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禁忌

徐樹建

有個失意的年輕人叫飛子，千里迢迢地來到海邊的一個漁村，投奔他的二叔。飛子可憐巴巴地告訴二叔，自己做生意失敗，被女朋友蹬了，父母也不幸過世了，只好來投靠他。

二叔是漁村里一個老實巴交的老漁民，大家都叫他老海怪。他聽了飛子的哭訴后，嘆著氣拍拍飛子的肩說：“放心吧，你就安心在這兒住下吧，你是我親侄兒，我哪能不管你呢！”

叔侄倆正聊著，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走進來一個人，大聲喊道：“老海怪、老海怪，我燒了你最愛吃的豬頭肉，你馬上過來吃……嗨，家里來客人了？”

飛子抬頭一看，是一個跟二叔差不多年紀的女人，大身板、黑臉膛，再看二叔，神色竟有些扭捏起來，說：“他嬸子，這是我城里的大侄兒，專門來看我的。”

那女人竟也有些難為情地說：“噢，那你們叔侄好好聊聊吧。”說著就出去了。

飛子把兩人的表情全看在眼里，心里暗暗詫異，二叔因為腿腳不便一直沒有過女人，看剛才那場景，二叔莫不是要老樹開花了？

一晃過去了幾天，飛子每天跟著二叔補補漁網、修修漁船，再陪二叔喝點兒小酒、聊聊往事，日子倒也過得輕松自在。

這天一大早，飛子聽完天氣預報后，說：“二叔，收音機里說今天天氣很好，咱們出趟海吧，說實話，我還從來沒有出海捕過魚哩。”

二叔抬頭看看天，呵呵笑著說：“行啊，我也正有這個想法哩。不過出海之前我還要辦兩件事，一是上街采辦些熟食來，今天我們一定會大豐收的，就不回來吃午飯了;二是你跟我一起燒炷香。”

飛子納悶地問：“燒香干什么？”

二叔一臉的鄭重，說：“今天是陰歷十五，出海之前要禱告海神老爺保佑我們一帆風順，這是規矩，懂不懂？”

飛子眼珠子轉了轉，點了點頭。辦好了事，叔侄倆就出海了。海上的天空艷陽高照，海面上風平浪靜，飛子手腳勤快地幫著二叔左一網右一網地下網、收網、起魚。哈，真被二叔說中了，到了中午，那些大大小小的魚兒幾乎裝滿了碩大的船艙。

該吃午飯了，飛子一邊吃一邊笑著問：“二叔，我想問你一句話，你可不要不好意思噢，前幾天那個胖嬸子進過咱家，就是喊你吃豬頭肉的那位，她是你的相好吧？”

二叔一聽，黑臉膛一下子紅了，說：“壞小子，這倒挺留心的，嗯，告訴你吧，她要和我結婚了，實際上年輕時候她就和我好過，可她父母不同意，后來她嫁人了，我也就死了心，不想前幾年她男人死了，我這心啊，就又活了，然后，嘿嘿嘿……飛子，我們已定下了，等過了年一開春我們就結婚……你不會笑話二叔我吧？”

飛子一臉高興地說：“這是喜事啊，我怎么會笑話你呢？二叔，結婚要花不少錢吧？你看你那房子也太破了，怎么做新房啊？該蓋個新的了。對了二叔，你大半輩子下來，手里應該存下不少錢吧？就像今天捕魚的經過我全看到了，這一天下來，收入可不是個小數啊！”

二叔的黑臉笑開了花，痛快地說：“那是當然，別人都嫌漁民苦，身上有股子洗不干凈的魚腥味，實際上現在漁民的收入都挺高的，這一切全拜大海所賜啊！你剛才問我存下多少錢？嘿，你是我侄兒，我不瞞你，這個數……”說著一臉得意地張開右手五指晃了晃。

飛子試探地問：“5萬？這么多！”

二叔搖搖頭，臉上更得意了，飛子驚叫起來：“難道是50萬？不會吧？”

二叔哈哈大笑道：“就是50萬，你想想看，我捕了幾十年的魚了，一直都順風順水的，這點兒錢還多嗎？我馬上就請人砌房子了，再打套家具，我和你嬸子雖說老了，可也要像你們年輕人一樣，享受享受生活哩。”說話間，二叔一臉的陶醉。

飛子三口兩口扒拉完飯，說實話他吃得沒滋沒味的，全然不知吃了什么，好像有一肚子的心思，然后照往常在家里一樣，把筷子擱在了碗上，不想二叔手疾眼快，一伸手把筷子拿了下來。

二叔說：“飛子，在船上吃飯可不興把筷子擱在碗上，要放下來，這叫‘落實，懂不懂？這是船上的禁忌！”

飛子一愣，然后點點頭明白了，船最怕擱淺、擱岸。

二叔又說：“飛子，咱們打魚的祖祖輩輩向大海討生活，大海就是我們的飯碗，所以人人敬重海神，慢慢地形成了好多禁忌，等有空了我會跟你細講的。你記住一點，這些禁忌一定不能違背，否則會遭到天譴的。”

二叔只顧說，他沒注意到飛子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

其實，飛子一直在扯謊，他從沒做過正經生意，是個在道上混的人，這么著活活氣死了父母。這一次他欠了黑道上一個老大60萬，要他限期交付，否則就砍他手腳。飛子哪有這么多錢啊，他把所有關系在心里排了無數遍后，瞄上了遠在漁村不知他底細的二叔。他有兩個方案，一是跟二叔開口借，如果借不到就實施第二個方案，所以今天他要跟二叔出海。剛才套出了二叔的存款，可二叔要結婚了，怎么可能借給他呢？眼看老大約定的期限就要到了，只有實施第二個方案了……飛子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這時二叔站起身來，說：“我得撒泡尿。”說著走到船舷邊。他不知道，身后的飛子也站起身來，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悄悄地掏出一把鋒利的尖刀，往二叔身上狠狠地刺了過去。二叔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隨即“撲通”一聲掉進了大海。

飛子看著二叔沉了下去，得意地想著：二叔除了自己沒有一個親人，他死后，所有的財產自然順理成章地就歸自己了。

不過，當船靠岸后，飛子卻聲嘶力竭地哭訴道，二叔到船頭小便時，因為腿腳不便，一個浪頭打來站立不穩，一下子跌到了海里，沉了下去……飛子一邊說一邊瘋狂地抽打著自個兒的臉：“我本來想跳下海救二叔的，可是，我不會游泳啊，二叔，你讓我跟你一塊兒去吧，我不想活了……”說著，做出要跳海的樣子，周圍善良的村民們趕緊拉住了他。

突然，人群中有人“啊”的一聲倒了下去，飛子偷眼看到，正是要跟二叔結婚的那個胖嬸子。

晚上，飛子把二叔的家細細捋了一遍后，不由得心花怒放，二叔沒有吹牛，家里現金加上存折，真的有50萬，再加上一條裝備優良的漁船，60萬是肯定不止了。正高興著，院門被人敲響了，只聽有人喊道：“飛子，你開開門！”

飛子連忙收好東西，打開院門借著月光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胖嬸子。

胖嬸子踏進院門，啞著嗓子問道：“飛子，我跟你二叔的關系想必你也知道了，現在，你把你二叔怎么掉進海里的過程再說一遍，我要聽這個，我心里難過啊，嗚嗚……”

說著，胖嬸子又哭起來了。飛子忙輕聲勸了幾句，然后背書似的說道：“中午吧，因為打了不少魚，又閑聊到和嬸子你的婚事，二叔心里高興，喝了一點兒酒，身體就有點兒打晃了，然后到船頭小便時一個不穩……”飛子記得二叔上午準備午飯時是買了酒的，可是中午并沒有喝，為了讓胖嬸子相信二叔確實是自個兒跌下海的，他便順口說二叔喝酒了，況且二叔平時幾乎每頓都喝酒。

胖嬸子插了一句：“你說你二叔中午喝酒了？還到船頭撒尿？”

月光很暗，飛子看不清胖嬸子的表情，他點點頭說：“是的，大概喝了有半斤酒哩。唉，平時他都喝這么多的，什么事也沒有，誰知道會出這樣的事呢？都怪我……”

胖嬸子又插了一句：“你二叔中午飯菜都備了什么？是紅燒肉、鹵牛肉，還是豬頭肉？他最愛吃這三樣菜了。”

飛子聽了，不由得一愣，中午二叔吃了什么，他真的記不清了，那時他只顧盤算心思，根本沒注意。對了，第一次到二叔家時，這胖大嬸就說過二叔愛吃豬頭肉，再說，平日里二叔每頓都有酒有肉，想到這兒，他順口說道：“我記得這三樣菜都有的……”說著說著，飛子隱約覺得有點兒不大對勁兒，借著朦朧的月光，他感覺到胖嬸子正斜著眼打量自己，那眼神怪極了。

突然，胖嬸子伸出雙手揪住飛子大叫起來：“是你殺了你二叔，你是殺人兇手！天殺的，你不要以為在大海里殺人就神不知鬼不覺的，海神會說出一切的，你這個害人精！你知不知道我們好不容易要在一起了，你卻殺了他，你要遭天打五雷轟的啊！兔崽子！”

飛子嚇壞了，結結巴巴地說：“嬸子，你說什么啊？我怎么會殺了我親叔叔呢？”

胖嬸子完全瘋了，揮舞著雙手拼命抓著飛子的臉，放開喉嚨吼道：“就是你殺的，你瞞不了的。你說他喝了酒，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今天是陰歷十五，漁民上了船是不能喝酒的，他買了酒是要灑到海里給海神喝的;你說老海怪還吃了肉，你這個天殺的，漁民在家里可以吃肉，可月半在船上吃肉，那不是咒自個兒的船漏嗎？你還說他在船頭撒尿，我們這里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只能在船尾撒尿，在船頭撒尿是大忌，海神會發怒的。你這個千刀萬剮的殺人犯，來人啊，抓殺人犯啊！”

飛子給胖嬸子抓得血流滿面，惱羞成怒，同時又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想到船上有這么多的禁忌，更想不到這個胖胖的女人竟心細如發！不能再讓這個瘋女人喊了，被人聽到大事不妙，這么一想，他頓時惡向膽邊生，再次掏出尖刀來。

就在這時，“呼啦”一下，外面突然涌進來好多人，全是村里的老少爺們兒，個個跳腳大叫：“胖嬸子，你先前說是這小子害死了老海怪我們還不信，你讓我們暗中偷聽，現在我們信了！怎么著，這小子還想再殺人不成？快抓住他！”

混亂中，有人用棍子打掉了飛子手中的尖刀，然后，雨點般的拳頭狠狠落在飛子的頭上、身上。在昏過去的一剎那，飛子終于醒悟了：二叔的話是對的，大海的禁忌是違反不得的！

選自《非常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