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吉雄
出租車師傅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第一天出來拉客就會遭到這厄運。而實際上,他并沒有做什么,甚至和這個顧客都沒有幾句對話。
“你去哪兒?”
“秦莊鎮興盛村。”
“200塊錢。”
“好,走吧。”
男子坐上了車,出租車師傅啟動了車輛。在路上,出租車師傅的手機響了,是女友的微信視頻通話。他隨手拿了起來接通了。姣好的面容,畫眉鳥一般的聲音。她噥噥私語,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那種甜蜜的膩歪,桂花香的甜味,粘得能用手撈得起來。掛了電話,他突然就感覺到胸口一涼,沁入靈魂的那種冰冷,沒有疼痛,只有寒氣。
他回過頭,看到了一張惡魔般的臉。下意識里,他踩下了剎車。手機從手上滑落,顛簸著、驚叫著……
月亮沒入云層,黑夜吞噬了善良。
兩天前,鄂西北的一個小山村,黃興從江漢平原一路打聽,爬了很多高山,終于找到了居住在山頂上的趙娥。
“你怎么來了?”趙娥正在忙著家務,看到這熟悉的面孔,臉上寫滿了驚訝。
“來找你回家。電話你也不接。”黃興一臉的笑容。
“回家?我家在這里啊。我去哪兒?”趙娥滿臉的驚愕。
“回咱們的家啊。”黃興臉上仍然掛著笑容。
“你在說夢話吧。趕緊走,一會別人看到你了可是不好。”趙娥邊說邊回頭看了看屋里。又見黃興站在原地沒有反應。“我求求你行吧,一會讓我男人看到你了會打死你的。你先走,我一會兒給你電話里說。”趙娥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進了屋子里。
黃興躲在趙娥家對門的一個山凹里,這里視野很好,剛好能看到大門。他看了趙娥忙碌的身影,兩個三五歲左右的小孩在屋里打鬧,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他們說話、吃飯,甚至走路的步子他都記在心里。田野里,秋風開始對玉米進行“清剿”,灰色的秸稈和外殼沙啞著喉嚨在尖叫,一片肅殺。電話始終沒有響起,他撥過去,電話關機了。
“這是怎么了,以前她可不是這樣給我說的啊。”黃興很納悶。
深圳市松崗鎮。在一片出租屋的某個房間里,黃興躺在床上,趙娥的身影在這狹小的屋里閃轉騰挪,油煙味在屋里盤旋著,攆都攆不出去。黃興看著她的背景,覺得這煙味很好聞。普通的家常菜,做得也很普通,甚至還有點咸,但黃興每次都會吃得干干凈凈。
兩個人同在一條流水線,只因為都是湖北老鄉,他們之間的走動似乎比別人多了不少。年齡相仿,但趙娥結婚了,并且還有了兩個孩子。實際上,她不說出來是沒人看得出來她結過婚。黃興就沒看出來,所以一直在追她。
從他那熱烈的眼神之中,趙娥能看得出來。她想告訴他,但思考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她知道這里好多男女都在一起搭伙過日子,彼此只要有好感,都不會管對方的之前。他們只是在沉重的加班和無聊的夜晚時,彼此相互安慰,撫平對家中另一半的思念,當然還有需求。
臨時夫妻。有人給他們這種關系用了一個準確的詞來定位。
趙娥想和黃興做臨時夫妻,她不喜歡那些拖著肥胖肚腩的中年男人。
兩人很快從廠里的單身宿舍搬到了外面狹小的出租屋里,晚上不加班的時候,他們會像一對真正的夫妻一樣,手挽手去逛公園,看電影。反正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里,他們就像一滴陌生的水,沒有人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誰。走在大街上,他們就像千萬對螞蟻中的其中一對,沒人理睬。
“你跟我回老家吧,咱們結婚。”在一個激情的夜晚之后,黃興對懷里的趙娥說。
“我結婚了,在老家里有家庭。”趙娥不忍再騙他,說了實話。
“沒關系,我可以等你回去離婚了,我們再結婚。”黃興似乎對她婚姻的事并沒有放在心上。趙娥笑了笑,很感動,但她還是很理智,沒有多說什么。沉默的夜晚,沒有風起云涌,只有南國濕潤的風不時地路過。
日子就這么平淡地過著。廠里,每隔幾天都會有臨時夫妻訣別的事發生,當然也會有新的臨時組合產生。大家都不驚奇,兀自在流水線上像蜜蜂一樣不停地振動著翅膀,因為一停下來,就意味著采蜜的季節過了。
趙娥要回去了,黃興的翅膀停住了。他想陪她一起去,被拒絕了。
“我們能不能像別人一樣。你看誰像你一樣?”趙娥的話有點像繞口令,但黃興聽懂了。
趙娥沒有回頭,辭職離開廠里,上了回家的火車。出租屋里冰涼一片,黃興又搬回了廠里的單身公寓,并沒有人會在意他的來去。
這是一具年輕的尸體。
在法醫室里,小岳的第一感覺就是尸體的朝氣。對,尸體也有朝氣,任何事物都有朝氣和暮氣的區別。當然,這和年齡有一定的關系,但并不是絕對關系。
精壯的手臂,富有彈性的肌肉,能看得出紋理清晰的膚肌。能把這么年輕的小伙子給殺害了,對方要么身材高大,要么就是突然襲擊。小岳一邊觀察一邊分析。受害人尋找工作很快有了結果,在這個并不大的縣城里面,這么大的事很快就傳遍每一個巷子。
身上的財物分文沒動,車輛也很快被找到。謀財害命這個理由被推翻。剩下的要么是仇殺、要么是情殺。但綜合各方偵查員的信息,司機正處于熱戀,并沒有情敵。而且,案發當天是他第一天開出租車。生活中,也是很簡單,并沒有什么仇人。
一點突破口都沒有。
很快,外出調查走訪的偵查員回來了,“她女朋友說,當天晚上,他曾在電話里告訴他要去秦莊鎮興盛村送個客人。之后,就再也聯系不上了。”
“兵分兩路,一路去秦莊鎮興盛村,一路調取當晚全城各地的出口,查找該車的蹤跡。同時,調取車輛GPS,查找該車的運行軌跡。”有了目標那就好辦了,小岳理了下思路,有條不紊地布置起來。
很快,車輛監控有了結果,當晚最后一個上車的是一個年輕男子。小岳他們立即對該男子的照片進行了分析,并印在了懸賞通告上面,在車站、商場等繁華和各鄉鎮主要交通路口張貼。
秦莊鎮興盛村,這個平常默不作聲的小村突然沸騰了起來。全副武裝的警察遍布在村里的角角落落。村民們驚呆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并且,還拿著照片挨家挨戶進行辨認,村不漏戶,戶不漏人。
看到那張照片時,趙娥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黃興,她再熟悉不過的黃興。面對警察,趙娥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她沒想到那個曾經帥氣體貼的黃興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鎖定嫌疑人后,小岳他們立即兵發江漢平原。然而,還是遲了一步!對于這種結果,他們早已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只要確認了嫌疑人,那他就是插翅難飛。布控、分析、摸排,對其所有的關系網進行全面監控。
架網守候,就等著他觸網了。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
小岳的耐心受到了極大的挑戰,這個時間也在不停地刷新著他和兄弟們的極限。三個月后,黃興終于出現了。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自投羅網返回了案發地。
抓捕工作進行得很艱苦。搜捕時,小岳他們還調動了武警和警犬。當發現黃興時,小岳先是對天鳴槍,震懾他不要再負隅頑抗。黃興充耳不聞,繼續瘋狂地在山路上攀爬。第二槍響的時候,小岳沒有再給他機會。子彈在他大腿上穿了個洞,血流不止,但他仍在朝趙娥家蠕動著身體。直到民警給他帶上手銬時,他仍在掙扎,并發出嘶吼。
“我要帶她走!”
地上,血跡刺眼。
那天在趙娥家對面靜坐了一下午之后,黃興回到了縣城。他買了一把刀,想和她一起殉情。他攔下了一輛出租車,他看到了司機和女友的膩歪,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趙娥。他仇恨別人都那么幸福。
于是,烏云遮擋了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