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猛
內容提要 要實現“由富到強”,不能簡單照搬“由貧到富”的經驗,而應從一切不合時宜的思維定式、固有模式、路徑依賴中跳出來。新發展理念是我國現代化建設的指導原則,為從“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提供了全新的方法論:創新發展的側重點從“比較優勢”轉向“競爭優勢”;協調發展的側重點從“補短板”轉向“拉長板”;綠色發展的側重點從“做減法”轉向“做加法”;開放發展的側重點從“客場”轉向“主場”;共享發展的側重點從“特惠”轉向“普惠”。深入學習、研究、宣傳新發展理念蘊含的新方法論及其辯證思維,對走好新的“趕考”之路有著十分重要的理論意義與實踐價值。
發展是個不斷變化的過程,發展的階段、條件和環境不會一成不變,發展的理念也不應一成不變。要實現“第二個百年”的奮斗目標,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就需要總結并超越在“第一個百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成功經驗。習近平指出,新發展理念是我國現代化建設的指導原則[1]習近平:《把握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求是》2021年第9期。。新發展理念不是對原有發展理念的小修小補,而是一場發展理念的革命。只有深刻理解新發展理念的創新,尤其是系統掌握新發展理念蘊含的新方法論,才能走好新的“趕考”之路。
關于新發展理念的創新,學術界展開了大量的研究,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可以概括為以下四個方面:
其一,新發展理念豐富了中國話語。中國經濟理論的創新應跟上中國發展實踐的步伐,進而解釋和解決實踐中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這其中,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要突破既有的教條主義詮釋傳統,改變對譯介、消化和吸納外來詞語、觀念和思潮的過度依賴,構建起與中國發展實踐相匹配的話語體系。亦即,立足國情和實踐,總結和提煉我國發展實踐的規律性成果,并把實踐經驗上升為“系統化的經濟學說”[1]習近平:《不斷開拓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新境界》,《求是》2020年第16期。。在構建中國話語體系的過程中,我們已經形成了諸如社會主義主要矛盾、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社會主義本質、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民營經濟、先富帶動后富、按勞分配與按要素分配相結合、經濟新常態、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等一系列具有原創性的中國話語。在此情形下,新發展理念提出要實現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愿景,提綱挈領地點明了中國在新發展環境中“要實現什么樣的發展、怎樣實現發展”的重大戰略問題,豐富了中國話語[2]裴長洪、趙偉洪:《習近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思想的時代背景與理論創新》,《經濟學動態》2019年第4期。,成為了中國話語體系的顯著標識[3]周文:《時代呼喚中國經濟學話語體系》,《經濟研究》2016年第3期。,提升了中國發展理論的學術話語權和學說系統性[4]顧海良:《新發展理念與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系統化的經濟學說”的發展》,《經濟學家》2016年第3期。。
其二,新發展理念優化了文本結構。在新發展理念提出之前,科學發展觀將中國的發展理念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科學發展觀,基本要求是全面、協調、可持續,重點是以協調為引領,即“統籌城鄉發展、統籌區域發展、統籌經濟社會發展、統籌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統籌國內發展和對外開放”,但沒有直接提及創新,更沒有把共享放在突出位置[5]顏鵬飛:《習近平總書記新發展觀解析》,《貴州省黨校學報》2016年第4期。。新發展理念,把創新擺在引領的位置,并指出創新發展不再僅僅是一個單項指標——建設創新型國家,而是要“讓創新貫穿黨和國家一切工作,讓創新在全社會蔚然成風”[6]何毅亭:《馬克思主義發展觀的中國實踐與中國創新》,《理論視野》2015年第12期。。新發展理念中的協調發展范圍更廣了,新提“推動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協調發展”“推動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融合發展”等。新發展理念中的綠色發展含義更豐富了,新提“堅持綠色富國,綠色惠民,為人民提供更多優質生態產品,推動形成綠色發展方式和生活方式,協同推進人民富裕,國家富強,中國美麗”[7]《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的建議》,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7頁。等。新發展理念提出了科學發展觀,包含但沒有將其單獨作為一個發展理念的開放發展,并指出要提高“在全球經濟治理中的制度性話語權”[8]馮俊:《五大發展理念是對科學發展觀的新突破新發展》,《中國浦東干部學院學報》2016年第1期。。新發展理念強調“以人民為中心”,點明“以人為本”的“人”不是少數人,而是全體人民,發展成果必須由全體人民共享,而不是少數人享有,這不僅彌補了原有發展觀的不足,也更符合當前的世情和國情[9]簡新華:《發展觀的演進與新發展理念》,《當代經濟研究》2017年第9期。。
其三,新發展理念實現了系統集成。新發展理念具有顯著的系統性。創新是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協調是健康發展的內在要求,綠色是永續發展的必要條件,開放是繁榮發展的必由之路,共享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10]顧海良:《新發展理念與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系統化的經濟學說”的發展》,《經濟學家》2016年第3期。。新發展理念不但堅持問題導向,并且在“問題倒逼”中形成各發展理念互為一體、協同發力的系統性發展理念,體現了“目標導向和問題導向相統一”“立足國內和全球視野相統籌”“全面規劃和突出重點相協調”“戰略性和操作性相結合”四大方法論原則[11]施芝鴻:《既有深刻的歷史背景,又有思想亮點、思想紅線和鮮明的邏輯——引領中國發展全局的五大發展理念》,《理論導報》2015年第11期。。新發展理念作為一個有機統一的整體、有著內在聯系的集合體,具有宏大的發展框架,嚴密的發展邏輯,以及務實的發展思路,其中各部分主題主旨相通、目標指向一致,統一于“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四個全面”戰略布局之中,共同構成了一個開辟未來發展前景的頂層設計,以及一個系統化的邏輯體系[12]唐任伍:《五大發展理念塑造未來中國》,《紅旗文稿》2016年第1期。。簡言之,新發展理念既體現出辯證統一的科學方法論,又表現為一個緊密聯系的有機統一體;既體現了鮮明的問題導向,又表現出全面性和重點性、戰略性和引領性的有機統一。
其四,新發展理念拓展了理論內涵。中國的發展理念以往也強調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這幾個方面,現在把它們作為新發展理念提出來,帶有鮮明的時代特征,有著深刻的時代內涵。其中,創新發展理念側重于解決發展動力問題,拓展了馬克思主義科技創新理論;協調發展理念側重于解決發展不平衡問題,拓展了馬克思主義關于社會化大生產中各部門和地區之間協調發展理論;綠色發展理念側重于解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問題,拓展了馬克思主義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理論;開放發展理念側重于解決發展內外聯動問題,拓展了馬克思主義關于世界歷史和世界市場理論;共享發展理念側重于解決公平正義問題,拓展了馬克思主義關于社會主義生產目的和共同富裕理論[1]洪銀興:《新發展理念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新發展》,《南京政治學院學報》2017年第1期。。
進一步看,上述四個方面可分為兩個層面:技術層面和內涵層面。比較而言,現有文獻對新發展理念在技術層面的研究較為透徹,但對內涵層面的研究尚顯不足。甚至,一些研究還出現了認識誤區,尤其是將“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這幾個新發展理念的“范疇”等同于新發展理念的“內容”。殊不知,中國的發展理念過去也強調這幾個“范疇”,但具體的“內容”在不同的環境或條件下并不一致。比如,中國在不同歷史時期先后提出“向科學進軍”“科學技術的是第一生產力”“科教興國”“建設創新型國家”“創新是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等號召,都十分重視科技創新。然而,科技創新的側重點究竟是引進創新還是自主創新,不同歷史時期的看法大相徑庭,有時強調“造不如買、買不如租”,有時則截然相反。簡言之,如果把新發展理念的“范疇”等同于新發展理念的“內容”,就無法領悟新發展理念的真諦,在實踐中便容易穿新鞋走老路,給“第二個百年”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新征程蒙上陰影。總之,對新發展理念的研究,不能止步于表層,更應直達里層。
要弄明白新發展理念創新了什么,就需要搞清楚它傳承了什么。畢竟,傳承是創新的基礎。要厘清新發展理念的傳承與創新,還必須界定發展理念的概念。發展理念是關于發展的根本觀點和根本看法,也就是關于發展的哲學。因此,《習近平談治國理政》(英文版)等均將其翻譯為“Development Philosophy”。既然是關于發展的哲學,那么,發展理念必然涉及幾個基本問題——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價值論。相應地,發展理念是對“要不要發展”“要實現什么樣的發展”“怎樣實現發展”“發展為了什么”等基本問題的回答。接下來,本文梳理中國的發展理念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異同。
其一,對“要不要發展”問題的回答。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毛澤東提出:“最根本的問題是生產力向上發展的問題。我們搞了多少年政治和軍事就是為了這件事。”[2]《毛澤東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09頁。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毛澤東提出:“革命時期的大規模的急風暴雨式的群眾階級斗爭基本結束,我們的根本任務已經由解放生產力變為在新的生產關系下保護和發展生產力。”[3]《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6頁。改革開放與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時期,鄧小平指出,“發展才是硬道理”[4]《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7頁。。江澤民提出,“發展是黨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5]《江澤民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38頁。。胡錦濤提出,“第一要義是發展”[6]《科學發展觀重要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第22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習近平提出,“發展是解決我國一切問題的基礎和關鍵,必須堅定不移把發展作為黨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7]《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9頁。。
其二,對“要實現什么樣的發展”問題的回答。1945年,中共七大提出,在若干年內逐步地建立重工業和輕工業,使中國由農業國變為工業國。1956年,毛澤東提出了發展速度不能太慢的“球籍論”:“你有那么多人,你有那么一塊大地方,資源那么豐富,又聽說搞了社會主義,據說是有優越性,結果你搞了五六十年還不能超過美國,你像個什么樣子呢?那就要從地球上開除你的球籍!”[1]《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85頁,第214頁。1964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四個現代化”:第一步,用15年時間,建立起一個獨立的、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第二步,到二十世紀末,全面實現農業、工業、國防和科學技術的現代化。1978年,鄧小平提出了“發展太慢也不是社會主義”的論斷:“生產力發展的速度比資本主義慢,那就沒有優越性,這是最大的政治,這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誰戰勝誰的問題。”[2]《鄧小平年譜(1975—1997)》(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第379頁。1982年,面對20世紀末很難真正實現“四個現代化”的現實,中共十二大提出了新的發展目標:到20世紀末,工農業總產值相對于1980年的水平翻兩番,建成小康社會。2002年,中共十六大提出,本世紀頭二十年,全面建設小康社會。2012年,面對長期高速度增長所累積的問題,習近平指出,“不能不顧客觀條件、違背規律盲目追求高速度”[3]習近平:《把握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求是》2021年第9期。。2017年,在即將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之際,中共十九大提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度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到本世紀中葉,把我國建設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
其三,對“怎樣實現發展”問題的回答。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毛澤東指出:“民主革命的中心目的就是從侵略者、地主、買辦手下解放農民,建立近代工業社會。”[4]《毛澤東書信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37頁。此時,革命的對象是阻礙生產力發展的侵略者、地主、買辦等。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毛澤東提出:在社會主義社會中,基本的矛盾仍然是生產關系和生產力之間的矛盾,上層建筑和經濟基礎之間的矛盾[5]《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85頁,第214頁。。為此,要變革與生產力不適應的生產關系、調整與經濟基礎不適應的上層建筑。“社會主義制度下,雖然沒有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革命,但是還有革命,技術革命,文化革命,也是革命。”[6]《毛澤東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08頁。改革開放與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時期,中國的國情被概括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社會主要矛盾被明確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在此基礎上,鄧小平強調,“改革是中國的第二次革命”[7]《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3頁,第135頁,第117頁。,“改革的性質同過去的革命一樣,也是為了掃除發展社會生產力的障礙”[8]《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3頁,第135頁,第117頁。。“對外開放具有重要意義,任何一個國家要發展,孤立起來,閉關自守是不可能的,不加強國際交往,不引進發達國家的先進經驗、先進科學技術和資金,是不可能的。”[9]《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3頁,第135頁,第117頁。此時,改革開放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實現“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中國的社會主要矛盾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在此基礎上,習近平提出,“推動生產關系同生產力、上層建筑同經濟基礎相適應”[10]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513頁。。為此,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了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黨建這六個領域全面深化改革的路線圖——“六個緊緊圍繞”。其中,經濟體制改革是主軸,要緊緊圍繞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
其四,對“發展為了什么”問題的回答。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共七大將“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寫進黨章,成為黨的根本宗旨。這也是中國共產黨區別于中國歷史上其他一切政黨的重要標志。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為人民服務被明確為各級人民政權及其工作人員的根本宗旨。改革開放與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時期,鄧小平提出,“必須把人民擁護不擁護、贊成不贊成、高興不高興、答應不答應作為衡量改革和一切事業根本標準”[1]《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7頁。。江澤民提出,“必須始終代表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2]江澤民:《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八十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01年7月2日。。胡錦濤提出,“以人為本”[3]胡錦濤:《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奪取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新勝利而奮斗》,《人民日報》2007-10-16。。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習近平提出,“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4]《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9頁。。
綜上所述,中國的發展理念既一以貫之,又與時俱進。其中,不變的主要是對“要不要發展”和“發展為了什么”問題的回答。關于“要不要發展”問題,正如習近平指出,“一百年來,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中國人民進行的一切奮斗、一切犧牲、一切創造,歸結起來就是一個主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5]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求是》2021年第14期。。要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就必須發展。關于“發展為了什么”問題,習近平強調,“我們講宗旨,講了很多話,但說到底還是為人民服務這句話。我們黨就是為人民服務的”[6]習近平:《做焦裕祿式的縣委書記》,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24頁。。變的主要是對“要實現什么樣的發展”和“怎樣實現發展”問題的回答。關于“要實現什么樣的發展”問題,中國所追求的發展從“高速度”轉向了“高質量”。由量變到質變,是事物發展的普遍規律。所以,不能因為現在強調高質量發展,就否定過去高速度增長的歷史時期。同樣,也不能因為改革開放后的高速度增長,就否定改革開放前的曲折探索。關于“怎樣實現發展”問題,雖然歷來強調變革生產關系、調整上層建筑,但由于不同時期所處的環境或條件不同,加之對社會主要矛盾的判斷不同,因此,變革生產關系、調整上層建筑的方法論也就有所不同。
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第二個百年”,新發展理念旨在解決“富而不強”問題,引領中國從富國走向強國,滿足人民對更加美好生活的向往。在“由富到強”的過程中,變革生產關系、調整上層建筑時不能簡單照搬“由貧到富”過程中的方法論。實際上,新發展理念已然為“由富到強”提供了新的方法論,可以從以下五個方面進行歸納。
其一,在創新發展上,更加注重“競爭優勢”。通過變革生產關系、調整上層建筑,發揮出勞動力等生產要素的低成本比較優勢,是中國能夠實現從“站起來”向“富起來”歷史性飛躍的一個重要原因。在此過程中,中國引進技術和產品,并在引進的基礎上消化、吸收、再創新,科技創新水平和能力不斷提升。鑒于此,關鍵技術、核心技術“造不如買,買不如租”的發展理念風靡一時。不可否認,這一理念在特定環境、特定條件下有其合理性。但若不考慮世情和國力的變化,長期堅持這一看法,又容易落入比較優勢理論的陷進。畢竟,比較優勢理論并未提出國際貿易利益在國家之間分配的科學方案,國際貿易利益明顯地向先發國家傾斜。實踐表明,一些嚴格遵循比較優勢理論參與國際分工與貿易的后發國家,被鎖定在了低端產業或產業低端;一些企圖超越比較優勢理論向產業鏈高端環節攀升的后發國家,當在某些科技領域和環節取得突破后,往往遭到跨國公司低價傾銷、重金挖角等方式的圍堵,最終功敗垂成。這也是中國一方面重視科技創新,但另一方面關鍵核心技術受制于人、產業處于全球價值鏈中低端的重要原因。要實現從“富起來”向“強起來”的歷史性飛躍,必須把“造不如買,買不如租”的邏輯倒過來,努力掌握關鍵技術、核心技術。中共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要構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的新型舉國體制,中共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要實現科技自立自強,正是更加注重培育高科技領域競爭優勢的重要體現。
其二,在協調發展上,更加注重“拉長板”。后發國家在資源有限的前提下,要創造出競爭優勢,必須重新審視發展的協調性。協調發展涉及多個方面,包括區域協調發展、城鄉協調發展、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協調發展等。由于篇幅所限,本文聚焦區域協調發展。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時期,面對“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的冷戰局勢,毛澤東在《論十大關系》中指出,我國全部輕工業和重工業,都有約70%在沿海,只有30%在內地。這是歷史上形成的一種不合理的狀況。為了平衡工業布局,在充分利用沿海工業的同時,必須大力發展內地工業。在改革開放與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時期,面對和平與發展的時代主題,鄧小平提出了“兩個大局”的戰略構想:“沿海地區要加快對外開放,使這個擁有2億人口的廣大地帶較快地先發展起來,從而帶動內地更好地發展,這是一個事關大局的問題。內地要顧全這個大局。發展到一定的時候,又要求沿海拿出更多力量來幫助內地發展,這也是個大局。那時沿海也要服從這個大局。”[1]《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77頁。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提出了新的區域發展戰略:在堅持“補短板”的同時,更加注重“拉長板”,創造出更多的競爭優勢。習近平指出,不能簡單要求各地區在經濟發展上達到同一水平,區域協調發展的基本要求是實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基礎設施通達程度比較均衡[2]習近平:《推動形成優勢互補高質量發展的區域經濟布局》,《求是》2019年第20期。。深究下去,將區域協調發展的重心由此前的縮小區域經濟差距調整為如今的縮小區域基本公共服務和基礎設施差距,有利于優化資源在區域間的配置,進而各揚所長、優勢互補,使中國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贏得更大的主動。
其三,在綠色發展上,更加注重“做加法”。后發國家在先發國家已搶占市場的前提下,要創造出競爭優勢,必須重視新“賽道”。其中一個很重要的方面,是在生態領域。眾所周知,中共十八大以來,中國在生態治理上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效。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中國的環境保護工作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實際上,環境保護的關鍵在于生產生活方式。在“黑色”的生產生活方式下,人們的生產活動、生活方式與環境保護不兼容,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之間只能“二選一”。在此情形下,通過“做減法”(即砍掉經濟增長項目)才能保護環境。在高速度增長時期,我們選擇以犧牲環境來實現經濟增長,出現了一方面重視環境保護但另一方面生態環境惡化的矛盾局面。當中國成為了“世界工廠”,“黑色”生產生活方式的負面影響被進一步放大了,生態環境惡化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大量研究表明,在中國碳排放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替其他國家排放的,因為“中國制造”出口到了這些國家。要順應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期待,須在保護環境的同時發展經濟。中共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要構建綠色生產生活方式,其意義正在于從根本上破解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之間的“二選一”難題。通過“做加法”的方式保護環境并促進發展,可以讓生態文明理念更加深入人心,讓保護環境成為人們的行動自覺。
其四,在開放發展上,更加注重“主場”。后發國家在追趕先發國家的過程中,當后發國家很落后時,先發國家強調“市場規則”和“市場競爭”。當后發國家具備了一些競爭力時,先發國家則會動用強力手段進行遏制[3]樊綱:《“發展悖論”與發展經濟學的“特征性問題”》,《管理世界》2020年第4期。。現如今,民粹主義橫行,貿易保護主義迭起,“大進大出”的環境條件已經變化。如果說中國過去參與經濟全球化,開的是“順風船”,現在開的則是“頂風船”,其難度遠超以往。如何開好“頂風船”?根據馬克思的世界市場理論,世界市場的擴張和收縮有其內在規律:每一次世界經濟的衰退和危機引發的蕭條都會引發強烈的貿易保護需求,而每一輪技術進步和經濟增長都會推動貿易自由化趨勢的發展[4]楊圣明、王茜:《馬克思世界市場理論及其現實意義——兼論“逆全球化”思潮的謬誤》,《經濟研究》2018年第6期。。按照馬克思的世界市場理論,若要經濟全球化重新起航,需要新一輪的技術革命和經濟增長。然而,中國并未教條地對待經典理論,而是以時不我待的氣魄推動對外開放,引領經濟全球化。具體而言,一方面,推動新一輪技術變革和產業變革,為新一輪的經濟擴張提供動力;另一方面,樹立新的對外開放理念,即將中國超大規模市場的優勢和超強生產能力的優勢統一起來,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的新發展格局,并吸引全球要素參與國內大循環,進而將經濟全球化的主場引至中國,同時也將中國參與經濟全球化的模式從“客場”模式轉為“主場”模式。這在理論上發展了馬克思主義對外開放理論,在實踐上增強了中國經濟發展的自主性和穩定性。
其五,在共享發展上,更加注重“普惠”。要創造出競爭優勢,須處理好“特惠”與“普惠”的關系。實踐表明,當后發國家與先發國家經濟差距較大時,后發國家可以通過學習先發國家的科技與產業發展路線,給予某些市場主體一些“特惠”政策,幫助其實現低成本的快速擴張,進而縮小本國與先發國家的差距,這也是雖然長期以來中國的營商環境國際排名不領先,但經濟增長速度全球領先的一個關鍵原因。隨著后發國家與先發國家經濟差距的縮小,先發國家基于維持自身壟斷地位的需要會限制后發國家。在此情形下,后發國家靠原有發展模式追趕先發國家將變得越來越困難,政府“挑選贏家”的效果逐漸式微,甚至,還可能出現越發嚴重的資源錯配問題,并成為阻礙后發國家“強起來”的桎梏。此時,唯有更加注重“普惠”政策體系的建設,才能發揮市場在“挑選贏家”上的決定性作用。需要說明的是,“普惠”的要義在于機會公平,而非結果公平。
需要說明的是,新發展理念蘊含的方法論充滿了辯證思維,須完整、準確、全面地加以理解。其一,強調“競爭優勢”,并不意味著徹底放棄“比較優勢”。在教育、醫療、居住、營商等領域營造低成本的環境,是創造“競爭優勢”的必要前提。其二,強調“拉長板”,并不意味著徹底放棄“補短板”。“補短板”的重點,要由經濟領域,轉向民生領域,即補上基本公共服務、基礎設施等的短板,進而更合理地配置要素資源。其三,強調“做加法”,并不意味著徹底放棄“做減法”。對一些污染嚴重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要堅定不移地“做減法”。其四,強調“主場”,并不意味著徹底放棄“客場”。完善、推進“一帶一路”,與更高水平的國際通行規則接軌,簽署更多、更有分量的雙邊、多邊貿易投資協定等,是新發展理念的題中之義。其五,強調“普惠”,并不意味著徹底放棄“特惠”。構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需要一定范圍內、一定程度上的“特惠”政策體系予以支撐。
新發展理念是我國現代化建設的指導原則,為從“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提供了全新的方法論。其中,在創新發展上,要擺脫對低成本“比較優勢”的過度依賴,更加注重“競爭優勢”,把關鍵技術、核心技術“造不如買,買不如租”的邏輯倒過來,促進基礎研究從“高原”邁向“高峰”,引導企業奔向科技創新的星辰大海。在協調發展上,在堅持“補短板”、縮小基本公共服務差距的同時,更加注重“拉長板”,形成各揚所長的新局面,創造出更多的競爭優勢,讓中國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贏得更大的主動。在綠色發展上,在堅持“做減法”、遏制環境破壞行為的同時,更加注重“做加法”,廣泛構建起綠色生產生活方式,促進生態農業、生態工業、生態服務業的發展。在開放發展上,在打好“客場”比賽、參與國際循環的同時,更加注重“主場”建設,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的新發展格局,吸引支撐生產力發展的一流要素匯聚中國。在共享發展上,要擺脫對“特惠”政策體系的過度依賴,更加注重“普惠”政策體系的建設,提升發展機會在人與人、企業與企業、地區與地區、部門與部門之間分配的公平性,發揮市場在“挑選贏家”上的決定性作用,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