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龍余
豐子愷,是中國現代文化巨匠,一位“無家可歸”的大家。有人稱他為教育家、散文家、翻譯家、畫家、書法家、音樂家、裝幀藝術家、中國漫畫之父、新文化運動的啟蒙者之一。香港中文大學前校長金耀基稱他是:“人間畫家第一人。”“子愷漫畫無遠弗屆,子愷畫家無人不曉,這是中國畫史上前未之有的。”“子愷的畫已在中國畫史上建立了一座‘豐碑。”(《教惟以愛:豐子愷的藝術世界》)直接支持豐子愷創作《護生畫集》,為之作序、題跋、抄詩、推介的中國現代文化名人有李叔同(弘一)、葉恭綽、朱幼蘭、盧愚、馬一浮、夏丏尊等。而《護生畫集》的原稿,由豐子愷的方外摯友新加坡的廣洽法師悉心收集收藏,于1985年捐贈給浙江省博物館。
盡管人們對豐子愷的研究、評價越來越全面,但是依然存在缺失。《護生畫集》在印度的影響及其在中印文化關系史上的地位,絕大多數人并不知曉。這在豐子愷研究史、中印現代文化關系史上,都是一個缺憾。現在該是彌補這一個缺憾的時候了。
2019年5月15日,在北京召開“亞洲文明對話大會”。在六十四年前,1955年5月15日,周恩來總理在出席萬隆會議回到北京之后,組織了一個豪華的班子來接待印度客人拉祜·維拉(Prof.Raghu Vira)。拉祜·維拉是現代印度的一位文化巨人,著名的漢學家,精通漢語、藏語、蒙古語,是印度文化國際研究院的創建人。周總理見到他,就親切地稱他是“印度的玄奘”,并將接待人員一一介紹給他。他們是中國人民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主席、中國人民對外友協會長宋慶齡,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文化部副部長鄭振鐸,對外文化聯絡局局長洪深,對外文化聯絡局副局長、代局長陳忠經,語言研究所所長羅常培,北京大學東方語言文學系主任季羨林,曾三次訪問印度的著名女詩人冰心,北京大學教授、梵文巴利語學者湯用彤。周總理對拉祜·維拉說:“我邀請他們所有人來幫助你完成你的工作。”
拉祜·維拉向周總理贈書《詩與畫:中國的不害思想》,周總理很高興地說:“我們還沒有給你經文,反倒你先送了我們書。”他翻了翻書,說:“你喜歡中國詩詞。尼赫魯總理也表達過他對中國詩詞的喜愛。中國和印度之間應該進行藝術和文學的交流。”拉祜·維拉還朗誦了自己的關于和平的詩,和平、非暴力、護生、兼愛這些理想,是他翻譯出版《護生畫集》的動力。1955年12月25日,金德爾將《護生畫集》等三本書,送給在印度那格浦爾作短暫停留的宋慶齡。宋慶齡邊翻閱邊說:“太有意思!”(朱璇:《中印學建構:根基、擴展、走向》)(《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年11月)
關于翻譯、出版《護生畫集》,豐子愷、拉祜·維拉和甘地之間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郁秀在《金德爾家族和中國》一文中寫道:“1941年拉祜·維拉教授收到豐子愷先生寄來的兩卷配有自己字畫的中國詩詞,是關于‘護生、‘放生的詩詞。比如像白居易的‘誰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勸君莫打三春鳥,子在巢中望母歸。中國思想中的‘不害與印度思想中的‘Ahimsā(非暴力)不謀而合。拉祜·維拉教授將其翻譯成英文,配上豐子愷先生的畫作,編譯成書《詩與畫:中國的不害思想》。拉祜·維拉教授將這份英文打印稿贈送給圣雄甘地。甘地歡喜不已,感慨他提倡的非暴力,中國人在詩歌、繪畫和日常禮儀中有如此敏銳的體會與表達。甘地對拉祜·維拉教授說:‘你為什么不出版它?拉祜·維拉教授直到十四年后才有機會將其出版。可惜那時甘地已經不在人世了。”
1955年,拉祜·維拉送給周總理的《詩與畫:中國的不害思想》,是由其哲嗣洛克希·金德爾出版的。2011年,我訪問印度時,金德爾教授送給我的也是這個版本。我在《天竺紀行》中寫道:“此書裝幀精良,設計大氣,至今已成善本,極為珍貴。書中收詩配畫五十幅,畫為豐子愷的作品,詩由弘一大師書寫,大多是其所作,亦有杜甫、白居易、蘇軾等人的作品。金德爾先生是此書的出版人。編譯者是其父親拉祜·維拉教授(Prof.Raghu Vira),英文書名是Chinese Poems and Pictures on Ahimsā,其中白居易的‘勸君莫打三春鳥,子在巢中望母歸一句,意象尤為感人。即使從當代的保護生物多樣性的理念來看,書中的觀點也是相當先進的。此書的貢獻在于,將中國化的護生(Ahimsā,即不害、非暴力)思想,譯成梵語和英語,向印度和西方作介紹。”
正因為《詩與畫:中國的不害思想》和金德爾家族有著特別的情緣,所以,2011年贈書時,金德爾教授深情地說:“希望將來有機會將《護生畫集》翻譯出齊。”我答應他一定創造機會,了卻他們父子的心愿。
這個世界是講緣分的。
首先,我的學生黃蓉以《〈梨俱吠陀〉的生態意識研究》為題,成功地完成了她的碩士論文。后來,又將其中的一部分內容,寫成《護生與不害——〈護生畫集〉在印度》一文發表。她說:“繼續翻譯《護生畫集》(第二冊至第六冊)為英語和梵語,旨在搭起的‘不害的友誼之橋,把中印兩國人民‘和平仁愛、戒殺護生的偉大思想宣傳開去,這對于解決人類與世界的關系,應對各種文明沖突,具重要的啟示意義。”
2018年,郁秀成寫《故事,在印度》一書,其中第二篇《金德爾家族和中國》,《護生畫集》的故事成了文章中的重要內容。
2019年,由王一竹女士(豐子愷誕辰一百二十周年系列大展策展人)介紹,認識了豐子愷先生的嫡孫豐羽博士。他是一位金融界的專業人士,得知豐子愷與印度拉祜·維拉、金德爾父子還有這么一段情緣,喜不自勝,愿為弘揚豐子愷文化竭盡全力。
《護生畫集》共六集四百五十幅,從1929年第一集問世,到1979年第六集出版,前后經歷了半個世紀。其間,充滿著曲折和故事。正如香港藝術館總館長譚美兒所說:豐子愷的畫“往往蘊含了他對人世間種種事物的關注、憐憫與仁愛。概括了他人生的艱苦與坎坷”(《護生護心·序言》)。浙江省博物館長陳浩說:“《護生畫集》被不斷地重印刊行,版本多達十余種,更有英文譯本行世,足見其影響的深廣。”(《護生護心·前言》)
現在,機緣巧合,天時、地利、人和俱備。我們同心合力,將豐子愷二至六集《護生畫集》全部按拉祜·維拉翻譯的第一集《詩與畫:中國的不害思想》的樣式,譯成英文、梵文,然后和中文合刊出版,成就天下一件美事。
習近平總書記在“亞洲文明對話大會”上發表主旨演講,為夯實亞洲命運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人文基礎,提出了四點主張:堅持互相尊重、平等相待;堅持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堅持開放包容,互學互鑒;堅持與時俱進,創新發展。聆聽習主席的主旨演講,重溫周總理和拉祜·維拉之間的友誼,對我們建設亞洲命運共同體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有諸多的激勵和啟迪,更有一種無限的愉悅和豈不快哉的大美之感,為我們翻譯、出版《護生畫集》,增添了無窮的精神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