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舟
突然接到亞琴姐從湖南打來的電話的時候,我正帶著老父親在醫(yī)院看牙。亞琴姐急切的聲音讓我頓時緊張起來。她說,好可惜,好心痛,三哥走了。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覺得醫(yī)院的墻白得耀眼。這怎么可能?三哥才56歲,身體一向很好,平素和我們在一起,談笑風生,招呼大家喝茶吃飯,總是眼睛發(fā)亮,神采奕奕。然而在莫測的命運面前,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三哥姓繆,名建生,在他們家排行老三,大家都叫他三哥。繆家是中醫(yī)世家,其遠祖繆希雍是明代名醫(yī),著有多部醫(yī)藥典籍,其中《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疏》和《先醒齋醫(yī)學廣筆記》尤為知名,在當時就聲譽卓著,后來與藥圣李時珍同列傳于明史。2011年,羅大倫博士曾在央視百家講壇演講《大國醫(yī)之繆希雍》,足見其影響。
繆家二哥名平生,藝專祖學,為當代中醫(yī)名家。有一次我左肩至頸部位疼痛僵硬,連開車左轉(zhuǎn)時向左看都困難,去做過按摩,也貼過膏藥,卻數(shù)日不愈。一天中午,我在田黃博物館里巧遇二哥,跟他說了病狀。他說,別急,小問題,我現(xiàn)在去午睡,兩點起床來救你,一針就好。終于等到兩點,二哥起床,施施然拿了一根半尺長的鋼針,讓我挽起右褲腿。我滿心狐疑地說,二哥,我病在左肩。二哥說,扎患處也行,但要扎多次。說完他便不再多講,俯下身,用手稍微量了量,便扎在我右小腿迎面的中間。約莫過了半個小時,二哥收針,一邊跟我說,你肩頸下午就會變松,明天就不痛了。接下來的進展果然如他所言,到第二天,我的脖子回來了,左顧右盼,靈活如初。我嘆服二哥神乎其技,更感覺到中醫(yī)深不可測。
然而三哥卻沒有學醫(yī),他年輕時醉心武術(shù),后來專精于收藏,收藏了許多田黃石。田黃石是一種玉石,其上品無價,古有“一兩田黃三兩金”之說。也因此,三哥開了一家田黃博物館,據(jù)說所藏田黃之精讓許多行家流連。除了田黃,三哥還收藏了數(shù)百棟明清古宅名居,有狀元府第,有巨賈大宅,有世家庭院。三哥說,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貝,其建筑之美、構(gòu)造之奇、匠工之巧、器物之精,都讓人嘆為觀止。可是在有些地方,這些老物件卻在一天天腐爛,有的賤賣給了外國人,總得有人出來做點什么。三哥的理想是在深圳找一個地方,建一個古建博物館,把這些明清古宅復原出來,供后世觀摩,他還準備建一個匠人學院,讓傳統(tǒng)工藝得以存續(xù),發(fā)揚光大。他說,人這一輩子,什么也帶不走,能做點文化的事情,就很知足了。
這天上午,三哥的田黃博物館里來了一群朋友。他說,你們來了,我很高興,就是有點胃疼。說著起身去找藥,卻倒在了沙發(fā)上……后來一個在場的朋友佳宜說,是突發(fā)心梗,前后也就三分鐘,連二哥趕來施救都來不及。
那天等我趕到田黃博物館里,看到三哥已經(jīng)平躺在他辦公室的地上,臉部蓋著,再也不能出門迎接我。半小時以后,殯儀館的車就來了。
這是4月的深圳,雜花生樹,春光正好。可是前后只隔了三分鐘,一個朋友就天人永隔。看著殯儀館的車裝上三哥,關(guān)好后門,慢慢駛出了視野,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我想起米蘭·昆德拉的那句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