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是不可能不打的

朱輝

被稱為“竊格瓦拉”的廣西男子周立齊，創作過一句名言“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樣一句沒有一點文采的大白話，能長久地流傳于網絡，是因為契合了許多打工人的心理。每到年末，相當部分打工人會在內心糾結“明年繼續打工，還是回家開個奶茶店”？

記得二十多年前，我也這樣糾結過。單位效益不好，一年年耗下去，看不到一點希望。停薪留職去開個店，即便失敗了，還能想辦法吃回頭草。謹慎了大半輩子的父親，出乎意料對此大力支持。因為他在單位憋屈到退休，依然只是個白丁，似乎唯有晚年創業成功，才能讓自視甚高的他洗刷這份恥辱。

父親力主開餐館，我對此頗有疑慮。因為我們是上海支內移民，平日吵架都吵不過彪悍的本地鄰居。聽說開餐館經常會遇上麻煩事，比如會有強制供應液化氣、面條、啤酒的“氣霸”“面霸”“啤酒霸”，屆時我們恐怕應付不來。父親不以為然，說這些都是無良小報編出來的假新聞，他不相信我們國家會有這種事。

我們的餐館很快就開張了，在一個輪渡碼頭旁邊。彼時碼頭邊新建了一座長江大橋，因而人流量遠不如以前。為了招攬生意，每家餐館都會派一個人站到街邊，死纏爛打攔截路人進來用餐。作為斯文人，我們很看不慣這種“吃相”，然而不到一個月，眼看生意清淡，也不得不加入了“野蠻人”行列。

某天，隔壁餐館老板娘攔截一個軍人未果，望著人家的背影痛罵“窮當兵的，吃不起飯！”父親看到了很是氣憤，用上海話對我說了一些鄙夷老板娘的誅心話。

此后父親就用上海話這門“外語”，經常在餐館門口發表口頭雜文，痛批周圍這些搞惡性競爭的同行。我擔心有人能聽懂，然而似乎并沒有引起什么不良反應。

又過了一陣子，一日有位顧客在飯里吃出了碎瓷片，鬧了半個月，賠給了他一千元;接著又有一伙食客說我們的羊肉變質了……

堅持不到一年，餐館就倒閉了。事后聽房東說，隔壁老板娘在上海開過餐館，聽得懂上海話。其實即便沒得罪她，遇到故意來搞事的小流氓，我們也沒什么對策。僅此一個軟肋，就決定了我們不適合做這行。

當年房租和人工成本都比較低，我們靠著薪水，三年填上了創業一年造成的虧空。我有幾個朋友創業比較晚，起步卻比較高，有一位開了幾年美容院，如今倒閉，欠下了三百多萬債務，預計要到65歲才能還清。

與富二代創業不同，打工人創業更像是豪賭。一旦失敗，沒有后援資金翻盤，余生大部分時間恐怕都要忙于還債。

窮鄉僻壤沒人喝奶茶，能開奶茶店的地段，如今租金大多不便宜。所以絕大多數打工人，最終會想明白“打工是不可能不打的”，過完年他們會坐上高鐵、動車，乖乖地回來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