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晨
3月16日,21歲的犯罪嫌疑人、美國白人男子羅伯特·亞倫·朗在亞特蘭大地區制造了3起槍擊案并致8人死亡、2人受傷,死者中6人是亞裔。
美國社會中潛藏已久的針對亞裔的歧視和仇恨問題,被亞特蘭大的槍聲驚醒,有人自發聚集在案發地點,哀悼無辜的受害者。越來越多不愿再保持沉默的人走上美國各大城市的街頭,用行動抗議種族仇恨,呼吁自由與平等。
槍擊案第二天,華盛頓唐人街出現了近百人規模的“停止仇恨亞裔”游行集會,集會者揮舞著標語,高呼“停止仇恨亞裔”的口號,要求為受害者討回公道。之后該主題的集會迅速在美國多地爆發,有媒體統計,僅3月20日、21日兩天,美國各地就有至少30多場亞裔示威游行,數萬民眾舉起海報,“停止仇恨亞裔”的標語在空中飄揚。
從1882年的《排華法案》,到二戰期間禁閉日裔美國人,到“9·11”之后針對穆斯林和東南亞社區的監視,再到美國移民及海關執法局(ICE)突擊檢查東南亞社區和亞裔擁有的工商業……美國亞裔一直在經受著種族主義者的攻擊和各種有形無形的歧視。
“盡管種族暴力是美國亞裔歷史上不可否認的一部分,但無處不在的‘模范少數族裔神話卻掩蓋了這一點。”在最近出版的美國《時代》周刊中,作者卡迪·朗寫道:“這是在民權時代為阻撓種族正義運動而構建的錯誤觀念——認為亞裔美國人比其他少數族裔更成功,因為他們努力工作,受教育水平高,天生遵紀守法。”
卡迪·朗表示,“因為這個‘神話暗示著向上流動,所以它制造了一種謬論,即亞裔美國人沒有經歷過掙扎或種族歧視。事實上,亞裔群體是美國經濟分化最大的群體:皮尤研究中心2018年進行的一項研究發現,亞裔美國人的收入差距在各個種族群體中最為懸殊。”
如今,亞裔美國人紛紛從虛構的“神話”中走出來,撕掉沉默、隱忍的標簽,走上了街頭。推動亞裔走上街頭的直接原因是壓抑已久的恐懼和憤怒。疫情暴發以來,美國媒體對疫情的扭曲報道,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將新冠病毒稱作“中國病毒”“功夫流感”等反智主義和陰謀論言論,都讓美國社會中對亞裔的仇恨情緒變得更為強烈。針對亞裔的歧視也從口頭和肢體騷擾、學校欺凌、職場歧視、媒體和社交平臺煽動仇恨,發展到人身傷害甚至危及生命的仇恨犯罪。
疫情在美國暴發以來,美國社會針對亞裔群體的歧視行為和仇恨犯罪案件數量持續上升。反歧視團體“停止仇恨亞太裔美國人組織”的報告顯示,自去年3月中旬至今年2月底,該組織在全美收到了近3800起針對亞裔的種族歧視事件報告,包括言語攻擊和人身傷害等各種形式。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近期發布的一項報告顯示,2020年,在美國整體仇恨犯罪案件較2019年下降7%的情況下,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卻激增149%。
面對路人的吐口水、罵臟話,面對職場上的“隱形天花板”,面對日常飲食和生活習慣等方面遭受的冷嘲熱諷……亞裔都可以“說服”自己這些都不危及安全。但沉默和躲避換來的,卻是越來越多的暴徒在街上野蠻推倒步履蹣跚的亞裔老人,白人種族主義者對亞裔女性蓄意傷害,等等。
亞裔在政治上的覺醒,是當前他們走上街頭表達自己訴求更深層次的原因。
美國亞裔一直被認為是政治領域的“冷漠者”或“失敗者”。亞裔美國人的多元化和復雜性顯著高于其他族裔。來自不同亞洲地區、具有不同教育背景的亞裔群體在社會經濟地位上往往差別巨大,其政治、宗教和文化隔閡頗深,彼此間頗為疏離。這是導致亞裔在美國政治和社會生活中發言權不夠的主要原因。
近年來隨著亞裔人口的增加,美國亞裔政治影響力正逐漸顯現。美國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項調查顯示,美國亞裔選民人數從2000年到2020年增長了139%,2020年能夠參加投票的人數已超過1100萬,占全美18歲以上選民總數近5%,而且亞裔選民的受教育程度和平均收入都高于其他主要族裔。2018年的中期選舉中,亞裔選民的投票率從2014年的26.9%增長到40.2%。2020年11月,在決定國會參議院控制權歸屬的佐治亞州選舉中,亞裔投票率更是幾乎翻了一番。亞裔美國人的政治候選人和當選官員的數量也大幅上升,自1957年出現首名亞裔眾議員以來,目前美國國會有13名亞裔眾議員與2名亞裔參議員,現任副總統哈里斯也有亞裔血統。這些都表明,亞裔的參政積極性和參政水平正逐漸提高。
美國有著與其民主制度高度配合的參與型政治文化,抗議游行是美國常見的民眾直接表達訴求的一種政治形式。政治上覺醒與成長起來的亞裔,通過游行示威來表達政治訴求正越來越常態化。而且在民粹主義盛行的美國社會,街頭政治的成功率更高,集體發聲似乎是唯一能夠迅速見效的政治行動方式。
當地時間3月19日,美國總統拜登和副總統哈里斯在訪問亞特蘭大埃默里大學時譴責了針對亞裔的仇恨行為,承認種族主義和仇外情緒真實存在,并表示會盡快督促國會通過《新冠肺炎疫情相關仇恨犯罪法案》,以防止類似事件再次發生。美國聯邦、地方政府和部分議員、官員也相繼作出“團結起來反仇恨”的表態,以及作出“為亞裔受害者降半旗”等姿態。但理性地看,美國亞裔反歧視和爭取平等權利依然任重道遠。
首先,種族歧視一直是美國社會的系統性問題。正如中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表的《2020年美國侵犯人權報告》指出的,在美國,種族主義是全面性、系統性、持續性的存在。美國前總統奧巴馬對這一現狀無奈地表示:“因種族而被區別對待是數百萬美國人悲劇性的、痛苦的、憤怒的‘常態。”
針對亞裔的歧視和暴力是針對所有有色人種的,是針對包括非裔、拉丁裔和原住民等在內的更大的暴力和種族歧視系統的一部分。與長期未得到解決的“非裔平權”問題一樣,美國針對亞裔的系統性歧視已存在上百年,并且根深蒂固地存在于社會的方方面面。1999年,美國加州大學爾灣分校教授克萊爾·金就曾提出,美國白人社會針對亞裔的種族歧視,并非是單純扁平和連續性的,而是相對立體的交叉形態。簡單來說,就是以白人為主導的美國社會,并不是習慣性或文化性地歧視亞裔,而是有策略、有組織地針對亞裔,刻意地壓制亞裔社會地位。
其次,亞裔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復雜的概念和群體,其權利訴求并不一致。20世紀六七十年代,民權運動席卷美國,一些由亞裔學生組成的激進民權社團開始提出“亞裔美國人”這一名詞。對“亞裔”概念進行整合并政治化的思潮始于20世紀80年代。在美國人口普查局的定義中,亞裔是“起源于遠東、東南亞或印度次大陸的任何原住民,例如柬埔寨、中國、印度、日本、韓國、馬來西亞、巴基斯坦、菲律賓、泰國和越南”。這包括來自2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移民或移民后代,他們有不同的語言、風俗、宗教信仰、習慣,赴美的移民歷史也有差異,最終在美國的社會經濟地位也不盡相同。
雖然亞裔美國人有共同關注的議題,但不同的亞裔族群在政治傾向上存在一定的差異,內部也存在一定的分歧,特別是移民美國歷史較短的東南亞裔難民與日裔、華裔、印度裔、菲律賓裔等因社會經濟地位的差異,在政治傾向上有所不同。對亞裔群體而言,當他們共同面對不公平境況,利益訴求一致時自然能團結,但涉及群體內部的利益與資源分配時,便會出現矛盾與競爭。
總之,這場“停止仇恨亞裔”運動無法徹底改變針對亞裔的種族歧視問題,但能在一定程度上打破“模范少數族裔”的刻板印象,推動亞裔爭取權利的進程。平權之路漫漫,但這種主動參與主流政治生活的行為一旦有了開端,就將一直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