(社會學、心理學、哲學、歷史學、經(jīng)濟學、政治科學)的研究人員圍繞這一中心交換意見,而且不斷從外界引入新的觀點和理念使其保持生機與活力。3[英]伊恩?羅德等:《犯罪學與刑事法制改革:以英國為例》,《法學家》2012年第4期。

不可忽視的是,建構主義的反思性、批判性哲學傾向很大程度上有利于人權保護,而犯罪學研究和犯罪政策的實用主義傾向容易忽視價值維度,即為了解決犯罪問題而采取過于工具化的方式,容易導向?qū)θ藱嗟那址浮H狈r值判斷的學說立場就很容易被操縱,不加批判地看待科技的作用會掩蓋其中蘊藏的復雜的社會力量,而正是這些社會力量塑造著社會的構成、人們的行為預期和對犯罪的管控策略。4Julien Larregue and Oliver Rollins, Biosocial Criminology and the Mismeasure of Race, Ethnic and Racial Studies, vol.42, no.12, 2019, p.1992.

總的來說,當代西方犯罪學發(fā)展趨勢能夠反映出國外犯罪控制思路的轉(zhuǎn)變。為了應對風險社會中犯罪風險來源的復雜性和多元性,犯罪防控中橫向維度得以延展,縱向維度也不斷加深。犯罪防控的參與主體增多,時空范圍增厚,犯罪學研究更為繁榮,多學科共同參與。但與此同時,國家刑罰權有增無減,對個體自由的干預程度進一步加深,實用主義理念使得實際的犯罪防控政策存在進一步工具化的趨勢,可能會因為過度防控而有損其他社會價值的實現(xiàn)。

三、對我國犯罪防控的啟示

通過對當代西方犯罪學的發(fā)展趨勢和利弊得失的分析,我們可以總結出如下可資借鑒之處:

(一)倡導開展“預防性犯罪學”研究

國外犯罪學的預防性轉(zhuǎn)向與其所處的風險社會背景密切相關。相比而言,我國的社會形態(tài)和社會矛盾與西方社會存在一定差異性,尤其是西方所面臨的種族問題、移民問題所引發(fā)的特殊社會矛盾在我國并不是主要社會問題。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國所面臨的風險防控形勢與西方社會當今犯罪防控形勢具有相當程度的相似性。當前我國仍處于社會劇烈轉(zhuǎn)型期,各種社會矛盾等層出不窮,我國所面臨的風險防控形勢呈現(xiàn)出復雜、多元性格局。國內(nèi)風險與國外風險疊加、傳統(tǒng)風險與現(xiàn)代風險疊加的趨勢已經(jīng)逐步顯現(xiàn)。1參見宮志剛:《歷史交匯期社會風險防控與警務戰(zhàn)略轉(zhuǎn)型》,《公安學研究》2018年第1期。在此背景下,可以預見,犯罪防控的內(nèi)在思維會更傾向于工具主義與實用主義。

目前這種思維傾向已經(jīng)在刑法領域有所表現(xiàn),以擴大犯罪圈、刑罰威懾的手段應對風險的策略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實,機能主義刑法、積極刑法觀、預防主義刑法都是近年以來的熱議話題。我國當下犯罪圈的基本走向是刑罰更加積極地介入社會生活的適度犯罪化趨勢。2參見付立慶:《論積極主義刑法觀》,《政法論壇》2019年第1期。預防性刑法觀以“刑罰有效性”為基準,通過刑事立法來實現(xiàn)積極預防風險的社會控制任務。3參見高銘暄、孫道萃:《預防性刑法觀及其教義學思考》,《中國法學》2018年第1期。在應對犯罪問題上,“預防性刑法學”大展拳腳,“預防性犯罪學”卻一直默默無聞。

然而,預防主義刑事政策不應僅僅依靠刑法的擴張,因為這只是犯罪防控的“后端”。刑法畢竟是犯罪發(fā)生之后的懲罰機制,“預防主義”刑法通過創(chuàng)設更多預防型犯罪,試圖以刑罰的威懾力量來遏制犯罪,這種模式是否可信或有效,還缺乏實證根據(jù)。4參見姜敏:《刑法預防性立法對犯罪學之影響:困境與出路》,《政治與法律》2020年第1期。刑法歸根結底是從犯罪化、犯罪圈出發(fā)的,其思考問題的基底是刑法典所劃定的犯罪圈。但犯罪的發(fā)生發(fā)展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一系列有害于安全的諸多因素的匯聚和流變過程,從危險的火苗發(fā)生發(fā)展到觸發(fā)刑事法網(wǎng)的熊熊烈火時,所謂“預防性刑法”的登場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更需要在犯罪風險防控的各個“前端”進行布陣。換言之,在發(fā)展預防性刑法的同時,也需要發(fā)展預防性犯罪學,以此匯聚成預防性刑事政策的合力。

犯罪學基于對人類共同體安全需求的深切關注,一切與安全相悖的因素和隱患都是犯罪學所思考的范圍,1參見趙希、龔紅衛(wèi)、劉志松編著:《國際犯罪學前沿問題綜述(2017—2018)》,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3~5頁。犯罪學的研究視域更為廣泛,研究的場域兼具微觀和宏觀層面,對于減少犯罪的社會體系性控制來說更具基礎性和實效性。因此,風險社會的犯罪防控必須要求犯罪學提供更多的智力支持。預防性犯罪學是以安全為導向的多重犯罪預防手段的運用,國外相關的研究可以為我們所借鑒。

(二)探尋多維度織密犯罪防控網(wǎng)格的具體機制

國外微觀犯罪學、發(fā)展犯罪學和生物社會犯罪學的新發(fā)展趨勢具有一個共同特征,即從不同維度織密犯罪防控體系。微觀犯罪學側(cè)重預防的情境性,發(fā)展犯罪學強調(diào)預防的階段性,生物社會犯罪學則主張預防的個別性,三者分別從空間、時間、犯罪人維度補足了過去犯罪學理論的預防性漏洞。因此,我國預防性犯罪學的發(fā)展可以圍繞這三個方面進行建構。

第一,對于犯罪預防的空間層次,社區(qū)、校園、城市熱點區(qū)域這些微觀環(huán)境下的犯罪預防,可以吸收日常行為理論、情境行為理論等微觀犯罪學的學術觀點。例如,加強社區(qū)防控的監(jiān)控手段,包括人力監(jiān)控和技術監(jiān)控手段,實行鄰里互助和鄰里守望計劃,填補社區(qū)防控漏洞,建設校園警務等。建構具有“集體效能”的犯罪防控微觀網(wǎng)格,這些網(wǎng)格中的社會成員具有防控犯罪的內(nèi)在動力,彼此間具有高度的人際信任,居民之間具有干預越軌、犯罪行為的共同意愿。2參見趙希、龔紅衛(wèi)、劉志松編著:《國際犯罪學前沿問題綜述(2017—2018)》,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27頁。

第二,對于犯罪預防的時間層次,應針對不同發(fā)展階段犯罪促生的異質(zhì)因素制定有針對性的犯罪預防對策。例如,根據(jù)嬰幼兒期、童年期、青少年期、成人初顯期(emerging adulthood)3“成人初顯期”是指18~25歲左右以身份探索、不穩(wěn)定性、自我關注等為主要特征的由青春期到成年之間的新成長階段,它是在青年人推遲婚姻、就業(yè),受教育年限延長等社會背景變遷下衍生出來的,目前在我國青年群體中已經(jīng)有所顯現(xiàn)。參見趙希:《解讀“成人初顯期”:理論創(chuàng)見性與本土適用性》,《青年探索》2020年第6期。以及成年期不同的生理發(fā)展因素,結合發(fā)展心理學等知識進行針對性預防。例如,兒童早期行為障礙、反社會行為如果不加干預,可能會與不良社會環(huán)境因素結合在一起,逐步衍生出“問題兒童”,這需要進行不良行為評估和糾正,調(diào)整教養(yǎng)方式;青春期不良朋輩的效應較大,青少年越軌中幫伙的比例很高,對此需要遏制不良朋輩效應;“成人初顯期”時伴隨自我意識和探索性質(zhì)的增強,應重點注意性犯罪、毒品犯罪的預防;對于成年期來說,加強婚姻、就業(yè)、社團等非正式社會控制機制有利于遏制犯罪和預防再犯。

第三,對于犯罪人研究方面,根據(jù)生物社會犯罪學的觀點,生理異常是犯罪的重要原因,當生理異常作用于人的理智和情緒時,會直接影響個體對自己行為的認知、決策和行動。尤其對于嚴重暴力犯罪而言,生物社會犯罪學的成果具有引入的必要性,因為相比于其他犯罪現(xiàn)象,持續(xù)的嚴重暴力犯罪人具有更高的生物異常可能性,探尋并切斷其生理病因能夠從根本上遏制其犯罪沖動。此外,在刑罰的判處與刑罰的執(zhí)行過程中,可以考慮對生理異常行為人進行醫(yī)學介入和干預。例如,對罪犯生理指標進行全面測量,針對其行為和心理障礙進行個別化矯治,針對不同程度的生理異常,有激素治療、基因治療、腦損傷治療等不同的針對性措施。

(三)警惕犯罪防控過度工具化產(chǎn)生的弊端

預防性犯罪學是以追求安全價值為核心建構犯罪防控體系的,由于側(cè)重在實害結果發(fā)生之前就予以干預,預防性犯罪學可能會因過度追求安全而犧牲其他社會價值。犯罪防控措施的過度使用可能會造成人人自危的焦慮心理和對被害的過度恐懼,從而影響個體生活。當防控措施常態(tài)化、日常化時,社會可能會變?yōu)椤熬焐鐣保揽卮胧┛赡艽偕鐣湃挝C,陌生人之間彼此警惕,防控措施會造成額外的時間和經(jīng)濟成本,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社會經(jīng)濟活動的正常開展。預防性犯罪學的功利主義、實用主義容易將越軌者視為某種需要解決的“目標”而被工具化,忽視人道精神,對輕微越軌者、偶然越軌者的不當管控容易使之偏離正常社會軌道,產(chǎn)生標簽效應。

我們對預防性犯罪學所蘊含的上述風險應當有所警惕。工具主義一旦打破法治邊界,就會造成一系列不幸的后果。對此,應警惕犯罪防控過度工具化產(chǎn)生的上述弊端,增加對犯罪防控手段的正當性追問和合法性省思。預防性犯罪防控觀念下國家權力的過度啟用可能導致擠壓公民權利的空間,因此,應當尋求刑罰權運用的比例原則。1參見高銘暄、孫道萃:《預防性刑法觀及其教義學思考》,《中國法學》2018年第1期。預防性犯罪學的安全防衛(wèi)手段也應當在具體防控措施的“手段—目的—效能—后果”等一系列環(huán)節(jié)的科學評估、實證研究的基礎上予以比例性適用。同時,制定相關的不良后果矯正機制,以及時調(diào)整政策實施過程中出現(xiàn)的各種問題。鑒于警察、法院、監(jiān)獄等正式犯罪防控機構對越軌個體復歸社會所產(chǎn)生的各種標簽化的不利影響,犯罪防控體系應當適度松動國家主導的既有思路,發(fā)揮非正式社會組織的效用,實行綜合治理。在共建共治共享社會治理新格局下,社會風險防控是整個社會的任務,需要其他政府部門和各類社會力量廣泛參與和協(xié)同治理。2參見宮志剛:《歷史交匯期社會風險防控與警務戰(zhàn)略轉(zhuǎn)型》,《公安學研究》2018年第1期。

四、結 語

當代西方犯罪學的三大發(fā)展趨勢不應被簡單理解為新犯罪學理論對經(jīng)典理論的繼替。新的理論是應新的犯罪防控難題而生,而經(jīng)典理論并未喪失其理論意義,其所涉及的社會問題仍然長期存在,這就意味著新舊犯罪防控任務將長期并行,新舊犯罪學理論也將長期存續(xù)。

隨著風險來源的復雜性、多元性,新的防控思路傾向于一種預防性犯罪學,即圍繞個體安全、社會安全、國家安全等方面,建構對越軌和犯罪的防衛(wèi)性風險探測和干預體系,從時空維度和個體維度逐步滲入日常生活的各個領域。預防性犯罪學是以問題為導向的,由于涉及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研究方法勢必需要多學科匯聚方法的運用。跨學科研究有助于學術創(chuàng)造力的激發(fā)和更具科學性、詮釋力的學術思想的產(chǎn)生。學科交叉對犯罪學研究提出了挑戰(zhàn)和新的要求,但這種研究方法是犯罪學進一步發(fā)展的必然趨勢之一,未來的犯罪學研究可以考慮多學科的合作研究并探尋專門人才的培養(yǎng)機制。

最后需要強調(diào)的是,預防性犯罪學可以有效應對風險社會中各種危險因素的滋生,但與此同時也可能動搖其他社會價值,這是值得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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