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是一種權利,也是一種權力。
朋友向我抱怨不懂事的長輩:“做了心臟支架,該抽煙抽煙,該喝酒喝酒。”
我說:“因為他是個男的。”
她說:“對,男的都不惜命。”
我說:“因為男的命貴,全世界都會愛護他們保護他們,所以,他們有作的權利。同樣得病,他們被救助的概率大多了。”
她錯愕。
另一個熟人同樣說:“對,我哥透析,我陪去過幾次,一透析室全是男的。我開始還以為女人好呀,不會得尿毒癥。結果醫生說,腎這玩意兒,男女一樣的,就是女人治不起、不治了唄。”
我說:“你哥多大年紀呀?不會很大吧,真是命不好。”
他哼一聲不愿多談,說:“都是自己作的。”
他說的恐怕是事實。很多年前我認識過一位做過腎移植手術后的女畫家,她是在懷孕期間患上腎炎,最后轉為尿毒癥的。她跟我說過,她一得病,去醫院,醫生幾乎就直接就對她說,想吃點兒什么就吃吧。
在透析、等待腎移植的過程中,她目睹了無數病友的死亡,人人都羨慕她——羨慕她什么?羨慕她有個好工作,有個好爹。
她為什么能堅持到換腎?她一家都在大企業工作,爹還是中層領導,單位不缺錢,單位愿意養她。
所以,關鍵時刻,工會比老公可靠。
想找安全感,考公務員,別考驗男人人品。
我很感慨。我說:“女人惜命,因為女人命賤,一得病,就死了,得自己愛護;女人節儉,因為女人窮。別看著現在能買衣服能買口紅,因為大部分女人就一點兒買不起房子的小錢,不造在這上面造在哪里?”
女人謹慎,因為女人做錯事的成本高,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男人被罵作渣男,往往洋洋得意:我渣得起呀。而女人,則要面對無數臟水。
這些美德的背后,其實都是同一個東西——女人命賤。所以,未必是真美德。
男人作,因為男人命貴;男人浪費,買各種電子產品,因為有錢;男人敢于冒險,因為有人兜底。
我想了又想:有無數男人高考復讀過,馬云復讀過,李安復讀過;史鐵生是病殘多年的偉大作家,妻子和妹妹一直照顧他。有很多男人成名前靠女人供養,盧梭如是,李安亦是;他們的成功都是因為社會極大地包容了他們照顧了他們。
我想不起來曾經高考復讀過的女作家——也許有。病殘多年的偉大女作家有一位,白朗寧夫人——但她娘家有錢;余秀華靠的亦是娘家。靠男人供養直至成名的女人,沒聽說過,都是女人在做男人背后的男人。
而我又想:我不希望我的小孩一生只能走一條逼仄的路,匆匆忙忙,謹小慎微,步步為營。我愿意像其他人對待兒子一樣對待我的女兒。給她犯錯的機會,我來兜底;鼓勵她嘗試,我努力賺錢,她萬一想創業呢,我可以給她砌第一塊磚。
我一生迷戀愛情,對小年的愛情寄予千變萬化,如果她想多快樂多娛樂,我絕不反對。
我希望我的孩子,活得開闊些,有“作”的權利,有找路的可能性,有蟄伏的機會,有東山再起。我不希望她必須節儉一切:欲望、冒險、身心……因為輸不起。
我希望盡力,給她輸得起的機會。
(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作家葉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