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拉罐成就她的“造夢空間”

文/慕云

何艷紅與丈夫

“你怎么把醫院的工作辭了？”面對父親的疑問，何艷紅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父女倆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打冷戰。

那段時間，她一兩個月才回一次娘家。回到家，也和父親默契地閉口不談工作的事，一談起來就要吵架。

父親并不清楚女兒在鼓搗什么，只模糊地知道她在給人化妝，也在拍一些視頻。“這怎么能跟鐵飯碗比嘛。”直到去年有天在網上看到了新聞，父親才改變了對女兒的看法。

2020年10月，人民網微博“女生用68個易拉罐做苗族頭飾”沖上了熱搜，成都女子何艷紅一下子成了網紅。

視頻中的何艷紅拿著從親戚家搜刮來的68個易拉罐，把上邊的圖案用砂紙抹掉，比照著圖紙剪剪裁裁。畫面切換，一盞銀光閃閃的苗族頭飾就誕生了。

何艷紅最近的一條動態是用3000顆堅果殼做出的一身黃金甲。還有99.99%還原插畫師古戈力的半面妝容。畫里的人物，仿佛被施了魔法，來到了現實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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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艷紅剛接觸手工兩年。她的專業和手工八竿子打不著，本科學的是護理。選擇這個專業并非她所愿，而是在體制內工作的父親，希望她能和自己一樣，有個穩定的工作。她當時沒覺得好，也沒覺得不好，就聽從了父親的建議。

何艷紅1989年出生于成都市郫都區。她更喜歡繪畫，其實她的父親正是位美術老師。小時候她就表現出了繪畫天賦，還沒到上學的年紀，就跟著父親去學校蹭美術課。交課堂作業時，何艷紅的畫比大她幾歲的孩子還要出彩。

她也一直有堅持繪畫的習慣，從小學到大學，有時間她就會畫上幾筆。技法也精進了不少，從臨摹到可以自由創作。父親看在眼里，雖然也夸獎她，但心底還是覺得這只適合當愛好，真要靠畫畫吃飯，太難了！

畢業后，如父親的愿，何艷紅進了離家不遠的一家醫院工作。這是縣城里最好的一家醫院，親戚眼里都是羨慕的目光，父親也為女兒驕傲。

其實何艷紅一直沒讓父親費過什么心，她的閨蜜、小學同學九澤回憶：“艷紅學習成績一直在班里排名靠前，人長得也 漂亮。”

上學時的何艷紅在同學眼中是“鄰家女孩”，在父親眼中是“乖乖女”，在親戚眼中是“別人家的孩子”。

但她在醫院里過得并不快樂，除了穩定，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價值，甚至穩定也不是她想要的。上夜班時，面對著空蕩蕩的走廊，她看到20年后的自己還在原地打轉。

晝夜顛倒的作息和時刻緊繃的神經，讓她病倒了。那段時間里，她都是先是給自己打點滴，打完了又去給病人打點滴。

有一天，何艷紅和一個患了糖尿病的病人聊天，病人的耐糖性非常差，稍微吃一點，血糖就“蹭蹭”往上漲。“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吃個雞腿。”

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她。她不想到了沒有行動能力時，后悔為什么不在有機會的時候行動。于是，她背著父親偷偷辭了職。

這也是“乖乖女”的第一次反叛，做出改變人生的重大 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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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包不住火，父親還是知道了她辭職的消息，他很不理解女兒的選擇，還讓親戚勸艷紅“應該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工作 機會”。

艷紅告訴父親，自己實在是不喜歡醫院的工作，還因此經常生病。但父親是個老派的人，覺得這都是借口，出了差錯，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父女倆的關系一度非常緊張。

何艷紅那段時間很迷茫，好在丈夫永遠站在她這邊，無條件地支持她。“別管錢不錢了，實在不喜歡就別干了，身體最 重要。”

她和丈夫在學校門口開了間格子鋪，賣些衣服和小飾品。這也只是一時之計，她覺得還是要有個技能才心安。

趕巧的是，沒過多久，一個老同學找上門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學化妝。何艷紅想著反正都是畫畫，只不過這個是往人身上畫，應該能行。她的格子鋪對面就有家化妝店，畫一個人能掙幾十塊錢，她覺得這樣就很滿足了。

但真接觸了化妝這個行業，何艷紅仿佛看到了一個新世界。給路人化妝原來是最基礎的，高級化妝師可以稱得上是一個高端職業。她貪婪地吸收著新知識，感到自己的創造力正在蘇醒。

學成后，學校留她當培訓老師，但她選擇做了一名要面對更多復雜情況的婚禮跟妝師。不只能沉浸在新人的喜悅中，為不同的人畫上不同的妝對她來說也是一種 樂趣。

何艷紅為她設計、制作的頭飾當模特。

何艷紅設計、制作的頭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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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階段，何艷紅接觸到了手工。有的新娘頭飾在她看來不過關，就自己摸索著改進。因此她在婚慶圈子里有了自己的特色，“會做手工的化妝師”逐漸有了口碑。

2018年正流行宮廷劇，何艷紅也看了《延禧攻略》。有人被劇情吸引，但她迷上了劇里人物戴的頭飾。于是，一朵仿絨花就誕生了。

這是她第一次嘗試做像工藝品的頭飾。她在網上搜了教程，比較著劇照一點點摸索，用扭扭棒做出了成品。

何艷紅看著這件不算復雜、但像模像樣的絨花心里很高興。“電視里的東西，我也能做出來！”接著她又做了幾件小頭飾，把制作過程拍成視頻發到視頻網站上，收獲了不錯的反響。

因為沒有經驗，她最開始用502膠水，大拇指和食指常被粘成“OK”型，但她并不在意。

有次看到朋友聚會留下來的易拉罐，何艷紅突發奇想，為啥不廢物利用，用易拉罐當成材料呢？她用砂紙把易拉罐外表的漆擦干凈，用剪刀比劃著草稿剪出想要的形狀，拼湊，組合，穿線，一件小小的仿苗飾就產生了。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她在“隨便”使用材料這條路上越走越遠。隨著越來越熟練，何艷紅也不再局限于仿絨花或者小飾品，開始做大型頭飾。

她用易拉罐做過一頂京劇鳳冠，原型來自動漫人物“奇跡暖暖”。單是小部件的草稿，她就畫了十頁。接著把藍羽毛貼到草稿背面，等白乳膠干了，再用剪刀把羽毛剪成想要的形狀，把成型的羽毛貼在準備好的易拉罐上，接著剪易拉罐，還要再涂上白乳膠，定形。

這些步驟，還只是開始，大部件常常由五六個小部件組成。

接下是關鍵的骨架部分。在骨架上縫上黑色絨布，再把配件一針針的排列到骨架上，就有鳳冠的樣子了。挨個把珠子串進線里，做好流蘇，把白布剪成橢圓形，用自己調的色板上色，晾干，用燙花機把小布片燙得適當卷起，再把一片片的小彩布黏上鐵絲，組合到一起，這就是耳邊的燙花。將所有零件縫合，這件鳳冠才露出真身。

她還做過《如懿傳》里的鈿子，模特也是她給化的妝。模特的妝容配合精心制作的鈿子，劇中人物就穿越到現代了。后來，《十面埋伏》里章子怡演的女俠的裝扮也被她復原出來，頭飾盡顯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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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精致的飾品和細致的講解，何艷紅在視頻網站上逐漸有了不少粉絲，不少人覺得看她的視頻得到了“治愈”，也有人跟她學習手工。何艷紅覺得能幫助到別人，自己做的事情就十分有意義。

她在自己選擇的道上越走越遠，還取得了成果，父親的態度漸漸有了轉變。一向固執的父親找到她，悄悄對她說：“我以前好像對你太嚴格了……”聽到父親的道歉，何艷紅覺得是受到了最大的褒獎。對于老派的父親來說，道歉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看到女兒熬夜那么辛苦，老兩口很是心疼，就幫她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兒。家庭關系緩和，壓在何艷紅心里的石頭也放下了，做手工時更加心無旁騖，日益精進。

何艷紅做了工程量巨大的半面妝，策劃了半年，制作了兩個月。鳳凰的每一片羽毛，都需要把銅片剪成絲，再用手掰彎，然后按次序排列，黏在一起。成品后，因為太重，只能給鳳凰吊上威亞，才“飛”到了模特頭上。

她也不再拘泥于做電視劇里的仿品，開始在作品里放入了自己的思想。她通本閱讀了《觀山海》，里邊的神獸給了她靈感，她做了“山海經”系列。

她還嘗試復原了唐代《簪花仕女圖》里的人物。“在畫里覺得就那樣，但真人戴上飾品，穿上古代衣服，感覺就出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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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熟練后，何艷紅在手工圈子里穩扎穩打，直到苗族頭飾被人民網報道，才讓更多人知道了這個創意十足的四川姑娘。她在全網收獲了上百萬粉絲，名聲傳到了海外，俄羅斯妝造大神Alice還給她點過贊。

她被邀請去牛津大學演講，帶著作品去米蘭時裝秀和國際設計師交流經驗，中國的傳統元素也跟著何艷紅以新的面目走向世界。這也讓她感受到了一種使命感——可以憑著自己的手藝，讓中國古代傳統的一些東西重現在世人面前。

有過做手工經歷的人都知道，做一件金屬的物件，手被扎破是家常便飯。不僅經常被扎破手指，何艷紅還無數次被自己研究的熱縮片燙出過水泡。這些都沒有難倒她，能看到想象的東西出現在現實世界里，這些小挫折在她看來不值一提。

有一次，她買回了全套古代衣服飾品的書，看著精細的衣服紋路，高清的頭飾，開心得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家人們也給了她不少幫助。現在一家人都圍繞著何艷紅的手工制作奔波，她平時忙不開，爸媽都來幫她的忙。丈夫更是全力支持著妻子，攝像，剪輯，為妻子做后勤保障。

但她還是有點小小的遺憾：“去年實在是太忙了，可能95%的時間都在做手工。”

今年，何艷紅打算給自己和家人留出更多時間。她還準備開一間工作室，全部由自己來裝修。“到時候把自己做好的手工，擺得到處都是，進去就像逛展覽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