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華
小時候推開窗,琛山就在窗子里。青山碧林,綠樹環抱。家鄉的山,名頭不大,故事卻不少。它古時稱琛山,因盛產白玉而聞名。明代山中修建了道觀,每年春分之日,附近村民晚上總能看見有一隊神燈從山上緩緩升起,云中游走,往句容茅山方向騰空而去。古代溧水“中山十景”之首的“琛嶺神燈”便由此得來。因這個淵源,琛山又被稱為“小茅山”。至今,附近村民只知“小茅山”,卻很少有人知其“琛山”之名。琛山北麓山腳下有一深潭名曰尚書塘,因常年有山泉匯入其中,水質清澈,大旱之年也從不干涸。
那時我最喜歡的就是夏天。因為可以去自家地里采摘西瓜,然后抱著西瓜和小伙伴們去琛山邊的尚書塘里戲水、玩耍。小伙伴們在水中疊起高高的羅漢,然后站在最上面的人舉起比自己腦袋還大的西瓜,奮力砸入水中。過一會兒西瓜就從另一個方向浮了上來,如此反復,樂此不疲。有時大家也會爬上鄰居家的桃樹上偷摘鮮桃,把桃子扔進尚書塘中當作武器,你來我往,好不熱鬧。有時也會不小心被桃子砸得鼻青眼腫,但大家似乎都很不在意,依舊繼續打鬧。口渴了就喝塘里面的水,肚子餓了就吃西瓜和桃子。經常在水里玩一整天都不上岸。父親為此非常擔憂,怕我天天玩水會出什么意外,于是每次去單位上班前,都會告誡我不許去玩水,還會特意用紅色的點饅頭的染料在我大腿上做個記號,下班后仔細檢查,看看記號有沒有模糊,就是怕我不聽話偷偷地去。但我總是抵抗不了水的巨大誘惑和小伙伴們熱情的召喚,為此也沒少挨父親的責罰。
父親那時的工資不高,家里雖然有六口人,但真正的勞動力卻只有父親和母親,所以平時生活過得頗為拮據。那時家中很少吃魚,只有客從遠方來,才會有機會沾客人的光,吃上魚。平常小飯桌上的,無非是韭菜、青菜、茄子、冬瓜之類,燉兩個雞蛋端上來,就是小飯桌上的亮點。那時,我最盼望的事就是城里的親戚能到家中來做客,讓我能打一下牙祭。
在我8歲的時候,父親在集市上買了一張網,從此我們家的飯桌開始豐富起來。父親買的網叫打網,網的兩端只系一根3米多長的竹竿。向池塘里撒網時,要把竹竿頂在自己的腹部,雙手各握一根竹竿,把網撐開,靈巧地把撐開的網輕柔地投入水中。然后慢慢收攏已沉底的網,圍成一圈,再用竹竿在圈內敲擊幾下,把魚趕進網內。最后把竿頭頂在腹部,雙手用力撐住竹竿,往上抬臂,把網從水中提出。出水的網底里,各種小雜魚閃著白色的粼光。
父親一般都是去琛山邊上的尚書塘打魚。那里的魚不但味道鮮美,而且種類繁多。父親邊打魚,邊對我說起尚書塘名字的由來。他說北宋狀元溧水孔鎮人俞栗,后來官至兵部尚書。他死后葬在琛山北麓,墓地正對著眼前這個水塘,所以這個水塘就以他的官職為名,叫作“尚書塘”。聽老一輩人說,1959年生產隊大干水利時,曾經把尚書塘里的水抽干過一次,當時水塘底全是老鱉,四處亂爬。說也奇怪,那天父親打網收獲的全是鯽魚,沒有其他的魚。第二天我們接著去尚書塘打魚,收獲的卻全是白條魚。父親說,可能俞尚書在暗中保佑著我們這些勞苦大眾吧!
每次,我總是負責揀魚的那個。背著竹簍,我把父親從漁網里傾倒到塘埂上的魚蝦螺螄,一個不漏地撿進竹簍。我總是邊撿邊估摸著竹簍里的分量,發現差不多夠一碗了,就興奮地匯報戰績。回家后,母親會不辭辛苦地清理這些戰利品,蝦剪須,螺去尾,小魚除腮除鱗除內臟,然后用竹籃提著去池塘碼頭邊清洗、瀝干。
傍晚,母親會在灶下生火,用油煎炒這些尚書塘的雜魚河鮮,然后兌水和醬油燜半個點,出鍋盛入碗中,再在碗頭上灑幾片蔥花,一碗好吃又好看的雜魚就呈現在眼前。我經常只需在米飯里澆上一點魚湯,不用再吃其他菜,很快就能吃下一碗飯。有時鍋里的飯吃完了,可肚子還沒填飽。這時母親就會在灶膛里再添上一把柴,點上火,焙一焙鍋巴。等鍋里的鍋巴焙至兩面金黃了,再用鍋鏟鏟起鍋巴,這時我會急不可耐地拿起一塊還有點燙手的鍋巴,蘸上點魚湯,再蘸點自己家手工磨的紅辣椒醬,作為茶余飯后的點心。鍋巴咬在嘴里嘎吱嘎吱地響,口感又脆又香;夾雜著濃濃的魚湯鮮味和辣椒醬的辣味,能瞬間滿足我的味蕾。有時,家中來了貴客,母親會殺一只自家養的土雞,半只雞用來紅燒,剩下的半只煲一鍋土雞湯,用來泡鍋巴,另外再加上兩個水煮溏心荷包蛋。那美妙的滋味,讓人回味無窮。我想這可能就是家鄉的味道,家的味道,媽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