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勤璞
(浙江師范大學 邊疆研究院 金華 321004)
[內容提要] 1912年皇帝國家轉變至國民國家,被稱為兩千年來中國的根本革命,但青海額魯特政治社會仍然是前朝藩部體制,王公仍是王公,而且加爵增祿舉行年班,高級喇嘛仍是僧侶貴族,獲得加爵增祿,照舊轉世和年班;屬下平民仍是世仆(albatu)。一切社會權力的結構沒有變更,而僧俗貴族更愿回到真正的皇帝國家的國體。南京國民政府時期社會變動源自地方動亂、政府開發,使得旗政府和喇嘛寺院權力渙散。
在地理上,蒙古人生活區域不是連續的,在清朝(Dayi?ing ulus)屬于外藩、藩部,它的封建與年班體制、社會結構、言語運用、教化跟同時內地府縣體制之下的地區根本不同,而且因為清朝實行外藩與內地的隔離制度,長期與內地隔膜;改建中華民國(dumdadu irgen ulus,dumdadu arad ulus)以后,國體變革,政府撤除地理政治社會一切隔離,致力于藩部齊民化、內地化,與內地人民平等一體,即在前朝既有地理空間內轉化成前所未有的均平的現代國民國家,無論藩部地區、府縣地區均要經過改變。但地理交通的條件不能立即改變,而且政治家深諳一切要善于誘導,不可能急迫劇變,免得人心惶惶,另生枝節。因此,蒙古地區政治社會、學校教育、宗教與風俗,在中華民國初建的北京政府時代變化很少,保持了延續性;又沿襲前朝做法,通過給外藩貴族與官員晉爵增祿,給喇嘛加封號增俸祿,強化了藩部社會現行政治秩序和價值觀念,使外藩首領增強向心力,與大總統(新的中央政府)之間建立了密切的聯系。民國元年(1912)八月十九日公布的《蒙古待遇條例》全文(方括號內文字是引者的歸納):
一、嗣后各蒙古均不以藩屬待遇,應與內地一律,中央對于蒙古行政機關,亦不用理藩、殖民、拓殖等字樣。〔齊民化、國民化,但只是言辭的〕
二、各蒙古王公原有之管轄治理權,一律照舊。〔蒙古封建制度照舊〕
三、內外蒙古汗、王、公、臺吉世爵各位號應予照舊承襲,其在本旗所享之特權,亦照舊無異。〔王公世襲權力照舊〕
四、唐努烏梁海五旗、阿爾泰烏梁海七旗系屬副都統及總管治理,應就原來副都統及總管承接職任之人,改為世襲。〔總管旗改為世襲,退為封建單位〕
五、蒙古各地呼圖克圖、喇嘛等原有之封號,概仍其舊。〔喇嘛領袖地位照舊〕
六、各蒙古之對外交涉及邊防事務自應歸中央政府辦理,但中央政府認為關系地方重要事件者,得隨時交該地方行政機關參議,然后施行。〔外交權照舊〕
七、蒙古王公世爵俸餉,應從優支給。〔俸祿照舊且從優〕
八、察哈爾之上都牧群、牛羊群地方,除開墾設治之處仍舊設治外,可為蒙古王公籌劃生計之用。〔生計照舊〕
九、蒙古人通曉漢文并合法定資格者,得任用京外文武各職。①中華民國北京政府時期《政府公報》,民國元年8月21日,第113號,法律;第4冊,第556~557頁。按本文所引《政府公報》,循日期可以復核。巴圖巴雅爾、烏力吉陶格套主編:《民國〈政府公報〉衛拉特史料輯編(1912—1928)》(新疆人民出版社,2017年)。〔用人制度齊民化〕
這待遇條例是劃時代的,但雖然第一條、第九條意味著齊民化、國民化,只是原則的,或者未來的目標;第二條到第八條強化了清朝舊有體制,而且更有所加深,如第四條總管旗改為世襲,退為封建旗份;這雖說是到了民國,卻無異于清朝體制,跟國民國家的常情完全不相容。但是因這樣的體制,蒙古地方維持原有的政治和風俗,社會生活得以平穩持續,希圖加強對新生民國的向心力。青海(藏語mtsho sngon,蒙古語k?ke naγur,可可淖爾)額魯特(?geled,degedü mongγol)地方社會也是這樣。
根據青海辦事長官廉興的報告,民國繼承清朝成立之后,當年青海二十九旗王公臺吉均“傾心內向,助順民國”,先后分別向就近地方官呈報了這個立場。②《政府公報》民國元年12月18日,第231號,命令;第8冊,第506頁;12月20日,第233號,命令;第8冊,第567~568頁;12月20日,第233號,公電;第8冊,第585頁;民國二年4月15日,第337號,公文;第12冊,第332頁。交通艱難、通訊阻隔等原因,呈報有先后。中華民國元年十二月十九日臨時大總統令,青海左右翼正副盟長暨二十九旗郡王、貝勒、貝子、公、臺吉等,因為翊贊共和,傾心內向,分別予以晉封。青海左翼正盟長固山貝子那木登吹,進封貝勒;副盟長輔國公索那木達什,進封鎮國公;右翼正盟長貝勒銜固山貝子吹木丕勒諾爾布,進封貝勒并加郡王銜;副盟長貝子薩什那木濟勒,進封貝勒;各旗郡王、貝勒、貝子、公、臺吉等,應由該辦事長官將各員銜名、旗份詳晰查報,再行給予封獎。
民國二年四月,署理甘肅都督兼署民政長趙惟熙(1859-1917)呈文大總統,謂:霍碩特(Qo?ud,和碩特)西前旗札薩克多羅郡王鞥(yú)克濟爾噶爾(別寫鞥克濟爾噶勒)等輸誠民國,擬分別封獎開單,請鑒核示遵(附有各旗官員和喇嘛銜名)。說青海郡王、貝勒、貝子、公、臺吉二十八員均皆傾心內向,助順民國,除前述左翼正盟長貝子那木登吹固爾業蒙大總統加封貝勒,副盟長輔國公索南木達細加封鎮國公,右翼正盟長貝子吹木丕勒諾爾布加封郡王銜貝勒,副盟長貝子達什那木濟勒加封貝勒,再左翼貝勒車琳端多布、輔國公棍楚克拉遜多布、臺吉丹巴三員出缺尚未承襲外,其余郡王、貝勒、公、臺吉二十一員,相應開具銜名清單,咨送鑒核會呈請獎,以勵忠誠施行。查此次青海各蒙旗王公臺吉傾心助順,翊贊共和,如左翼正盟長貝子那木登吹固爾等均蒙特錫封典,優禮有加。其余霍碩特(Qo?ud,和碩特)西前旗札薩克多羅郡王鞥克濟爾噶爾等二十一員,亦屬輸誠民國,不無可嘉。可否分別封獎,以勵忠誠而昭激勸之處,理合照錄銜名清單,呈請大總統鑒核,伏乞批示飭遵。大總統批準,交國務院查核辦理。地方與中樞這一措施非常及時。
禮儀上,前朝蒙古內外札薩克汗、王、貝勒、貝子、公、臺吉、塔布囊等年班來京,有跪安站班之禮;元旦進內,行三跪九叩首禮。此外皇帝臨幸各處及內廷宴賞,又有跪迎、跪送、跪受等禮,典禮至為繁重。年班是外藩封貢體制,意義重大,現在民國變相保持了年班體制,制訂出新禮制,拜跪之禮已消除,全國一律,以昭大同,凡各盟旗札薩克汗、王、貝勒、貝子、公、額駙、臺吉、塔布囊及回子郡王、哈薩克、西藏喇嘛,除了關于宗教各儀式仍照舊時禮節,來京師謁見大總統悉依民國禮制,行脫帽三鞠躬禮,有人依蒙藏慣例呈遞哈達,亦聽其便,民國新儀及“邊地舊習”得以并存。①《政府公報》民國元年9月11日,第134號,公文;第5冊,第308頁。
民國新建,承諾“合五大民族為一家”。以往蒙古內外札薩克,青海、伊犁、科布多、察哈爾所屬各旗,回部等處汗、王、貝勒、貝子、公、額駙、臺吉、塔布囊、公主子孫及奉天、熱河、五臺山內外札薩克喇嘛,四川土司等,例有年班朝覲,民國政府將之廢除。但是人們彼此見面,禮儀總是必要的,邊疆重要王公勢難與政府永遠不見面,故又建立分期咨請來京謁見大總統的制度;清朝外藩王公喇嘛來京,有貢輸、宴賚等名目,此種舊例不能去掉,于是酌改名稱,藉符現在的體制。
檢查清朝的舊例,喀爾喀圖什業圖汗、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有進貢九白之例,札薩克臺吉等有進貢湯羊、活羊、馬匹、鷹、狗、雕翎、貂皮等例;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有各間二年遣使呈遞丹書克貢獻之例;②呈遞丹書克,滿語作dan?uk tukiyeme。dan?uk來自藏語brtan bzhugs,音寫丹書克,字面意思是“穩固(brtan)在世(bzhugs)”。祈禱皇帝長壽、長久住世,國家平安。清代封貢體制,西藏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按定例派大喇嘛至朝廷獻丹書克禮。《回疆則例》又載有哈密、吐魯番二處回子郡王請安進貢及哈薩克等朝覲貢馬、伊犁所屬哈薩克(qasaγ)遣使貢伯勒克(beleg,禮物,獻禮)馬匹之例。條例繁多,而各蒙回等僻居邊遠,或親蒞中央述職,或專遣使者來進方物,亦復出于至誠。故年班、貢獻雖由內務部呈請停止,但各王公等來京,仍有遵循舊禮奉上禮物以表感情的,應當鑒其悃忱,不能一概拒絕,規定各該王公等來京謁見,如自愿進獻禮物,除土司、土舍仍名貢輸,不用更改舊例,凡是各盟旗札薩克汗、王、貝勒、貝子、公、額駙、臺吉、塔布囊及回子郡王、哈薩克等等,其自行來京謁見隨班獻納者,改名曰覿(dí)儀;遣人來京者,改名曰贐(jìn)輸;西藏喇嘛等舊例進呈丹書克典禮,仍襲用舊名,但其貢件字樣改名為贐品。
各王公等員來京,前代備有宴賚之禮,具體有禮部賜宴、中正殿賜宴、保和殿筵宴、紫光閣筵宴、正大光明殿筵宴、除夕筵宴等,禮遇十分優渥,此外又有頒賞荷包、果品、麅鹿、食品、衣服等物,在當日綏徠藩衛,沛此殊施,當然非常適宜,民國將名稱稍加改易,從前賜宴、筵宴等一律改為宴會,從前頒賞一律改為賚予,這樣玉帛往還,既聯藩衛感情,更示遐方以平等。有因有襲,所謂平等而又不失鄭重,較為允洽。
朝貢年班,增進了大總統與青海蒙古王公之間的感情。例如,民國四年青海郡王吹庫爾僧格年班期滿回本旗,到達西寧之后通過青海辦事長官遞達呈文,表達了這樣的情感:
據青海左翼新封郡王吹庫爾僧格、右翼親王、右翼輔國公、河南輔國公、協理丹增扎木蘇洛藏達結稟稱,竊卑郡王、協理等客冬請咨晉京值班當差。前于翊贊青海外盟共和告成案內,仰蒙本管長官恩典,咨明蒙藏院轉呈,乃荷大總統恩遇,優待吹庫爾僧格晉封郡王,協理丹增扎木蘇賞給副都統職銜,協理洛藏達結賞給頭等臺吉職銜,以示獎勵,接奉飭知在案。差竣,并蒙撥隊護送馳驛西旋,業于民國四年六月十七號平安行抵西寧,擬即出口,各回游牧。伏思初次赴京年班之差,卑郡王、協理等,叨恩異數,仰報無能,惟有嚴約屬部,長資邊備,共傾葵向,以期稍酬中央鴻恩于萬一。謹先將卑郡王、協理等到寧日期及感謝下忱呈明,伏乞鑒核,咨明蒙藏院據情代呈,叩謝大總統鴻恩施行。①《政府公報》民國四年8月30日,第1190號,呈;第64冊,第413頁。
青海地區蒙藏人民所信奉的喇嘛為適應新的時代,主動跟新建民國的大總統創建關系。民國元年,靜修禪師土觀呼圖克圖給大總統報告,表明個人贊同共和的政治傾向,并就此具體勸導徒眾的情形呈報,又派員呈進禮物。他的呈文說,本呼圖克圖世受國恩,謹遵前世教育,推廣教務,維持已久,茲仰賴我大總統,五族共和,成立中華民國,五族人民共享幸福,本呼圖克圖實深欽佩之至。且我佛教法道,從無階級之分,惟以勤習經卷、普濟群生為宗旨,共和精神適與本佛教法道更相符合,故先遣派沙畢(?abi,徒弟),呈進大總統贐品,其所遣達(滿語da,首領)常斯達巴中途患病,旋回未久身故。今本呼圖克圖復遣派沙畢副常斯達巴菲色木布、德欽扎巴等,呈進大總統無量壽佛一尊、哈達一方、花氆氌(phrug,phru-ma)四卷、紫藏香四十束。呈送至時,伏乞大總統鑒準賞收,聊表本呼圖克圖傾向之微忱。
喇嘛呈進佛像諸禮物,是符合清朝舊例的,也符合喇嘛身份。無量壽佛一尊是敬祝大總統長壽的寓意,清朝時節敬呈皇帝。他又說:伏思同處今日之世,自應各竭其所能,盡力國事,以謀我中華民國平安之幸福。本呼圖克圖之前世喇嘛深得青海等各盟信仰,自各札薩克王公以至官員人等,均有師徒之名分,本呼圖克圖情愿到各施主前,宣布五族共和之善處,開導解釋,贊助共和,當不無小補。奈道路遙遠,遽難立至,實屬焦灼。復接庫倫哲布尊丹巴活佛屢次來函,令本呼圖克圖贊成北蒙等語,本呼圖克圖世受中國之恩,正欲報效國家,力有未逮,豈忍隨從、阻撓共和?今本呼圖克圖于設教地方之僧俗眾徒,時以五族為一家、一律平等、同享國家之幸福相誥勉。所有本呼圖克圖提倡、勸導情形,合并聲明,謹請大總統德安,伏乞鈞鑒。
大總統批令說:據呈已悉,該呼圖克圖拒逆助順,翊贊共和,洵屬洞明大義,有光佛教。茲復呈進贐品,具見悃忱。應先傳令嘉獎,并由國務院轉飭蒙藏事務局,酌擬加進名號,呈候核辦,以資激勵。②《政府公報》民國元年12月15日,第228號,公文;第8冊,第424頁。民國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大總統下令冊封土觀活佛,謂土觀呼圖克圖倡導徒眾翊贊共和,又派遣沙畢常斯達巴來京呈遞贐品,備抒悃忱,前經先行傳令嘉獎,應即加封“圓覺妙智”名號,賞坐黃幃車,并賞銀五千元;其派遣來京之沙畢常斯達巴菲色木布、得欽扎布,應均給予綽爾濟(chos rje)名號,以昭激勸。③《政府公報》民國元年12月22日,第235號,命令;第8冊,第631頁。
大總統袁世凱(1859年9月16日至1916年6月6日)稱帝,改國號為中華帝國之后,青海喇嘛們王公們更加忠誠,情愿與皇帝建立密切的私人關系,足見蒙古社會的貴人們(sayid)——王公喇嘛覺得皇朝禮儀待遇是可人的。擁護稱帝這樣的政治決定,不是他們有“反動”的動機(見下文)。①參看民國時期內蒙古東部的事例。李勤璞:《清代至民國外藩蒙古的寺廟、民眾與國家——瑞應寺的個案》,《中國邊疆學》6(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第52~82頁。
1916年年初,青海呼畢勒罕賽持遵令入覲敬貢方物。妙悟安仁慧悟禪師噶勒丹錫哷圖呼圖克圖之呼畢勒罕賽持呈稱:為敬貢方物,恭申下忱,并懇覲見,仰乞圣鑒事。賽持前于民國二年三月四日邀蒙天恩,特加妙悟安仁名號,賞用黃韁,深恩厚澤,感激莫名,理宜敬貢方物,叩謝天恩。旋于民國四年秋間,呈由甘肅將軍張廣建(1864-1938)代為電請,入覲天顏,荷蒙俞允,得遂孺慕!乃復蒙諭令沿途地方官吏保護,益令感激無地,即于十一月九日由青海迭禪寺②德慶寺,在青海省。參看哲倉·才讓編:《清代青海蒙古族檔案史料輯編》,青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99~200頁。起程,茲于洪憲元年二月二日到京,薰沐齋戒,恭備入覲,藉聆圣訓。附呈萬壽佛三尊、哈達一方,并貢方物數色,曷敢效西旅之貢呈,聊以申北宸之拱向而已。再,賽持經過地方均甚安謐,人民均皆樂業,知關宸厪,合并陳明,希即據情代奏。洪憲元年二月二十一日,皇帝命令貢品照收,即由該院照章辦理。③《政府公報》洪憲元年2月27日,第52號,奏折;第81冊,第503~504頁。貢品清單:長壽佛三尊、哈達一方、氆氌九疋、鐵里麻九疋、藏香九束、藏棗四包、藏紅花二包、藏珍桃二包、馬四匹。
祭祀青海神然后會盟,是清朝已有的定例,民國時期為了接上與青海地區額魯特人的傳統關系,積極延續祭祀海神和會盟的往例,但有一個變動,就是允許青海地區番族千戶、百戶參與會盟,達成民國的理想五族共和,故稱“聯絡蒙、番”,番指當時所說“番族”,今日所說的藏族(bod pa)。④千戶、百戶,蒙古語分別作ayimaγun mingγatan和ayimaγun jaγutan。番族千百戶系明朝以來所封的土官(藏語yul dpon,地方官)。“蒙藏王公千百戶”,王公指蒙旗王公,千百戶指藏族的百戶長和千戶長。清代青海草原,藏族屬于明代開始的土官制度,額魯特蒙古則屬于盟旗制度,互不隸屬,進入民國,作為國民統合到地方政治中來。
第一次致祭海神和會盟在民國二年,國家政治財政內外均十分困難的情況下,西寧青海辦事長官廉興奉命舉辦。該年八月十五日奉大總統令,青海致祭海神,應循例舉行,該長官等務即前往,以期聯絡蒙、番,鞏固邊陲;同時要約束隨從人等,毋得擾累,并將中央撫慰之意,傳知各蒙旗為要。甘肅都督也來文強調此事:案查前準貴長官咨請,循例致祭海神,并擬協同馬麒(1869-1931)前往陪祀,當奉大總統令,致祭海神,仍應循例舉行。準此,查此案業于八月十九日函行馬鎮,協同前往,敬謹陪祀,并咨復貴長官,暨令行湟源縣,將應需祭物、祭品照舊備辦。
廉興擇于本年九月十五日,會同蒙番宣慰使西寧鎮馬麒,前往致祭海神。二十日與各蒙、番王公臺吉等會盟宴會,賚予蒙古綢緞、荷包等件,又分給番族千百戶、番目人等茶封布疋諸什物,跟宣慰使馬麒一同,就盟所額外賚予各王公臺吉茶封緞疋等禮物,廉興、馬麒遵大總統之命,將中央撫慰之意詳明宣布,溫加勸勉,事后廉興匯報說很有成效,“若輩皆歡欣鼓舞,大有感情。現在海疆清謐,邊氓安裕,住牧喁喁,傾向共和,堪慰廑念。”廉興于是月二十二日禮成回至西寧,隨即呈報大總統上述致祭和會盟情形。⑤《政府公報》民國二年11月6日,第542號,公文;第19冊,第160頁。
至于祭海的具體情形,跟清朝時節有所異同。西寧辦事大臣廉興主祭,鎮守西寧等處總兵官(簡稱西寧等處總兵官)馬麒陪祭。將清代宣讀圣旨一項刪掉,海神廟中供奉的牌位“當今皇帝萬歲萬萬歲”,改為“中華民國萬歲”牌位,跪拜禮改為行三鞠躬禮。祭禮結束后向北京政府發電報,報告說祭海與會盟“宣布中央德意,使與祭之王公,咸曉然于民國共和之宗旨”,“以率屬而景從。”①陳邦彥:《“祭海”沿源和一九四〇年的祭海情況》,《青海文史資料選輯》第八輯(青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65頁。民國初期,當然在意對中樞的向心與否。
民國三年的一次也有正式紀錄。青海辦事長官廉興循例祭海會盟結束后報告大總統說,本年十月十日,會同陪祀官西寧宣慰使總兵官馬麒,出口至察漢托洛亥地方,十四日,敬謹致祭青海靈顯宣威之神。十六日,與蒙古王公以及各族番目會盟宴會,依舊賚予禮帽、綢緞、荷包等件,分給千百戶番目人等銀牌、茶封、布疋諸什物,隨就盟所,協同現回原牧之參眾兩議院議員,謹揚我大總統撫慰優待之盛德。廉興還就便勸令剪去發辮,“以昭大同”,蒙古王公和番族領袖歡欣鼓舞,大生感情。所有隨從員弁丁勇口食,以及騎馱車馬騾腳等項,均由廉興平給雇價,公買公賣,并委專員,沿途查察,毫無擾累民間。當時海疆清謐,邊氓安靜住牧,喁喁向化,堪慰厪系。廉興自己在本月二十一日事竣回到西寧。②《政府公報》民國三年11月29日,第923號,呈;第44冊,第506頁。
這次祭海會盟,經廉興啟發動員,多羅貝勒吹庫爾僧格、輔國公恭布扎布父子等,主動提倡實行剪發,廉興非常在意,認為是重大的事,建議大總統賞給獎章,以昭激勸,大總統完全贊成廉興的建言,民國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大總統發布策令“著蒙藏院查照呈請給獎,以資觀感”。③《政府公報》民國三年11月27日,第921號,命令;第44冊,第408頁。為此,蒙藏院草擬成文,遵令擬獎勛章,上報大總統批復。
蒙藏院呈文說,本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奉大總統策令:據青海辦事長官廉興呈稱,此次循例祭海,與蒙古王公以及各族番目會盟宴饗,均各歡欣鼓舞,喁喁向化,其中多羅貝勒吹庫爾僧格、輔國公恭布扎布父子等并且提倡實行剪發,可否賞給獎章,以昭激勸。青海僻在邊陲,該貝勒等提出剪發,傾心內向,殊堪嘉尚,著蒙藏院查照給獎,以資觀感。再根據政事堂交閱廉興原呈,詳核原呈,所稱左翼霍碩特西后旗札薩克多羅貝勒吹庫爾僧格,攜其弟巴保,暨霍碩特南右翼末旗輔國公恭布扎布率其子三名,提倡實行剪發,傾心內向,殊屬有裨文化,足以鼓勵邊地蒙古。貝勒吹庫爾僧格,擬請獎給三等嘉禾章,輔國公恭布扎布,擬請獎給四等嘉禾章,其貝勒吹庫爾僧格之弟巴保一人,及輔國公恭布扎布之子三人,原呈既未詳敘銜名,擬請即由青海辦事長官傳令嘉獎,以資鼓勵。大總統本年十二月六日批令:吹庫爾僧格等二員已有令,余均著傳令嘉獎,即由該院轉行知照。④《政府公報》民國三年12月8日,第932號,呈;第45冊,第259~260頁。祭海儀禮結束,蒙古族藏族王公札薩克千百戶前往蘭州晉見張廣建,加深與北京中央政府的聯系。其后祭海儀禮時斷時續。⑤陳邦彥:《“祭海”沿源和一九四〇年的祭海情況》,第65頁。
北伐結束,國家南北統一之后,地方和中央仍然重視祭海儀禮及其作用。民國十七年(1928)甘肅省長劉郁芬(1886-1943)派遣教育廳長馬鶴天(1887-1962)代表甘肅省政府,前來西寧祭海。民國十九年(1930)秋,是青海省建制之后,省政府第一次派員到海神廟祭海。民國二十一年(1932),正逢青藏糾紛,青海省政府主席馬麟(1873-1945)呈報國民黨行政院,派遣蒙藏委員會總務處長陳進修為祭海專員,科長蒲劍鳴為贊襄。馬麟通知蒙、藏王公、千百戶于同年十月七日前來祭海,聚會于察漢城地方。陳進修未能按時到達,馬麟會同西安綏靖公署代表仲興哉,在二十三日舉行了祭海儀式。陳進修到達西寧后,曾在中山堂宴請蒙古王公和藏族千百戶。當時青海的敏珠爾呼圖克圖、沙里瓦呼圖克圖、蒙古左翼盟長索南旺濟勒、副盟長索南木扎細、右翼盟長林沁旺濟勒、副盟長扎西布木濟勒和各札薩克及藏族剛察千戶華寶藏(1901-1958)、汪什代海(藏文bongs stag)千戶、千卜錄千戶奔巴、十族昂索官保才仁,連同各族千戶、官人等,專電南京,表示“誓當萬眾一心,遵奉中央命令,服從地方政府,以為安內攘外的后盾”。民國二十三年(1934),宋子文(1894-1971)曾到青海湖祭海。次年,國民黨元老邵元沖(1890-1936)一行代表國民政府到青海祭海,《西北攬勝》留有圖像和文字記錄。①邵元沖主編,許師慎攝影兼編輯:《西北攬勝》,正中書局,1936年,第120~125頁。青海蒙番分布,請看《青海蒙旗與藏族之調查》,《新青海》第1卷,第8期,1933年,第11頁。
清朝祭海時,例用黃緞馬褂、翎頂、小刀、茶封、瓷器等物賞給參與祭禮的蒙藏各部落的領袖。這次祭海開始,祭海的祭品仍然是三牲、藏香、蠟燭、俎豆。每值祭海已畢,到東科爾寺舉行宴會,就是所說的會盟。座位次序是蒙古在左,藏族在右,按其品級,唱名入座。宴會將結束時,有“搶宴”的習俗,紛紛爭割牛羊肉,有吃了祭肉,一生不再患病的傳說。
青海省政府成立以前,祭海典禮事務由湟源縣(民國二年由丹噶爾廳設縣,縣城丹噶爾)承辦。省政府成立后,青海湖屬于共和縣(民國十八年設縣)管轄,但為了籌備便利,典禮仍由湟源縣承辦。
民國二十九年(1940)秋舉行的祭海典禮,是自1912年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蔣介石指派第八戰區司令部(駐蘭州)長官朱紹良(1891-1963)到西寧祭海。青海省長馬步芳(1903-1975)事前籌備,責成湟源縣、湟源特種營業稅局、湟源出入山稅局會同省政府有關部門,聯合組成祭海籌備處,抽調工作人員數十人。通知環海藏族八族各王公及剛察千戶、汪什代海千戶、達如玉千戶、千卜錄千戶、昂索(nang so)等前來參加,并暗示準備好駿馬、牛羊及貴重土特產等,作為向朱紹良的獻禮。籌備處做充分準備,從商會征購茯茶二千多封,酒一百多斤,高級香煙、糖果、哈達、紅繭綢、礦蠟等禮物。同時攤派民夫承擔運輸,又派人去剛察千戶處借來嶄新雙層花紋蒙古包式的帳房八頂、普通雙層帳房一百多頂,整整準備一周才算竣事。為了汽車暢行,由湟源縣派出數百名民夫,星夜整修湟源南鄉峽到日月山的一段公路。
農歷七月十四日,蘭州第八戰區司令長官朱紹良及其隨從官員,由馬步芳陪同從西寧出發。馬步芳隨帶省府高級官員藏文秘書等一行五十多人,分別乘大小車輛來海濱。事先馬步芳特調騎兵兩個營,從日月山到海濱布署崗哨。湟源各界士紳和群眾,懸燈結彩,夾道歡迎。蒙藏各族王公千百戶們,在離海二里遠的地方,駿騎盛裝,夾道熱烈歡迎,鳴放鞭炮,高奏藏樂。由剛察千戶為代表,給朱紹良、馬步芳獻哈達。當日午后朱紹良到達海濱。
十五日早八時,開始舉行祭海典禮。祭臺上的祭品有屠宰好的牛二頭、綿羊八只以及糖果等物。程序是奏樂、鳴炮、升國旗、三鞠躬、誦讀祭文等。禮畢將活羊十余只趕入海中,祭品也全部投入。隨后召集環海八族王公、千百戶及隨從蒙藏人員數百人,由朱紹良講話,強調“精誠團結、服從政令”。馬步芳要求蒙藏王公千百戶整軍練武,為政府效力。隨之,剛察千戶華寶藏代表王公千戶們給朱紹良獻哈達,并以銅壺銀杯盛酒,舉行了藏民最尊敬的敬酒儀式。并獻上駿馬百匹,及綿羊百只,還有鹿茸、麝香等貴重土產品。朱紹良一一過目收下。接著朱紹良給王公千百戶們及與會藏民按身份高低奉送茯茶四包或一包、糖果及紅繭綢不等。還將其本人照片給王公、千百戶,每人分送一張。王公、千百戶給馬步芳也送了駿馬二百匹及土特產。
晚會上,汽燈、礦蠟燈照得全場通亮。加上皓月當空如同白晝一樣。首先由馬步芳的士兵表演武術、打拳等節目,繼之由藏民男女歌手們表演唱曲和舞蹈。然后將到場蒙藏群眾分為二十幾個小組,每組十人,歡騰自樂。歌曲彼伏此起,一直到午夜十二點結束。晚會上,馬步芳和蒙藏王公千百戶交談,讓他們各自整頓武裝。①南京政府時代的祭海典禮,根據陳邦彥《“祭海”沿源和一九四〇年的祭海情況》,第65~68頁。
中華民國成立后,王公臺吉、轉世活佛的承襲制度依舊。所見第一個事例是青海右翼旗臺吉丹巴因病出缺,請求批準承襲。丹巴臺吉具文青海辦事長官,請以其嫡長子、在清代預保為三等臺吉的旺慶楞布承襲頭等臺吉之職,并將該丹巴臺吉家譜及印、甘各結,一并咨明。蒙藏院的做法是依照清朝體例辦理:“查舊例,蒙古王公臺吉等出缺,即將其應襲之子咨報承襲職名,歷經辦理在案。茲準咨到家譜,本局復核無異,應即準其承襲。”呈報之后隨即在民國二年二月七日得到大總統批準。②《政府公報》,民國二年2月16日,第280號,公文;第10冊,第304~305頁。
民國三年王家旗青海親王鞥克濟爾噶勒病故,派青海辦事長官就近致祭,并頒給祭文、祭品、賻銀。③《政府公報》民國三年7月10日,第782號,命令;第33冊,第391頁。此事辦理經過是這樣:
青海辦事長官接到該旗報告之后,咨蒙藏院稱:霍碩特西前旗札薩克多羅郡王印房(即旗政府)呈文說,根據青海左翼親王鞥克濟爾噶勒長子、前清時滿文預保頭等臺吉才拉爾加,同本旗和碩章京班迭并眾章京、老民(藏文rgan po,根寶,鄉紳)等人的咨呈,我旗親王自昨歲八月間得患老病,念經服藥罔效,延至陰歷十二月二十八日病故,因此呈報大人,施恩轉報理藩部,所遺印信、旗務,查有章京班迭,為人明白,暫交代理,并懇請賞給班迭代理印務公文。青海長官說,查前清時,凡郡王、貝勒等大員病故,呈報前來,咨明理藩部,奏請由京派員來牧地致祭,后因地方變亂,驛站未復,經前大臣聯奏請就近致祭,以免去擾累而示體恤。所需祭物祭品,由地方官供支,作正開銷在案。現時民國共和,五族一家,蒙、番(蒙古和西番,番即藏族)更當優待,相應咨請蒙藏事務局查照,可否仍由該長官就近前往致祭,以示大總統優待之至意?抑如何辦理之處,統祈酌定,呈請大總統命令飭下,并將祭文祭品禮節一并賜復遵辦。
蒙藏院總裁貢桑諾爾布(1872-1931)接著向大總統報告說:查蒙古親王病故,向例賜祭,用牛犢一頭、羊八只、酒九瓶,由理藩部奏派散秩大臣、侍衛等員,恭奉祭文,馳往該旗致祭。自民國成立,優恤蒙艱,并準照親王年俸給予賻銀,由各將軍、都統派員就近致祭,歷經辦理在案。現在青海親王鞥克濟爾噶勒病故,由青海辦事長官轉報前來,擬請照歷辦例案,即由青海辦事長官,就近前往致祭,應需牛犢、羊、酒各祭品,由該長官就近采辦,暨往返路費,均準作正開銷,并照親王年俸,給予賻銀二千兩,由財政部撥交本院轉發。所有一應禮節,均查照向例辦理。如蒙允準,即由本院撰譯漢蒙兩體書祭文,呈請核閱,用印發下,并咨行財政部撥給賻銀,由院一并咨交該長官,就近前往奠醊頒給,用示優恤。大總統民國三年七月九日批令,準如所擬辦理。④《政府公報》民國三年7月12日,第784號,呈;第34冊,第92頁。
執行大總統之命,青海辦事長官致祭親王鞥克濟爾噶勒的情形如下:該王家旗親王游牧青海西南柴達木都藍果地方(dolaγan,今名都蘭,民國二十年設縣),距西寧十余站之遙,沿途并無房屋店棧,時近冬令,霜雪交加,仆馬勇丁跋涉維艱。且應需糧料、鍋帳、煤觔、行李等項,悉由內地備辦,馱載用費浩繁。當時財政困難,遇事總宜撙節,因照前清致祭貝勒車琳端多布舊例,權將已故親王生前所遺小銅塔一座,移設湟源縣西鄉扎藏寺,就近致祭,面商親王之子,情愿照辦。該長官擇于陽歷十月十日,就便祭海會盟禮畢前往該寺,在十九日率領該親王之長子臺吉及闔族章京等人,謹讀祭文,奠醊(zhuì)完了,該臺吉率領章京等人北望叩謝大總統優待盛德。應需祭品,由該長官墊發銀兩,著該旗自行備辦。①《政府公報》民國四年1月16日,第966號,呈;第48冊,第20頁。湟源縣扎藏寺(藏文grwa tshang dgon dgav ldan chos vkhor gling)清朝青海和碩特主要寺院,保存固始汗盔甲戰刀等遺物,有七位王公衙門,每年七月二十五日朝廷派欽差一名至此,與青海王公祭海會盟。設都蘭縣以前,青海蒙古二十九旗聯合會在這里。蒲文成:《甘青藏傳佛教寺院》,青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59頁。
民國五年九月二十二日大總統令拉布坦著承襲青海霍碩特南右翼后旗札薩克輔國公。
蒙藏院總裁貢桑諾爾布呈大總統,謂青海霍碩特前首旗親王巴勒珠爾拉布坦病故,請援例致祭,并給賻銀二千兩。甘肅省省長據甘邊寧海鎮守使的報告,青海霍碩特前首旗親王巴勒珠爾拉布坦之福晉并長子更噶化木卻立、代印和碩章京索科暨老民等呈稱,本旗親王巴勒珠爾拉布坦為拉布楞寺惡僧阿莽倉等圖霸本旗寺產,暗地放咒,致親王得患瘋癥,內受氣逆,于本年舊歷四月初五日氣咒身死,稟懇查辦,并呈報因病出缺日期,特此咨請查照。除該親王之福晉、長子、章京、老民等呈控拉布楞寺僧阿莽倉等不法各節,已由甘肅省省長指令馬鎮守使,秉公查明辦結,免滋事端,另案辦理外,所有青海霍碩特前首旗親王巴勒珠爾拉布坦因病出缺,查舊例,親王病故,應由內閣撰譯祭文,祭品用牛犢一頭、羊八只、酒九瓶;現辦各王公致祭,并按各該爵年俸數目發給賻銀,仍照舊例頒給祭文、祭品,就近派員致祭,歷經辦理在案。今該親王巴勒珠爾拉布坦病故,自應援照例案呈請致祭。如蒙允準,即由院撰譯祭文,呈請用印發下,咨行甘肅省長,置備祭品,就近派員前往奠醊。并照親王年俸數目,給予賻銀二千兩。所有祭品、賻銀及派員川資,均準作正開銷。六年八月三十一日奉批準行。②《政府公報》民國五年9月23日,第259號,命令;第93冊,第191頁。民國六年9月3日,第587號,公文;第115冊,第77~78頁。
民國二年青海蒙古二十九旗札薩克王公臺吉男女家等,以及察罕諾們罕(?aγan nomun qan)各派四等臺吉進京呈遞方物,表示忠誠。據此情形,蒙藏事務局呈報大總統說,青海右翼盟長郡王銜札薩克貝勒吹木丕勒諾爾布呈稱:本部落地方邊陲,往來相隔,甚屬不便,是以未及按期來京。今蒙國家鴻福,地方人民得以安謐,無任欽佩。茲本部落二十九旗王公臺吉男女家等,各派四等臺吉來京呈遞方物,懇祈貴局轉呈大總統俯收施行,并將首旗札薩克郡王巴勒珠爾拉布坦等人名銜名造具清冊,一并呈報;察罕諾們罕也有同樣呈文,先后到達蒙藏事務局。青海二十九旗前清時代向有例貢,此次該札薩克等堅心內向,來獻方物,似應鑒其微誠,俯予賞收;其應得廩餼等項亦請照例發給。八月三十日大總統批:據呈已悉。該札薩克等傾心內向,忠順可嘉,其應得廩餼等項準由該局照例給發。至此次該臺吉等遠道來京,代抒誠悃,應一并由局核明呈請給獎,以資激勸。
這次例貢者青海闔盟王、貝子、公、臺吉銜名暨男女家人,各書官職而不是旗份,以說明本人身份;王公及其母親、夫人一起具明身份,差遣臺吉呈贐品大總統,計氆氌各二疋,共二百疋。③《政府公報》民國二年9月1日,第476號,公文;第17冊,第14~17頁。物品及數量是按照清朝朝貢的舊例。大總統認為,這次青海二十九旗各札薩克分別派遣四等臺吉為使者遠道來京,代抒誠悃,不無微勞,應該予以獎敘。于是民國二年十月二十九日發令,這些位四等臺吉應均進為三等臺吉,用彰勞勚。④《政府公報》民國二年10月30日,第535號,命令;第18冊,第719頁。其中一一列舉人名。
民國四年,青海二十九旗仍照例呈進氆氌二百匹,經大總統批令,由蒙藏院查照舊章辦理接收。青海札薩克多羅貝勒吹庫爾僧格,署圖薩拉克齊和碩章京丹增、洛藏達結、扎木蘇等報稱:本青海二十九旗每年值班來京,應呈遞氆氌(phrug)。自共和成立以來,惟因地方不靖,本旗王公等不克來京慶祝,只有札薩克喇嘛察罕諾們汗來京,代表本青海呈遞氆氌在案。茲派本員等帶來二十九旗援例應遞氆氌二百疋,懇乞轉遞大總統。①《政府公報》民國四年2月9日,第990號,命令;第49冊,第384頁。2月12日,第993號,呈;第49冊,第526頁。本年系達克丹彭蘇克、吹庫爾僧格來京值年班,于是在他們到京以后,又按照清朝舊例,②《政府公報》民國四年2月17日,第997號,命令;第50冊,第58頁。大總統任命這二人為翊衛副使。③《政府公報》民國四年2月16日,第996號,命令;第50冊,第4頁。洪憲元年(民國五年)青海二十九旗照例進呈氆氌二百疋,一月十四日接受。④《政府公報》民國五年1月21日,第16號,奏折;第78冊,第368~369頁。民國七年一月、九年二月,青海王公二十九旗九十九員臺吉暨札薩克喇嘛察罕諾們齋倉等,照例派專門使者進京呈遞氆氌二百疋,造冊呈送。⑤《政府公報》民國七年1月28日,第725號,公文;第120冊,第711頁;民國九年3月4日,第1456號,公文;第154冊,第85頁。
袁世凱既玩弄伎倆迫使清朝皇帝退位,結束了秦始皇開創的二千年皇帝國家的體制,建立“國民治國”的國家,就是當時所稱的中國自古“國體”(t?rüyosu)的徹底改換。
當時中國人十分之九是生活窮困的基層百姓,對這種民治的國體并不能理解,也沒有參與意見;前清藩部地區人民,除了王公與在北京蒙藏院注冊的呼圖克圖受到官方的通知和京城親友奴仆告知,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在國家的運行上,政黨政治在創始階段,各以自身利益和立場出發,互不妥協,致使政治頻頻停頓;社會上一般人期望新建民國,中國的境況和社會生活會變好起來,但并沒有,內亂外患依舊,還新造成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達賴喇嘛等一系列藩部離心運動,引起中原和蒙古地區動亂。
大總統袁世凱意欲稱帝之后,他暗地里的推動分兩個階段,先是憲法上回歸君主政體,接著操縱民選,自己成為皇帝。這個過程,前朝藩部地區的王公呼圖克圖(除了外蒙哲布尊丹巴和西藏的達賴喇嘛)都一直贊成。
青海蒙古領袖們呈文贊成,希望中國再度變回帝國國體。民國四年(1915)十月二十九日蒙藏院恭進青海王公們和青海察罕諾們汗呼圖克圖聯銜呈文并譯繕副本,呈請大總統閱覽,呈文勸進稱帝:
青海右翼盟長郡王銜多羅貝勒吹木丕勒諾爾布等,謹呈蒙藏院總裁,為懇請轉呈事。
竊以中華自古以君主立國,民主之制不適國情。前聞都中人士,開會研究變更國體,吹木丕勒諾爾布等極表贊成,當即委托李詵、馮汝玖(玠?)、陳祖誥三員,代表入會,乃經今日,久未見解決,因恐道路遙遠,消息阻隔,茲特會同全盟札薩克王公等,恭備盟長印文,呈請大總統俯順輿情,速更國體,以奠邦基,不勝迫切待命之至。謹呈。⑥《政府公報》民國四年10月30日,第1249號,命令;第70冊,第452頁;11月1日,第1251號,呈;第71冊,第30~32頁。
看當時記載,蒙古地區王公活佛們幾乎都是這樣,贊成恢復帝制,這大約表達了外藩領袖們真實情感,因為共和體制終將損害原先封貢的外藩王公貴胄和高級喇嘛。
最早內蒙古東西部各盟、新疆各盟王公和回部王公呈請改變國體,大總統外持不偏不倚、堅守民意的立場,民國四年十月十日發表“申令”說:
據哲里木盟長齊莫特散帔勒(中略)等,先后呈請改定國體,僉謂共和不宜于中國,無可諱言;惟有俯順輿情,速定君主立憲,以慰薄海人民長治久安之望各等情。
本大總統披覽之余,以為改革國體事端重大,倘輕率更張,殊非事宜。但約法所載,中華民國主權本之國民全體,解決國體自應聽之國民。昨準代行立法院咨請公布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業經頒令公布。本大總統受國民之付托,以救國救民為己任,民所好惡良用兢兢,惟有遵照約法,以國民為主體,務得全國多數正確之民意,以定從違。京外文武官吏有保全地方治安之責,應各督飭所屬維持秩序,靜候國民之最后解決。其膺選舉監督之任者,尤宜遵照法案慎重將事,用副本大總統謹守約法、尊重民心之至意。將此通令知之。此令。①《政府公報》民國四年10月12日,第1231號,命令;第69冊,第11~12頁。
接著阿拉善札薩克和碩親王塔旺布理甲拉及本旗鎮國公臺吉稱帝請愿文,②《政府公報》民國四年10月13日,第1232號,命令;第69冊,第70~71頁。舊土爾扈特南部落盟長、東部落盟長,③《政府公報》民國四年10月13日,第1232號,命令;第69冊,第71頁。北部落盟長、西部落盟長及其屬下王公,哈密回部親王,吐魯番回部親王④《政府公報》民國四年10月13日,第1232號,命令;第69冊,第71~72頁。各自呈文,代表輿情,請改國體。十一月二十日籌辦國民代表大會蒙藏青海回部國民代表投票,“五十二人全體一致贊成君主立憲,眾皆歡欣鼓舞,異口同聲,恭戴今大總統為中華帝國皇帝,傳之萬世,永承天庥,一時場內代表暨參觀人等均踴躍歡忭,鼓掌嵩呼,該代表等全體復擬具表文,簽名署押,懇請轉咨代行立法院代為呈遞,足征民心所向,實即天命所歸。”⑤《政府公報》民國四年11月27日,第1277號,命令;第73冊,第275~276頁。其后,進入民國五年(中華帝國洪憲元年),一月蒙藏青海回部國民代表親王那彥圖等兩次具名上奏,請袁世凱“早正大位以固國基”。⑥《政府公報》民國五年1月15日,第10號,奏折;第78冊,第83~84頁;1月16日,第11號,奏折;第78冊,第131~132頁。二月十九日在懷仁堂,大皇帝賜宴年班蒙古王公喇嘛。⑦《政府公報》民國五年2月20日,第45號,奏折;第81冊,第187~190頁。籌安會的動員是有作用的,但藩部王公贊同君主政體,后二者是共存亡的。
北京政府時期、民國十年以前的史實大略如上。此外,還有青海蒙旗聯合給大總統祝壽獻禮、喇嘛諷經、正常比丁等事體。能夠看到建立民國之后,青海蒙古王公喇嘛與新國家的密切聯系,這些聯系延續了清朝的制度,在封爵增祿方面則猶有過之,只是禮儀上稍作更動而已。制度上、風俗上的延續性非常突出,使得新舊交替和平完成,但還是贊同皇朝國家。
北伐勝利之后,南京政府時期,國家仍援引清朝理藩院則例等清朝既定律條作為有效的蒙古地區的法律(1929年),⑧徐正光主編:《民國以來蒙藏重要政策匯編》,蒙藏委員會,2001年,第19頁。參看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等合編:《民國治藏行政法規》,五洲傳播出版社,1999年,第19頁。直到解放以前,蒙古地區的政治大體上仍是札薩克世襲制;在青海省與甘肅省,雖然解放后人們一直控訴馬步芳等的所謂馬氏家族軍閥統治,⑨馬麒之后,民國二十二年(1933)三月十日,國民政府任命馬麟為青海省政府主席,至民國二十五年六月馬步芳代理主席,二十七年三月二日,國民政府正式任命馬步芳為青海省主席。崔永紅等編著:《青海通史》,青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906~907頁。但馬步芳這位權力極大的青海省主席,也并沒有改變中央的這個安排,青海省的盟旗制度反而經由成立盟政府、設立蒙旗駐省(西寧)辦事處得到了強化集中,蒙旗的意志得到更多傳達的機會。
國民政府成立、定都南京之后,成立了青海省(1929)和都蘭縣(1930),也公布了《蒙古盟部旗組織法》(1931),確認清代建立起來的蒙古地區基層政治體制而有所損益。①參看《蒙古盟部旗組織法》(中華民國二十年十月十二日),分別收入徐正光主編:《民國以來蒙藏重要政策匯編》,第21~24頁;劉學銚《蒙藏委員會簡史續編 附歷任委員長簡歷》(蒙藏委員會,1996),第324~328頁;參看同書,第18~20頁。民國二十二年(1933),青海省左右兩盟辦事機構即盟政府在湟源縣扎藏寺成立,下一年國民政府頒發盟旗新印章付諸使用。民國二十五年(1936)青海兩盟派出代表常駐首都蒙藏委員會的全國“蒙古各盟旗聯合駐京辦事處”(早在1932年7月19日奉準成立),以反映青海地方蒙旗意見、宣達中央政策措施,聯絡和辦理青海有關事務。②參看劉學銚《蒙藏委員會簡史續編 附歷任委員長簡歷》,第14~16頁。民國二十七年(1938)在省會西寧設立“青海蒙古兩盟二十九旗駐省辦事處”,作為兩盟駐省的聯合辦事機構。本年青海全省推行保甲制度,十戶一保,六戶一甲,除河南四旗,其余二十五個旗均在維持舊的札薩克旗政府的同時建立起保甲制度,不同的是,王爺的舊官員聽命于王爺,新增保甲官員屬于省縣體制,由于保長由縣政府任命,甲長由旗札薩克任命,因之保甲官員可能傾向于執行省縣的政策。③本節以上,參考崔永紅等主編《青海通史》,第761~762頁;青海王旗志編譯委員會:《青海王旗志》,內蒙古科學技術出版社,2012年,第144~146頁。民國年間青海甘肅(如今肅北縣境內)衛拉特人遭受到巨大沖擊,原因是新疆哈薩克武裝部落的遷來,導致衛拉特人畜死亡逃散,蒙旗社會崩潰。
南京政府時期青海衛拉特地區的基層政治、基層社會權力關系的狀態如何?
哈薩克武裝部落入青海甘肅,空前的后果是促成青海蒙旗事實上的離散解體,每個旗的情況不同,有的旗甚至消滅了,所以難以有相同或相近的情形。當時旗衙署往來公文也沒有了。這里講一講青海王旗王德海(1913-1958)旗長上任的情況,算是基層政治的事例。而蒙旗崩潰的情況,近年有追憶文字的,是可魯溝貝子旗,可資了解。④參看查干扣主編《肅北蒙古人》(民族出版社,2005年)一書的不少章節。王德海,當時公文上另寫作“汪德海”,系譯音。
王家旗即和碩特西前旗,是海西八個旗之一。世襲旗長(王爺)之下的旗政府,官員有都拉格其數、和碩贊格(和碩章京)四員、美仁(meiren janggi,梅林章京)二員、加楞(jalan janggi)二員、贊格孔德二員、保依克二員,分別掌管旗內行政事務。王爺有分配與處理旗內草原之權,可任意占有草山;屬民牲畜不得入內放牧,否則受處罰;所屬部落平民須向王爺交納一定的財物(包括牛羊),負擔必要的勞役。
王家旗的老王爺才拉其布沒有子女,為了傳宗接代和繼承王位,才拉其布就將茶卡旗王爺索諾木興額拉布琪的次子角巴收為兒子,不久又收了一個女兒,這兩個兒女長大,老王爺才拉其布給角巴娶了媳婦,但角巴懦弱無才,難于承襲王爺職務,于是又想給女兒找個精明干練的女婿作為角巴的得力助手,總攬王家旗內外事務。王德海既懂蒙文,又會藏話,辦事干脆,能說會道,正合才拉其布的心意。經介紹,王德海招贅入本旗王府,和王爺的女兒結婚,成為王爺的女婿。后來王爺的女兒去世,王德海又和王爺的好友木乃亥活佛的妹妹丁馬結婚。于是,王德海不但奔走于王府內外,還來往于王家旗與塔爾寺之間辦理內外事務。王德海協助角巴處理旗務井井有條,頗得老王爺賞識與信任。
才拉其布王爺民國十六年(1927)去世,兒子角巴繼為旗札薩克。王德海除了繼續協助角巴,還與本地區的藏族汪什代海千戶、青海省督察公署專員韓進錄、汪什代海副千戶秋日杰等人結拜為兄弟,起到互保的作用。民國三十五年(1946)韓進錄向馬步芳書面推薦,經青海省政府正式委任王德海為王家旗旗長。民國三十六年一月一日被選為國家第一屆立法委員蒙藏籍中青海左翼盟的候補立法委員(名字寫作汪德海)。①劉學銚:《蒙藏委員會簡史續編 附歷任委員長簡歷》,第80頁。
王德海當了王家旗旗長以后,一方面在本旗內積極辦理省督察專員公署和縣政府分派的軍馬、勞役、稅收等差事,另一方面也盡力保護和增進王家旗平民的福祉。被傳誦的有五件大事。
(一)民國三十五年(1946)前后,省政府規定王家旗、柯柯旗、茶卡旗派工人到茶卡鹽湖挖鹽,三至四年調換一次。當時王家旗挖鹽的二十名蒙古人沒有技術和工具,不會挖,出力大,收獲小;同時鹽工們吃不好,吃不飽,生活十分艱難。鹽工家屬苦求王德海調回這些挖鹽工。王德海派秘書張義禮帶上重禮求見鹽務局長馬士英,未能達到目的。后來王德海和張義禮帶上厚禮,拉上兩匹大黑馬,披上名貴鞍子,還拿了兩架十八叉的上等鹿茸,上面搭上紅綢子和哈達,一行六人前往西寧省政府,由秘書長馬驥和馬步芳的傳令兵齊雨民陪同謁見主席馬步芳。
馬步芳見到王德海一行,喜笑顏開地說:“你就是王德海嗎?給你的委任狀收到了嗎?”王德海一一做了回答。馬步芳對馬繼援(馬步芳之子)的同學張義禮說:“你要給王家旗好好辦事,給王爺當好秘書。”又問王德海:“你當了王爺后有什么困難?”王德海說:“王家旗有二十名鹽工不會挖鹽,困難很大,請求主席恩準撤回。”馬步芳驚奇地說:“還有這樣的事嗎?蒙古娃娃是放牛放羊的,他們怎么會挖鹽呢?”當即命令秘書長馬驥下文撤回王家旗的二十名鹽工。臨別時,馬步芳還給王德海送了長短槍各一支,每人還給了二百塊大洋作為路費。
(二)民國三十六年都蘭縣各旗各鄉除了派遣挖鹽工,還派出很多民工修筑青藏公路。當時修路工自帶工具和口糧。王家旗勞力缺乏,一時派不出民工,當負責征拔民工的馬得勝來催時,王德海多次優厚招待,重禮行賄,幸免征撥修路民工。
同一年馬步芳部隊的莫河駝場向各旗征拔駝工。莫河駝場有三個分場,每個分場有三個大隊,每個大隊有二十多戶蒙古族放牧員,規定每戶要放牧駱駝八十峰左右;另外還有一個病駝隊,由王家旗派十戶放牧員,但分散在十個大隊里,這樣就人手少,忙不過來,加之草場分布在茶卡各地區,放牧和互相照顧都困難,如果病駝死了,還得受罰。駝工們請求王德海將王家旗放牧員集中在一個大隊。王德海于是向縣政府冶生祥縣長求情,經反復商議,同意將王家旗放牧員集中在第一大隊。
(三)民國三十五年秋,汪什代海的兩名藏族人到柯柯旗賽什克地區勞動時,偷吃了賽什克幾只羊。被發現后,德興海商棧也發覺自己丟失了幾只羊。一經搜查,在兩個藏民帳房里查出三十多張羊皮和十多張羔皮,這兩個藏民逃跑了。在德興海負責人指示下,柯柯旗頭人指派賽什克蒙民才仁、袁登等七人持槍追捕,追捕中打死一人,另一人被打傷后吊樹自殺,并搶回藏民的馬一匹和帳房等物。
汪什代海的千戶(藏文稱rgyal-po,“國王”)秋日杰將這件人命案告到青海省政府,省政府批示督察專員韓進錄查辦。后來蒙藏雙方各派來二三十人,大有械斗之勢,事態嚴重,王德海反復調解,根據部落慣例,應該賠償命價二萬兩白銀,王德海認為這太重了,怕交納不起,于是親自往返青海省政府五六次,同時向秋日杰等人再三說情,將命價由白銀二萬兩降為五千兩,柯柯旗出四千兩,太吉乃(tayijinar)出一千兩,解決了沖突。
(四)青海藏族習俗,如果綿羊發展到一千只,就要選一只頭等羊戴銀角;綿羊發展到萬只,要選一只頭等羊戴金角。民國三十六年八月,汪什代海千戶丹科舉辦羊戴金角慶典,邀請結拜兄弟王德海參加。參加慶典的除汪什代海部落千百戶外,還有剛察千戶華寶藏,達如玉千戶、都秀千戶、日安和茍里百戶等人。在丹科千戶府里,供奉著金光閃閃的金羊角,搭著紅綾子和哈達,院里、屋里和周圍的帳房里,香煙繚繞,人們向神靈和金羊角膜拜后,獻上恭賀的禮品,祝賀丹科千戶綿羊牛馬大發展,丹科千戶對前來祝賀的人表示感謝。隨后又參觀了羊群、馬群和牛群,還觀看了賽馬、射箭等比賽活動。第三天正式舉行慶典,首先把選好的羊用凈水沐浴,再向神靈祈禱。最后給頭羊戴金角,鳴炮、歡呼,讓戴金角的羊,穿過歡騰的人群,歸入羊群。通過這次金角慶典,蒙古族王家旗和藏族汪什代海部落摒棄前嫌,重新和好。
(五)1949年8月中旬,馬步芳向希里溝一帶派來駐軍“保護地方安全”,接著縣政府官員公開傳說:“蘭州被共產黨占領了,西寧也快了。我們配合當地駐軍,堅守海西,萬一打不過共軍,就上新疆或進西藏。”在這種情況下,舊政府人員惶惶不可終日,各族群眾驚慌失措,希里溝、尕巴、賽什克一帶的漢、回、土、藏農民,有的偷偷地逃往山里躲避,有的紛紛奔向察汗河王德海的王府。經反復商議,王德海身為王旗長兼盟長,決定組織武裝,并親自指揮巡山放哨,保護群眾和牲畜的安全。王德海明確宣稱:逃到希里溝地區、尕巴地區和莫河一帶的漢、回、土、藏民眾,“不論什么民族,一律照顧保護。”他還說:“只要我們王家旗人在,你們中原兄弟(指農民和東部地區的人)就在,我們決不見外你們。”王德海首先讓出自己的房子給難民住,并動員察汗河的蒙古族也讓出一些房子和帳房,使各族難民避風藏身。難民們感動地說;“值此兵荒馬亂之際,各族兄弟共患難,相依為命,真難得啊!”
兩天后,以馬元海為首的散兵流竄到希里溝和察汗諾一帶,鳴槍示威,擾亂人心。為了保衛地方安寧,王德海帶領人馬,親自指揮,截擊散兵。他怕各路散兵會合后,對地方威脅很大。據放哨人員報告說:散兵在希里溝河東殺害三十九名汪什代海的藏民,并揚言要王德海給他們交出萬只牛羊和五百峰駱駝,不然的話,要血洗察汗河。王德海感到事態嚴重,情況緊急,遂將本旗所有的獵手組成自衛武裝,準備各路堵截。但王德海深感自己勢單力薄,寡不敵眾,故立即派人聯絡汪什代海千戶丹科、秋日杰、柯柯王奶奶以及都蘭寺馬丹江活佛等來察汗河聚會,商談三方聯合抗擊散兵游勇的部署;同時通知縣長吳可端和當地德興海商棧,敦促他們盡快轉移,以免遭受散兵游勇的搶劫和屠殺。當馬元海、馬元祥等散兵游勇聽到三方人馬把守重要通道和山谷溝口時,不敢輕舉妄動亂竄搶劫,只是紛紛揚言:“今天要血洗察汗河,明天要踏平都蘭寺”云云。
為了維護地方治安,這期間王德海時刻加強警戒,親自到各難民點解決饑寒問題。群眾感激地說:“只要有王爺在,我們就膽大,我們也不怕散兵來搶劫。”九月中旬一天夜里,土匪和散兵在希里溝燒了縣政府、德興海、墾務局、導航站和部分民房、麥捆子及兩盤水磨,尚未收割的莊稼大部分被拋棄糟蹋了。在這種情況下,王德海焦急不安,束手無策,如果不快點解放,老百姓實在活不下去了。由于王德海和王家旗頭人的照顧,直到解放時,凡到察汗河避難的群眾,均安然無恙。
九月下旬的一天,王德海邀請丹科、秋日杰、柯柯王奶奶和董堯基的父親和吳中申等人商議,研究安排希里溝和察汗河地區的治安及難民問題;并共同商議去西寧迎接共產黨的大事。當時王德海自告奮勇。由他和幾個代表及隨行人員一行十多人九月下旬出發,前往西寧迎接共產黨和解放軍。①本節王德海的事跡,根據董堯基、吳元、王亞林、索南杰:《我們所知道的王德海先生》,《海西文史資料》第一輯(政協海西州委員會,1988年),第141~167頁;青海王旗志編譯委員會:《青海王旗志》,第365~367頁。
王德海旗長的事跡,顯示他如何與本地各種力量達成友善關系,而又百般維護本旗人民的生活福祉,正如在民國期間阿拉善旗旗長的行為中看到的一樣,這一切行為的宗旨是“保境安民”,使得世襲旗份得以維系下去,這是封建制之下一位有德札薩克的天職,值得贊美。他的行為也顯示,民國時期固然有旗政府和保甲制度等制度的更新,但旗長仍然是權力的中樞,他的個人行動才是一個旗份的根本性的政治決定,而這確實是清代開始的外藩蒙旗的一貫情形。多數旗份的札薩克未能如王德海那樣積極多方謀求本旗與本地區人民的福祉,面臨災難的時候,他們的屬民就處境悲慘。王德海旗長令人感念。
本文運用漢文資料,對民國時期青海額魯特的歷史作了一次概觀。因為缺乏本地蒙古文史料,對各旗內部的政治、佛教、民間社會和外部聯系的細節就很少知曉。從青海額魯特政治與社會的變動情況看,以1927年4月南京國民政府成立為界,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前一個階段可稱作北京政府時期。為了使前朝有特殊制度和待遇的藩部地區安定,避免各盟部旗發生追隨外蒙古哲布尊丹巴鬧獨立的情況,民國元年中央政府制訂《蒙古待遇條例》,總體維持藩部在前朝的政治社會制度,青海二十九旗王公臺吉公開表示忠誠民國的立場,大總統分別加以晉封表彰,和平完成新舊過渡。這個階段維持了舊有朝覲年班等項根本制度,而禮儀上有所更改,以實現五族共和的建國原則。中央的著眼點在舊上層,認為他們仍是盟旗社會的主導者。
清代蒙古王公和喇嘛社會權力的根源在皇帝。在新的民國里,中央政府的大總統也被看成皇帝那樣的獨斷人物(事實上也是獨斷的),人們熱心跟他建立親密的個人聯系,受到王公喇嘛的擁護,又最為期望回到皇帝時代,以至于后來贊同恢復帝制,建立中華帝國。北京政府維持了王公喇嘛前朝獲得的社會地位和權力,爵位、俸祿甚且提高了,在其統治的旗份和寺院,也延續舊的格局。在祭海和會盟各方面都既延續前朝的體制,又適應民國的理想而有所革新,例如為了實現五族共和,會盟的時候納入了藏族(番族),這是清代沒有的。
南京國民政府時期,中央政府更著力推行國民國家的體制,使得前朝藩部地區舊有的朝貢年班體制逐步替換,倡導個人平等。1929年起建立青海省政府,陸續設縣,建立盟旗駐省、駐京機構,以代表盟旗民意;基層推行保甲制度,逐步把旗政變成縣政的性質。戰亂頻仍,中央政府鞭長莫及,旗政府本身也沒有自動的改變,真正推進蒙旗政治社會變革的是省政府,借助于中央的政策和開發西北的輿論,著手開發物產,在這樣的潮流中,青海額魯特政治社會慢慢變革,直到新中國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