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偷拍了揮紗巾的春游照

花喜鵲

一組辣眼睛沙灘照

這些年里，我總是一有假期就出門旅行。宮崎駿動畫片《魔女宅急便》中有一句話我深信不疑：“只有一個人在旅行時，才聽得到自己的聲音，它會告訴你，這世界比想象中的寬闊。”

我喜歡旅行，但極少和人同行，不喜歡呼朋引伴。而且，作為一名單身女青年，我也沒有拖家帶口旅行的條件。

前年三月初的一天，一個周六的中午，我睡午覺時手機忘了關靜音，迷糊間聽到微信提示音當當當響成一片。掙扎著拖過手機，點開一看，是一位中老年男性朋友給我發來他和太太在海南旅游的照片——這位男性朋友發照片從來是一二十張齊發，這讓我經常擔心他的酒量是不是還像年輕時候那樣兇猛。照片上椰林樹影、水清沙幼、白浪翻涌、天涯海角，都是美景，然后很快，手機屏幕上驚現他美麗的太座大人。

背景是萬里晴空和高高的椰子樹，只見這位太太她戴著墨鏡，雙手高舉紗巾兩角，雙腳一前一后擺出了當年的文工團絕美造型，薄如蟬翼的大花紗巾在海風吹拂下獵獵飛揚，讓整片海灘如夢似幻，恍若仙境。

請注意，這是一組照片，不是單單一張。

各種造型萬變不離其宗，道具都是墨鏡和花紗巾。

我捂眼不忍直視。

約定杭州見

和很多女性不同，我喜歡攝影，卻不喜歡被攝影。所到之處，我更愛拍一些其他人不常留意的細枝末節，樹間隱匿的一只鳥、凌空伸出的一枝花、窗格照進的一抹光，諸如此類。所以，看到那位太座大人的辣眼睛披紗巾海灘照，我的內心是崩潰的。

跟同事聊起這事，同事笑了：“你懂什么，這就是人家中老年婦女界長盛不衰的潮流啊！再說了，你既然不能親臨現場指導拍攝，崩潰一百次也沒有用的。”

這句話提醒了我——誰說我不能親臨現場指導拍攝？

不僅親臨，還要選最好的拍攝場地。

晚上跟中老年男性朋友視頻聊天。我向他提出了一個激動人心的建議：“你們夫妻倆，跟我一起到杭州去旅游一趟，你們負擔機票食宿，我負責形象指導和購買服裝道具，怎么樣？”

中老年男性朋友很高興，當即表示贊同。但是他的太座突然闖入視頻畫面，她的表情無疑是抗拒的：“呸，憑什么要你來指導我們攝影？我在海南的照片不美嗎？”

我說：“美是美的，但您不想更美一點嗎？”

她撇嘴：“你所謂的美，不一定是我想要的美。”

“那倒是的。但多嘗試一種美的風格，也不是壞事呀。”我誠懇地說。

她猶豫再三，噘著嘴，很不情愿地答應了。

男性朋友很快從微信打給我一筆錢，我飛速訂了三張一周后飛杭州的機票：一張從深圳出發，兩張從他們所在的城市出發。又在西湖景區附近訂到一家評分很高的客棧，窗外綠樹濃蔭、花香鳥語那種。晚上和這夫妻倆視頻結束時，那位太太對我比了個剪刀手說：“杭州見！”

幼稚。見就見唄，比什么剪刀手。

著裝革命在即

見面當晚，來不及問候寒暄，我飛速對這夫妻倆的衣著打扮做了個評估，然后決定給他們來一次著裝革命。

這些年里，在國外旅行時，我常常觀察那些旅行中的中老年人。歐美的中老年旅行者多數隨性，T恤衛衣連帽衫背囊配球鞋或者涼鞋即可，東方中老年人就會更精心一些，尤其是那些來自日韓的中年太太們。記得有一年在新加坡，在一個植物園的小山坡上，我正在汗如雨下仿佛一世都擦不完的時候，一扭頭看到背后一群韓國太太，她們衣飾整齊妝容精致涂著大紅唇撐著遮陽傘文雅地站在那里，仿佛一直坐在空調房間里，皮膚根本不具備流汗功能……你可以想象我當時的心情。

但是，具體到這一對中老年夫妻，無論是歐美風還是日韓風，我覺得都不一定適合他們。以他們的外貌底子和個性特點，這一次，我想扎扎實實地替這對中老年朋友捯飭一下，看看究竟能捯飭出什么樣的效果。

能買一套情侶裝嗎

第二天早晨，我的安排是逛商場，給他們買裝備。兩位中老年朋友表示反對，立時三刻就要去逛西湖，我臉一板說：“反對無效。”

天氣很好，客棧外面綠成一片汪洋，是任何一張明信片里春天的樣子。下樓的時候，那位太太隨口說了聲“這天氣真好，正適合春游呢”，前臺姑娘笑了：“您三位這不就是在春游嗎？”

真的哦。

我臨時把給他們配置裝備的主題修改成“春游”。

中老年男性朋友立馬來勁了，他期期艾艾地，又非常厚顏地問我：“能買一套情侶裝嗎？”

我這個年近30的單身狗真希望自己沒有聽到……可是他們才不管，繼續肆無忌憚地在我面前虐狗，那位太太還親熱地做出靠在丈夫肩上的動作。

好吧我忍。

那天我給他們搭配了三套春游戰衣：一套是絲麻質地的寬松舒適款，一套是活力四射的修身運動款，最后一套是我靈感突至想到的，學生春游款。

中老年夫妻對前兩套表示滿意，對最后一套存疑：“這也行？”

行不行，我說了算。

記憶的底片上沒有他們

這一天氣溫攝氏20度，有微風。早晨起來，我敦促著他們穿上第三套戰衣。于是，這天的情況是這樣的：

夫妻倆穿著一模一樣的白襯衫和深色薄外套，中間一層是V領情侶毛背心。中老年男性朋友黑米菱格，中老年女性朋友黑紅菱格。夫妻倆雙雙穿著小白鞋，各戴一頂漁夫帽，因為身材一直沒變形，背影看上去活像我上班的公司附近那所國際學校逃課出來的高中生。

在西湖邊，夫妻倆手牽手漫步，享受著路人的頻頻回首。我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充當攝影師，心情有點驕傲又有點失落——這兩個人，好像雙雙都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女兒。

其實，記憶中還真的不太有和他們同游的段落。在我的春游記憶底片上出現過的人物，幾乎全是同學和老師。每次翻看老相冊，里面有小學時期的春游照，一點點大的孩子，身穿白襯衫藍長褲白球鞋排長隊迤邐而行，斜背的書包里裝著面包、雞蛋和橘子；初中時期，一幫小少年在山野間努力地搭灶埋鍋做飯，臉上全是黑煙灰；高中時期，就要各分東西的全班同學到喀斯特溶洞探險春游，有個女同學在巖洞中失足摔破了頭，頭上扎著繃帶，而我，在那張溶洞前面巨大巖石上的集體照中，梳著馬桶蓋頭，背一頂遮陽草帽，有點含胸駝背，很開心地笑著。

周圍是郁郁蔥蔥的春天。

就是這些了。沒有和父母一同春游的照片。在我的成長歲月里，他們總是在忙工作，我們幾乎沒有一起春游過。

中老年朋友開心就好

最后一天，我們去了京杭大運河上坐汽船。

汽船突突地在水上行駛。河道有時寬闊有時狹窄。回程時暮色將至，這夫妻倆拉我坐在他們中間，我們用自拍神器拍三人照。

一口氣拍了很多。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大規模自拍。然后中老年女性朋友還教我用美圖軟件來美圖。我真心感謝她的指導和教誨，但是當她忽然從手袋里扯出一條絲巾要我給她拍一張披紗巾照的時候，我還是嚴詞拒絕了。我說：“難道我指導你們拍的照片不美嗎？”

她說：“美。很美。非常美。但是我就不可以拍一張我自己喜歡的姿勢嗎？”

我說：“不可以。”

她怏怏地住嘴，不再提要求，但看得出一顆心是不甘的。

離開杭州后，我回到深圳繼續上班，中老年朋友回到老家，繼續他們在老年大學唱歌畫畫的生涯。有一件傻子都可以想到的事情是，中老年女性朋友連發了三天九宮格美照，還把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嬸嬸點贊的截圖發給我看。她真是得意得不行。至于那位中老年男性朋友，一向矜持的他也忍不住發了個朋友圈，不過他主要是想曬一曬太座這朵紅花，他自己始終謙遜地堅守在綠葉和枯枝的位置，襯托她的美。

不過，中老年女性朋友的狡猾程度還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那天我把手機里她的朋友圈拿給同事觀賞，同事看著看著就大笑起來，然后點開一張照片給我看——我那固執的母親大人自始至終沒有放棄她的審美，她在最后一個九宮格的正中心，藏了一張在西湖邊上雙手高舉紗巾任其凌空飛舞的照片。

不知道這張照片拍攝于哪一個我不注意的瞬間，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他倆合謀干下的好事。

好吧，中老年朋友們，偶爾揮紗巾沒問題，您二位開心就好。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愛裝時尚sty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