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 胡德良
首爾藝術家金允哲組裝起來的最新作品—色彩寶貝,這是一個15米長的由層壓聚合物構成的環面扭結體結構
藝術可以作為一種強有力的工具來探索科學工作的深層意義。世界各地正在開展科學家和藝術家之間的合作,社交媒體上每天發布帶有“科學藝術”標簽的消息,這表明:本不相干的領域正在以新穎獨特和令人興奮的方式融合在一起。許多這樣的合作主要是為了吸引公眾,并教育公眾去了解科學,科學家和藝術家也都認識到:創造性的合作可以將科學轉化為引人入勝的藝術。
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紐約市的西蒙斯基金會和倫敦維康信托基金會等著名的資助機構已經推動了藝術與科學的合作項目,項目主題廣泛,包括氣候變化和人工智能等。然而,藝術家和科學家往往置身于截然不同的領域,這使得他們難以找到潛在的合作者。而且,要想建立富有成效的合作關系需要耗費時間,然后才能有目的地交換意見,并為最終的產品設定期望值。
為了發起合作,保持合作,向根深蒂固的觀念發起挑戰,《自然》雜志向擁有藝術情懷的科學家和擁有科學情懷的藝術家尋求好的建議。
我最初在首爾從事電子音樂領域的工作,后來于1999年到德國科隆學習媒體藝術。在那里,很多年輕的藝術家都想跟科學家分享自己的想法。但是,想要進入研究機構或者想跟專業的科學家接觸并不容易。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找到機會,打開了跟工程師和物理學家溝通的渠道。例如,在2010年前后,波茨坦天體物理學研究所的科學家參加了我在柏林舉辦的個展,他們對我的兩件作品很感興趣,這兩件作品展示了利用磁場在流體中創造獨特的分散納米顆粒模式的流體動力流。
這些科學家邀請我去他們的研究所,并向我展示了他們正在進行的研究。跟他們進行會面并談論暗能量和暗物質的這段經歷,影響了我在工作中使用流動性的方式。我們開展了合作,最終于2012年舉辦了一次會議和一次展覽。
2017年,我在歐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獲得了兩個月的駐留權。人們認為是科學家教給藝術家知識,但是除了學習之外,我真想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給科學家。在最初的階段,做起來并不容易,因為我們的專業語言大不相同。我讀了很多關于理論物理方面內容,試圖了解什么是亞原子粒子,加速器的作用是什么,科學家想通過這些探測器找到什么,等等。對于想跟科學家進行合作的藝術家來說,努力去理解科學家的研究很重要。
最終,我想建立自己的功能性粒子探測器,用以證明這些看不見的力量是如何起作用的。我遇到了一些持有懷疑態度的科學家,也遇到一些真正參與其中的科學家。歐洲核子研究中心的理論粒子物理學家赫爾加·蒂姆科(Helga Timko)跟我展開了深入的合作。兩個月來,我們每天都見面,每天都談論她的研究和我的想法。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會對某個主題進行探討,探討內容是我對該問題會如何處理,而科學家會如何處理,我們透徹地談到了富有創造性的、解決問題的過程。我擔心,我從她那里學到的東西較多,而她從我這里學到的東西較少。但是她表示:通過這段經歷,她對自己的研究和對宇宙有了更加深刻的看法。
駐留結束之后,我回到首爾的工作室,開始建造自己的藝術作品探測器。我的靈感來自進入大氣層的宇宙射線,這些射線跟空氣碰撞產生無處不在的帶負電荷的粒子,名為“μ介子”。我創造了一個“級聯裝置”,由三件相互連接的動感雕塑組成,利用光和液體來探測μ介子的運動,并將運動可視化。
奧亞爾佐恩正在創作章魚的展示模型
“阿爾戈斯”是三件雕塑之一,這是一臺宇宙射線探測器,由41條產生電離的管狀通道組成。阿爾戈斯將探測信號發往第二件名為“脈沖裝置”的雕塑,它將液體泵入第三件雕塑,這件雕塑名為“管狀裝置”,長達18米。整個裝置擁有微通道,這些微通道顯現與否取決于液體是否在其中流動。
美妙之處在于,在歐洲核子研究中心待了一段時間之后,我制作的許多作品開始在歐洲各地巡回展出,這使我有機會來講述如何利用當代藝術將藝術與科學深深地交融在一起。
——金允哲(首爾藝術家和作曲家)
藝術家不僅要知道科學家希望讓公眾更加容易地接觸到他們的研究工作,而且還要知道要想獲得資助往往需要外展服務或公眾參與。對于藝術家來說,如果想要在氣候變化等問題上有發言權,他們與科學家的合作就會變得越來越重要。
我在智利長大,在青少年和本科時期就開始探索藝術和科學。在華盛頓大學攻讀幼蟲生態學博士學位期間,我做了一個科學圖解項目。在研究功能形態如何影響進化時,我選修了一門陶瓷課程,因為我想制作海洋生物幼蟲的3D圖像。現在,我把自己所花的時間大致分為三個方面:科學、藝術、科學與藝術的結合。
我建議有興趣的科學家和藝術家到虛擬空間去看一看,如照片墻(Instagram)或推特網(Twitter),去關注一下進行藝術和科研的人。多數情況下,科學家會因為有人對他們正在做的事情感興趣而感到非常興奮,而藝術家給科學家發一封電子郵件也不會有什么損失。
科學家常犯的一個錯誤是:在沒有建立任何關系的情況下,就邀請藝術家到他們的實驗室去找靈感。合作關系必須從信任和尊重開始,不管了解多少東西,雙方都需要擁有謙虛的態度。首要目標是享受共同創造新事物的過程,由此才能產生思想交流和觀念重塑。
在合作之初,將一些有形的產品確定下來是很重要的,這一情況似乎顯而易見,但其實不然。有時候,藝術家和科學家可能會有不同的目標,這很好,但對雙方來說,將各自的目標說明是有好處的。其次,在整個合作過程中目標可能會發生變化。如果目標沒有改變,合作可能就行不通。我發現:跟藝術家的交流活動可能會改變科學家對研究的看法,對此科學家常常會感到驚訝。關鍵是要保持交流,如果停止交流,合作也就停止了。
在過去的十年里,我注意到,人們對科學與藝術融合的興趣有了大幅提升。2020年的情況也不例外,如果說有什么變化的話,那就是由于疫情,人們和機構更加開放地進行創新和探索了,在努力發揮創造力的同時,也徹底改變了教授課程和交流信息的方式。我應邀在智利和美國的中小學、大學和公眾中舉辦了關于藝術和科學的講座,場次至少是平時的三四倍。
相互尊重是至關重要的。如果你高高在上,別人是不可能跟你合作的。通常,科學家會說這樣的話:“我全知道,讓我告訴你這個吧。” 這樣立刻就會葬送合作的機會。
——費爾南達·奧亞爾佐恩(Fernanda Oyarzun,智利海濱社會生態千年研究所的雕塑家和海洋生物學家)
我沒有藝術背景,但我有興趣將我的皮膚細胞研究轉化為能夠與公眾產生共鳴的東西,方法是讓公眾通過觸覺、視覺和聽覺接近研究。2015年,我參加了一個由公眾參與的項目,該項目的舉辦方是資助英國生物醫學的慈善機構——維康信托基金會。當時,我碰巧有機會跟蘇格蘭詩人琳達·安德森(Linda Anderson)共進午餐,她是英國紐卡斯爾大學的教師,教授現代英美文學。安德森把我介紹給一群藝術家,我向他們解釋了我的研究,我們跨越了語言和文化的障礙。我邀請了一些藝術家來到我的實驗室,他們觀看了我的團隊進行流式細胞術實驗和細胞成像展示,我也參加了來實驗室的藝術家和其他人舉辦的一些詩歌朗誦會和藝術展。
在8個月的時間里,我們6個人緊張地合作,完成了一個名為“皮膚之內”的多組件互動項目,這個項目在紐卡斯爾大學的校園大樓里舉行了為期一周的展出。一位數字聲音工程師將免疫系統細胞的基因表達轉化為聲音和光線。參觀者可以走進展室去感受巨噬細胞的威力。巨噬細胞是一種白細胞,負責殺死外來微生物或者清除死亡細胞。英國詩人琳達·法蘭西(Linda France)為這次活動寫了一首詩,共有十四行,這很合適,因為皮膚細胞是擁有十四個面的多面體。精通技術的藝術家們制造了一塊電路板,展示了細胞在皮膚下的交流方式。
這段經歷改變了我對科學的看法和研究方法。對于如何通過讓任何人都能理解的類比來展示科學概念,我思考了許久。例如,為了向公眾表明細胞如何以及為何遷移到幾乎類似于舞池的淋巴結中,我們的解釋是:那是因為所有細胞都聚集在那里,都在試圖尋找舞伴。因此,我們創作了一張圖像,名為“匯集于迪斯科舞廳”。
科學家應該知道,特別是在展覽之前,跟藝術界合作可能需要很多時間。我稍微有些退縮了,因為我不想讓我的研究受到影響。但是我發現,這種合作性的、集中時間的公眾參與方式非常個人化,也非常有意義。這種方式使我能夠跟不同的人群分享我的研究工作,相互之間能夠進行有意義的對話,在對話中我也能獲得新的見解,改變我自己對科學研究的思考方式。
現在,我參與了一個更大的、為期18個月的項目——共同設計“人類細胞圖譜”,這是一個繪制人體30萬億個細胞的項目。“人類細胞圖譜”項目采取多種形式,其中包括動畫、延時電影、藝術作品,還包括一個在線會場,用以促進藝術家和科學家之間的對話,兩個領域的專家們來自劍橋市附近的桑格研究所和各個大學。由于疫情的影響,我們不得不將相當多的項目內容轉移到網上進行,但大家的興趣絲毫沒有減少,這個虛擬平臺是非常棒的。這個項目使我們能夠接觸到更多的受眾,能夠使我們參與到更加廣泛的合作中。
——穆茲里法·哈尼法(Muzlifah Haniffa,英國紐卡斯爾大學皮膚學和免疫學高級研究員,維康信托基金會桑格研究所外聘研究員)
我的藝術作品經常會涉及爆炸物,因此,2017年在奧地利林茨的歐洲空間局電子藝術未來實驗室駐留期間,我感到如魚得水。這段經歷改變了我的生活。我一直對藝術、化學和數學感興趣,我也曾經探索過光的物理學特性以及光如何在宇宙中穿行。
來到歐洲空間局后,我擁有了我最需要的東西——時間。我有一間辦公室,跟許多著名科學家的工作場所同在一個街區,這些科學家專門研究從太陽耀斑到磁場等各個領域的現象。在他們工作的地方,我能夠與他們相處。我沉浸于他們的生活方式中。最重要的是,我做的事情是為了創造一種雙向體驗。我是一個相當保守秘密的藝術家,通常不會展示正在制作過程中的作品,然而,我舉行了幾次開放性會議,以便從科學家那里獲得反饋和意見,用來指導我正在做的事情。
最終,我在歐洲空間局獲得成果是:2017年在林茨電子藝術節上舉辦了一次名為“恒星風暴”的活動,這是一次由藝術、技術和社會等各界人士參加的活動。參加人員走過時可以看到一系列的爆炸事件,每個爆炸事件都代表了整個宇宙中發生的一個過程。這注定是一次宇宙穿越式的旅程,穿越了秩序,穿越了混亂,經歷了發現。一些跟我合作的科學家也出席了這次活動,其中一個科學家竟然激動地哭了起來。
藝術家跟科學家之間要想成功地建立合作關系,關鍵因素是要一起參加活動并進行真正的合作。我建議科學家要為這種活動留出時間,把這種經歷當作自己的工作,當作需要利用時間來開發的科學項目。如果科學家能夠跟藝術家進行開放式的互動,一起探索創新的可能性,這將會很有幫助的。
在藝術家和科學家之間進行合作方面,容易出現的問題之一是:不知道對方的期望是什么。我的期望是跟合作的科學家一起參與項目,做一些實際的科學實驗。事實證明,這是不可能的。然而,我確實努力舉辦一些由科學家和藝術家參與互動的研討會。例如,我組織過一個活動,讓科學家們用檸檬汁做一個小型炸彈,一邊引爆它,一邊大聲說出自己搞研究的意圖,然后用產生的沖擊性飛濺物創作一件藝術品。在我看來,這是一種有趣的活動方式——邀請他們回憶和確認最初的職業動機,而這些動機往往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
科學家似乎很難接近,但我建議藝術家跟他們接觸時做好準備:研究一下他們感興趣的領域,并真正地做到了解那個領域,這樣對話就能自然而深入地展開,無須不斷地解釋一切。現在,我有信心去聯系世界上任何地方的科學組織。我意識到,不存在任何障礙,我覺得自己有能力跟其他組織進行聯系,可以請求去參觀他們的設施,或者也可以打探一下我可否為他們做一次演講。
科學家對藝術家最常見的誤解是:藝術家的狀態是混亂的,或者他們只是幫助公眾接受科學教育的插圖畫家。然而,被忽略掉的是:藝術家可以給科學家帶來更深層的內涵。經過培訓,藝術家能夠自學各種主題所涉及的技能,以便能夠對生活、社會進行評判,而這些技能是可以轉移到科學上的。
——奧伊夫·托爾(Aoife V. L. Tol,倫敦藝術家,兼任巴黎國際宇航聯合會空間文化利用委員會副主席)
作為一名策展人,我提供幫助,將藝術家和科學家聯系起來。如果不去嘗試,就很難知道誰會與你很順利地進行合作。但是,這是有一定風險的。在理想情況下,藝術家和科學家之間沒有勢力上的差別。通常,藝術家會被科學家的研究工作所吸引,科學家也會欣賞藝術家的思維并從中獲得靈感,盡管如此,跟沒有接觸過科技的藝術家進行合作是很困難的。只有雙方都非常尊重對方的工作,并能從中獲得靈感時合作才能持續下去。
在拋物線飛行過程中,劉鑫測試了一件利用回收的海洋廢棄物制作的服裝
作為一名機械工程師,我接受培訓之后在微軟公司實習,2013年最初在北京,后來于2015年到了紐約。2014年,我作為獨立承包人在加州山景城的谷歌公司進行研究工作。在那之后,我來到麻省理工學院(MIT)媒體實驗室攻讀媒體藝術碩士學位,隨后被聘為該實驗室的藝術策展人。
每當我被聘為工程師時,我都會確保滿足單位對這個角色的期望,但我也會考慮融入設計、技術和藝術的概念,因為我一直想做跨越某個領域的工作。即使在實習期間,我也創造了做藝術項目的機會,這些項目曾在會場以外的場合,如在節日、設計周或展覽會上進行過展示。這些經歷幫助我爭取到了更加正式的合作,比如獲得資助或藝術家駐留項目,這些通常是為那些更加成熟的藝術家準備的。通常情況下,處于早期職業階段的年輕藝術家不會得到資助。
2019年,作為MIT媒體實驗室“太空探索計劃”的一個環節,利用獨特的運動技術,我設計并制作了一個機器人雕塑作品,將一顆智齒運到太空。我記錄了整個過程,并從這顆智齒的視角制作了一部虛擬現實電影。這項工作被稱為“生活距離”。2020年3月,作為同一項目中的另一個環節,我開始進行“索杰納2020”的設計,這是一個旋轉結構,用來攜帶九組藝術家的作品前往國際空間站,然后再返回地球。在合作中,我希望看到藝術家和科學家都能擁有承擔風險的精神,不要匆匆退縮,返回到安全的舊技術中。面對合作者,要保持低調,不要拿出“專家”的姿態,這種姿態會將合作拆散——這一點很重要。
——劉鑫(加州山景城地外文明搜索研究所的駐留藝術家,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空間探索計劃的藝術策展人)
我的奇幻冒險漫畫總是會擁有一個科學的視角,我的作品將數學和科學的元素融合到小說中,我甚至在腳注中加入了物理學方程式。我對新的體驗很感興趣,于是我申請到加州帕洛阿爾托市的施密特海洋研究所去體驗。2019年,我在施密特研究船只“福爾科”號上做了兩周的駐留藝術家,這是在海底尋找隕石任務的一個環節。
最終,我為船上發生的事情制作了插圖,同時還制作了一本漫畫旅行雜志,這本雜志展示了在船上正在進行的操作,也記錄了我們在途中遇到的許多生物。
很多藝術家都害怕接近科學家。有些藝術家認為,跟科學家之間可能進行的任何對話都會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圍,而且其中還會充滿術語。然而,科學家也擔心,藝術家可能會不懂他們的科學。但是,障礙比人們想象的要少,找到合作的機會就算完成了任務的一半。我一直在跟一個名為“生命學”的新建平臺合作,該平臺為科學界和藝術界提供幫助,以便共同創建富有吸引力的、由科學支撐的教育資料。最近,我為科學家開設的兩門課程繪制了插圖,一門是關于冠狀病毒的課程,另一門是關于數字故事基礎課程的。
為了跟合作的科學家相處,我做了很多研究工作,以便讓他們知道我是認真的。例如,我明確說明我是如何忠于原始資料的,這有助于建立信任。跟科學家交流時,我也會強調:視覺傳播者在事實中注入情感,有助于普通大眾記住這些科學信息,并為之感到興奮。點燃這種情感的火花是我的目標,我是為科學添磚加瓦,而不是將科學元素剔除。
——阿布里安·庫靈頓(Abrian Curington,華盛頓州菲爾克瑞斯特市的圖畫小說家和制圖師)
資料來源 N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