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曾祺說,人一定要愛著點什么,恰似草木對光陰的鐘情。
我一直覺得況鐘應該喜歡櫻花的,所以在修建況公祠時,專門在辟疆館旁栽了一株櫻花,這樣,櫻樹與原有的石桌、石凳形成一道組合。況鐘需要這株櫻花,就如草木對光陰的鐘情。
唐代張籍寫過一句詩:“小園新種紅櫻樹,閑繞花行便當游?!笨梢韵胍娏倌昵?,一身疲憊的況鐘,從蘇州府衙回辟疆館休憩,在櫻花樹下靜坐。傍晚的彩霞染紅窗欞,微風中夾著幾片櫻花瓣,和著微風在空中紛紛揚揚,猶如只只蝴蝶,飄得很遠很遠……
六百年后的一個早春,我在況公祠徜徉。恰逢小雨后,況公祠小路上的青磚微濕,園內空氣清新。小草和樹葉有了雨水的滋潤,綠得水靈清透,撲人眼簾。沿著回廊蜿蜒而行,新栽的櫻花樹,儼然已經適應況公祠的生生息息,熱鬧地開著、飄著。一片,兩片,白中透粉的花瓣星星點點,灑落于地,讓人心生感嘆。
在櫻樹下獨坐,偶爾抬眼一望,一根枝椏斜伸出去,在延秋舫飛檐翹角、辟疆館的粉墻黛瓦映襯下,點點櫻花點綴其間,生出幾分別樣的情境。遠處那棵已是數百年的苦楝樹還在沉睡,粗大的枝條在小園的上空冷峻伸展。小湖邊一些深綠的書帶草烘托著櫻花白中透粉的花瓣和幾分柔黃嬌嫩的花蕊,絲絲縷縷的花香,在雨后的空氣若有若無。
況公祠修繕后,我陪伴了一批又一批各地來追懷況鐘的朋友,他們來的心情目的各不相同。來自況鐘老家靖安的,他們有著對家鄉人的緬懷,也有著對家鄉先賢的崇敬,在況鐘《龍崗八景》詩壁前,誦讀況鐘筆下的龍崗煙樹、盤溪漁唱,感受著況鐘的故土鄉思;有來自兄弟城市的廉政文化研究者,他們喜歡在小園里蹣跚,感受著況鐘留在小園里的精神,體會著彌漫在小園花草里的絲絲氣息;有來自機關的干部,他們追尋的是一個古代從政者在蘇州大地上灑落的情懷;也有來自校園的孩子,他們關注的是況鐘所處的那個年代和在那個年代里況鐘的故事……
故事自然是吸引人的,不僅僅是孩子。宣傳部門就想在況公祠里,策劃一個沉浸式演出,想以真境、真人、真情,來還原六百年前這個小園的主人。這其中,故事的魅力,自然是支撐。馮夢龍《十五貫戲言成巧禍》《況太守斷死孩兒》不就是一個個傳奇故事嗎?故事的背后,告訴人們的是一個斷案如神的“況青天”。況鐘的故事又何其多啊!況鐘與覓渡橋、況鐘與濟農倉、況鐘與明倫堂、況鐘與善惡簿,社會民生的、經濟文化的,講起來是一件件、一樁樁。在這小園里,故事讓人沉浸;在這櫻花樹下,小景也令人思緒紛飛。
櫻花初放,在況公祠里緬想、回望。有時就想,寫一篇與況鐘有關的文章,開篇就說“一夜清夢,全是為櫻”,意為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或者畫一幅《況鐘起居圖》,題上一句“閑來總把筆,開春見櫻花”,卻又嫌語意不夠,對況鐘的評價萬語難盡。就像現在,坐在這櫻花樹下,雨蘊春意,櫻香漂浮,櫻色繚眼,傲立枝頭、擁擠著綻放的櫻花,風一吹,嘩啦啦,花瓣隨風起舞,顯得格外空靈?;ò昙娂姺狈?,淹沒的不僅是迷茫的眼睛,還有被淋得濕濕的心情。
遠遠,聽到況公祠戲臺上的鑼鼓又響起了,劇中廟祝在道白:“人相傳說,況老爺是包龍圖轉世,一般樣日斷陽間夜斷陰,從來再無冤獄……”一白一唱,曲曲折折,余音裊裊。
我想,每年初春,一定會有不少像我這樣的人,坐在這株櫻花樹下,把況鐘的故事訴說,在飄飄落落的櫻花雨里緬懷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