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有白吃的飯

葉傾城

一個跟我學語文的女生突然問我：“做沒有結果的努力，有意義嗎？”我很詫異：“哪些努力沒有結果？”她反問我：“學了這么多知識，背了那么多唐詩宋詞，用上了什么？還有課外的才藝，學一門丟一門，鋼琴也丟了，羽毛球也丟了……結果在哪里？”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

我是學理工專業的，大一的高等數學給了我當頭一棒，而且是每天、每節課、每道題……一棒又一棒，我理解不了，我不會做，絞盡腦汁也無濟于事。

大學物理、理論力學、流體力學……每門課都會讓我哭——我大學一畢業就轉行，從來沒進過制造業。

我用了四年時間，來學這些永遠用不上的知識，有意義嗎？當時我覺得這更像是一種自我詛咒。

多年后，我對心理學產生興趣，參加了一些培訓。學到智商那一部分，一位同學無論如何也不理解，各種智商人群的數量是怎么確定的。我便解釋給他聽：陰影部分的面積與全面積的比，就是此智商人群與全人群的比。陰影面積如何算出來的呢？用微積分呀。話一出口，我大吃一驚：我竟然還記得微積分，而且居然在工作中用上了。

到這個時候，我才來檢點知識在我一生中的作用：炒菜的時候，知道火焰哪里溫度最高——是中學化學的內容。開空調的季節，知道空調風葉往哪個方向，室內降溫效果最好——是中學物理的內容。在家具城，除了挑挑花色、木質，還能挑挑構造：這個站不住，那個不能承重——這是理論力學、結構力學、材料力學的內容。

這都不是我想學的東西，我學到的也極其膚淺，然而它們，出乎意料地，在我生活里派上了用場。就像那些柜子里的錘子鉗子螺絲刀，大部分時間都沒用，有些時候，卻非它們不可。

有一句話，我小時候學過，叫“功不唐捐”，長大后才懂得，所有你做的功，努的力，都不會白白浪擲。

如果學習只是為了考試，那確實有些努力是沒意義的——說白了，沒考的內容都白學了。

我對這名女生說：“就像養小孩，給孩子吃飯，如果不能立竿見影，一頓下去長三斤，白吃了。”女生說：“開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哪兒有白吃的飯，一口吃不成個胖子，都是一口一口吃出來的。”

有些食物強健我們的骨骼，有些明亮我們的雙眸，有些富含維生素C，有些有胡蘿卜素……從小到大，吃過無數碗飯無數盤菜，真的說不出，哪些化為當時的能量，哪些成為終身的儲備，又有哪些，化為汗液或者糞便，排泄了出去。

但需要去分辨嗎？是只吃有營養的食物嗎？是它們共同喂養你、哺育你，讓你長高、長壯成為現在的你。

學習也是一樣。學生時代，其實所學的一切都叫作“常識”“基礎”和“初步”。到真正學到較深入的時候，才會知道，你從未學過數學物理化學，這些全是數學常識、物理基礎或者化學初步。

同樣的，其實我們也都未學過鋼琴，只學過鋼琴初步;從未學過繪畫，只學過繪畫初步……但不經過初步，如何能到高精尖？

你不能預測將來會走哪一條路、會做哪一行，只是這些知識，就像磚瓦木料，靜靜地等，等你要搭建知識大廈的時候。你模模糊糊記得有這么回事兒，你要被提醒才想起這里有個公式，就像你翻箱倒柜，找出一枚螺絲釘。

所有的知識在共同喂養你、哺育你，讓你聰明睿智，成為未來的你。

我對女生說：中考考不到的知識，也許高考會考;高考沒有提及的知識，也許會呈現在人生的大考場上。

確實有些知識終你一生都用不上，有些知識還會起到反作用，就像有些食物，不讓你長高，只讓你長胖、長痘——但往往，它們會是知識體系中最迷人的部分。

長腦子就像長身高一樣，有時候，對知識和食物，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小漠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