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中小企業融資模式可持續成因分析及其啟示

曹烜

編者按：為了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與商業銀行風險收益平衡之間的沖突，韓國政府構建以銀行貸款為主，并由政府引導出資設立國有擔?；疬M行風險分擔的中小企業融資體系。本文分析了韓國中小企業銀行貸款與國有擔保基金的運行趨勢，及該模式可持續運行的原因，并對我國小微企業融資體系提出建設性的建議，供參考。

根據韓國政府的分類，中小企業認定維度主要包括資產規模及主營收入，其中，資產規模一般不能超過5000億韓元，并根據不同行業確定收入上限，如制造業中收入一般不超過1500億韓元、小型企業不超過120億韓元。自1961年韓國國有擔?；鹣到y建立運行以來，中小企業融資環境得到持續改善。韓國金融監督院的統計數據顯示，2019年末韓國銀行業的中小企業銀行貸款不良率為0.89%，優于同期大型企業銀行貸款不良率0.61個百分點。得益于較好的融資支持，韓國中小企業運行持續趨好，以制造業為例，開工率逐漸攀升，2019年為72.9%，較2008年上升8.8個百分點。

韓國中小企業融資可持續運行趨勢分析

針對中小企業融資，韓國政府通過設立擔保、基金投資及行業扶持資金等對中小企業開展多層次融資扶持，構建了一套較為有效的支持與保障體系，如公開發行股票（2019年末，韓國KOSDAQ與KONEX共計上市企業約1555家，總市值約247萬億韓元）、發行中小企業結構化證券（2019年末P-CBO余額約2.6萬億韓元）等，但是其主要來源依然是銀行貸款，2019年末余額約為747萬億韓元。與此同時，韓國擔保基金余額接近95萬億韓元水平。

中小企業銀行貸款總量持續增加，總體資產質量維持較好水平，融資利差持續收窄。韓國金融監督院統計數據顯示，韓國目前有銀行業機構19家，其中政策性銀行機構5家，全國性及地區性商業銀行各6家。根據韓國銀行業的中小企業融資支持政策，全國性銀行、地區性銀行及以韓國中小企業銀行為主的政策性銀行對中小企業貸款比例應分別不低于45%、60%和70%。在這一比例下，看似風險較高的中小企業貸款并未帶來風險隱患，相反的是逾期率及不良率均持續好轉，且中小企業貸款不良率低于大型企業貸款。

2008年的金融危機對中小企業運行造成較大傷害，并花費了較長時間予以消化。韓國金融監督院統計數據顯示，2009～2011年中小企業銀行貸款逾期率處于持續攀升狀態，逾期率水平至高約為1.11%。其中，金融監督院統計數據顯示中小企業的韓元貸款逾期率一直高于平均水平，2011年則為1.34%。不良率方面，金融危機的傷害則表現得更為直接，2008～2010年不良率水平分別為1.93%、1.8%和3.11%，自其后不良率水平就呈逐年下降趨勢，資產質量明顯好轉，且維持較好水平。截至2019年末，全部銀行機構中小企業不良貸款率為0.89%，按貸款機構類型分，政策性銀行最高，為1.35%;次之為地區性商業銀行等，為0.96%;最好的是全國性商業銀行，為0.52%（見圖1）。

值得注意的是，韓國金融監督院統計數據顯示，中小企業貸款不良率自2014年起低于大型企業，2014～2019年兩者不良率分別相差0.34個、2.12個、1.85個、1.74個、1.05個、0.61個百分點?？傮w看，自金融危機影響過后，中小企業銀行貸款質量持續好轉，且明顯優于大型企業。而在貸款利率方面，韓國央行統計數據顯示，大型企業融資利差自2008年的0.53%下降至2019年的0.33%（見圖2）。

持續穩定的基金收入有效保障較高違約率下的擔保償付。目前韓國中小企業融資擔保增信機構主要包括韓國信貸擔?；穑↘ODIT， Korea Credit Guarantee Fund）與韓國技術金融公司（KOTEC/KIBO， Korea Technology Finance Corporation），另有16家地區性擔保機構等。以信貸擔保基金為例，其前身——信用擔保儲備基金系統（Credit Guarantee Reserve Fund System）成立于1961年，根據韓國信貸擔?；鸱?、實施細則及相關區域性法案（Credit Guarantee Fund Act， Enforcement Decree of Credit Guarantee Fund Act），擔保業務范圍包括銀行貸款、付款擔保、稅務擔保等，擔?？傤~上限為20倍的基金余額，地區性擔?；饟Ｉ舷迍t為15倍，基金來源于政府撥款及銀行等金融公司支付的擔?；鹳M（KCGF fee， 根據銀行平均貸款余額進行收?。瑫r明確基金若最終形成損失則由政府承擔。一般對單一企業擔保上限為70億韓元（全國性）、8億韓元（地區性），擔保率一般不超過85%（全國性）、80%（地區性）。根據全國性擔?；鹁W站公開信息，其擔保費水平視行業、企業信用狀況等決定，其中，若為初創企業，可獲取0.7%費率優惠，整體最終水平約在0.5%～3%之間，最高不超過3.5%。全國性擔?；鸬倪\行納入韓國金融監督院監管范圍，地區性擔保基金則由中小企業部與各地政府起主要督導職能。由韓國技術金融公司運行的韓國技術擔?；鹌鋼？傤~不超過基金總額20倍，當前對單一企業擔保上限一般為100億韓元，擔保率一般不超過85%，擔保費在0.5%～3%之間，其中，若對于初創企業除可獲得0.7%費率減免外，還有全額擔保等優惠政策。

此外，韓國于2000年初成立了韓國信貸擔?；鹇摵蠒↘OREG， Korea Federation of Credit Guarantee Foundations），主要為16家地區性擔?；鹛峁┰贀?，以起到金融穩定作用。根據其公布的2018年數據，地區基金擔保余額為20.46萬億韓元，聯合會對地區基金再擔保余額為10.49萬億韓元。

由擔?；鸱謸L險推動中小企業融資模式持續運行。中小企業高風險是其天然特征，如何妥善化解是影響中小企業融資可持續的關鍵因素。數據解構顯示，韓國國有擔?；饘χ行∑髽I銀行貸款主要有兩個風險化解途徑：

一是直接擔保索償。若僅考慮KODIT擔保償付金額，則中小企業銀行貸款實際不良率將高0.4個百分點。而通過統計數據直接對比發現，韓國國有擔?；饟＿`約率高于同期中小企業銀行貸款不良率，2019年末則高約2.77個百分點，即使考慮貸款逾期部分全部進入不良后，仍至少高2.46個百分點。

二是通過杠桿效應放大擔?；痫L險緩釋作用。據不完全統計，全國性擔保基金及地方擔?；鹩囝~合計約為95萬億韓元，對全部中小企業貸款覆蓋率僅約12.6%。其中，假設KODIT擔?；鹋c中小企業銀行貸款行業結構趨同，則中小企業開工率對基金擔保違約率與銀行貸款違約率應構成相近的負向影響。通過對制造業中小企業開工率、基金擔保違約率與銀行貸款不良率三者之間初步的相關性分析發現，制造業運行波動對銀行貸款質量的影響遠低于對基金擔保違約率的影響，即雖然擔保覆蓋率僅占9成，但擔?；鹜ㄟ^杠桿效率擴大了風險緩釋效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行業波動導致的銀行貸款質量遷移。

韓國中小企業融資模式可持續成因分析

韓國國有擔保基金通過對中小企業融資風險長期而穩定的分散，提升了銀行業的資產質量，降低了銀行業的資本負擔?？梢哉f，國有擔保基金是韓國中小企業融資模式可持續的關鍵核心，而不斷提升的風險識別能力則是有效保障。

韓國中小企業融資模式可持續的關鍵是國有擔?；?。從本文數據對比及相關性分析結果可以看出，韓國國有擔?；饘χ行∑髽I信用增進具有一定效果。在中小企業違約率相對較高、銀行貸款仍為重要融資手段的背景下，通過擔?；鸬男庞迷鲞M將違約風險部分轉移出銀行體系外，直接提振了中小企業銀行貸款質量，從而降低了銀行融資風險對價，獲益的銀行業通過繳納基金費對擔?；鹩枰苑床福行∑髽I則解決了融資難、融資貴等問題后得以持續經營，最終形成一個正向良性循環?？傮w來看，擔保基金是將政府、銀行、中小企業緊密聯系起來的橋梁，是整個體系持續運作的關鍵。

政府主導規范運作，提高擔?；鸪掷m代償能力，確保持續穩定運行。由于擔?；鸪袚稚⒅行∑髽I風險的職能，同時該基金不以盈利為目的，具有一定的公益屬性，因此擔保費率水平長期低于或接近違約率，基金持續運轉必須依靠外部輸血，而單純依靠政府資金注入除形成財政壓力外，還有可能造成效率不高、市場擠出與不經濟行為等問題。因此，韓國政府建立了一套覆蓋各級金融市場參與者共同介入的支持體系：一是明確擔?；馂橹行∑髽I融資增進信用分散風險;二是由政府承擔最終損失的同時明確多元化基金來源，即銀行等機構的法定繳費義務;三是明確全國性擔?；鸺{入金融監管范圍。圍繞國有擔?；?，韓國政府從頂層框架制度安排，到政策執行手段及行動檢視效果等方面均有較為完善的法律框架予以規范，在該框架下國有擔?；痖L期健康運轉得到了保障。近年來，韓國信貸擔保基金擔保余額持續增長，擔保乘數則保持相對穩定。

通過不斷升級風險甄別手段降低整體違約概率，強化保障可持續。統計數據顯示，不論是基金違約率還是銀行貸款逾期率及不良率均持續好轉。該融資體系不斷提高的風險篩除能力，是保障其持續健康運轉的另一重要手段。相關公開資料顯示，目前韓國中小企業融資信用評價除基于財務模型的違約概率計量外，還針對中小企業具有以獨占技術為主要資產、抵抗行業周期波動能力弱等特征，將中小企業的技術評估、所在細分行業發展趨勢及企業的行為動態預警作為審核參考。一是對創新技術系統評估。主要通過模型從技術本身、市場競爭力及商業可行性三方面進行綜合評估，具體包括研發環境，技術趨勢、技術層級、市場規模、行業狀況、需求展望、量價競爭力等關鍵因素，進行綜合評估形成借款人技術商業得分，并將其作為風險計量的一部分。此外，這些機構往往還會提供技術保護與技術交易等非金融輔助性服務。二是預測行業運行并相應調整中小企業融資標準。由于中小企業逆周期生存能力較低，因此通過對行業運行態勢分析，對研究結果顯示將進入波動期的高風險行業進一步分類，根據波動性高低對該行業內的中小企業評級打分進行調整，并形成最終的信貸準入策略，包括調整新增客戶準入標準、主動干預存量行業客戶貸后運行跟蹤等。三是以大數據及AI對企業惡意逃廢債等欺詐行為進行預判。通過多渠道共享信息，以大數據及人工智能自動學習的技術分析借款人的運行特征，以甄別無還款意愿的非正常借款行為，降低預期損失。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方面是，韓國銀行業針對中小企業不良貸款的處置手段也較為多樣，除重組、出售及核銷等常規手段外，鼓勵給予有回生可能性的中小企業實施重組、減息等手段支持持續運營。此外，韓國監管機構注重引導多樣化中小企業銀行貸款風險緩釋措施，如韓國金融服務委員會于2018年5月發布計劃，構建動產抵押登記及監控平臺、放松抵押率（Loan-to-Value）不高于40%的比率限制等，推動中小企業動產抵押貸款規模在5年內擴大至6萬億韓元。

對我國小微企業融資的啟示

目前我國已建立了由中央財政為引導，聯合銀行與保險公司等多家機構共同建立的國家融資擔保基金，該基金通過向現有各省級政府主導的擔保機構增資或再擔保實現國有擔保體系對中小企業融資支持。根據《關于有效發揮政府性融資擔保基金作用切實支持小微企業和三農發展的指導意見》（國辦發〔2019〕6號），明確了國有擔保體系基本原則、風險分擔機制、財稅激勵機制及考核評價與督導職責等。據公開資料顯示，國家融資擔?；鹗灼谀技幠?61億元，財政部出資45.39%，已覆蓋24個省區市，已初步形成銀行、擔保公司、省級再擔保公司及國家融資擔?；鸬娘L險共擔體系。根據央行發布的2018年《中國小微企業金融服務報告》，截至2018年末，小微企業不良率為3.16%，監管提高不良容忍度為不超過各項貸款不良率3個百分點以內。我國國有擔保體系的運行效果有待進一步檢驗。

就當前架構來看，與韓國模式不同的是，我國小微企業融資體系存在如下特點：一是融資擔保資金長期穩定來源主要依靠財政撥款，暫未形成社會廣泛分擔下的長效機制;二是國家級融資擔保基金不直接面對中小企業開展融資擔保業務，由各省區域差異化管理;三是針對小微企業與三農服務的融資擔保公司擔保乘數可為凈資產的15倍。

從統計數據看，韓國的中小企業融資模式已在較大程度上解決了中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問題。因此，吸取韓國經驗中有益部分，有利于我國實現小微企業高違約率與國有擔保體系持續運轉、商業銀行資產質量、商業銀行風險收益這三者之間的平衡關系，有助于推動我國小微企業融資的長期可持續發展。

盡早形成國家融資擔保基金持續輸血機制。若假設擔保比率為80%，再擔保比率為50%，在我國現行風險分擔機制下，初步測算以省級再擔保及國家融資擔?；馂橹鞯膰覔ｓw系大約需承擔40%的最終違約損失。除財政撥款外，國有擔保基金目前主要依托商業銀行及保險公司等現有股東投資?？紤]到中小企業由于存在天然的低抗風險能力、周期性強、經營穩定性相對較弱的特點，預期違約值較高。經過若干年運行后，若股東持續增資意愿減弱，則融資擔保基金將很快被小微企業的違約予以消耗。因此，建議可以參照韓國模式，通過立法形式要求所有銀行機構按相對較小的比例持續向國有擔保基金按年度繳費，形成一個持續性的外部輸血來源，降低財政負擔壓力，保障兌付能力，防范因代償能力不足引起的風險擴散。

建立小微企業融資信息共享機制，提升信用風險識別能力。以韓國KODIT擔?；馂槔壳澳険？蛻艏s為20萬戶，已積累了大量的客戶樣本，同時其自身違約模型參考因素較多，相對成熟，近年基金擔保違約率總體呈下降趨勢。當前，我國國有擔保體系以省級為單位獨立運行，分別監管，各地管理重點、水平及樣本庫等差異化較大。因此，有必要在現行模式下，在國有擔保體系內建立統一的融資信息共享機制，進一步完善風險識別模型，引入大數據分析，提升國有擔保體系對中小企業風險的識別能力。

適當增加國有擔保乘數，擴大受惠面。根據我國現行融資擔保公司管理辦法，法定擔保乘數不超過15倍，而目前韓國國有擔保基金法定擔保乘數上限為20倍，實際在10～13倍左右水平。結合韓國擔?；疬\行趨勢來看，在明確國有擔保基金持續來源及形成較為完善的風險識別體系后，基金擔保違約及自身代償風險是可控的。因此，建議可以根據風險識別效率及違約率遷移情況，差異化規定不同擔保主體的擔保乘數，如對管理規范的國有擔保體系可進一步適度調增擔保乘數，擴大受眾面。

多角度提升商業銀行開展小微企業貸款的主觀能動性。商業銀行是我國小微企業融資的重要構成部分，但目前從商業可持續角度來看，我國小微企業貸款具有單戶維護成本高、違約率高、資本占用高、綜合收益小的特點，并不屬于“劃算”類業務，但從國家戰略及當前金融脫媒進展程度看，普惠金融應是未來主要的戰略選擇。因此建議：一是推動商業銀行加快數字化金融科技應用，并由政府主導共建共享小微企業融資數據庫，利用大數據培訓AI畫像識別潛在風險客戶及甄別惡意騙貸行為;二是建立科學評價體系，適度寬松小微企業貸款風險加權資本計量、不良處置手段等，給予商業銀行一定的經營利潤空間;三是加大國有擔保體系對小微企業融資的正向引導，提高代償效率。

（作者單位：交通銀行首爾分行授信管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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