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媽蘇敏“拋夫出走”不后悔

何彥楠　楊禮旗

當《環球人物》記者和蘇敏聯系時，她正在上海拍廣告，第二天就要駕車馬不停蹄趕往廣西北海，和新朋友們會合，結伴自駕進藏。蘇敏對記者說，最近有媒體報道她已經選擇回家、 “向現實低頭”的消息不實，她的旅途還很長，還有一個周游全國的夢想要實現，除非家里有大事發生，她暫時是不會回頭的。

下定決心“離家出走”， 蘇敏才第一次成為自己人生的主角。2020年9月末，她收拾好屋子后，開上自己的小Polo，駛出小區那一刻，大腦放空，什么也沒想，什么也想不到，“只覺得興奮，只覺得自由”。

從鄭州開始驅車南下，西安、成都、昆明，蘇敏一人一車一帳篷，輾轉5個月，開了上萬公里。一路逆著季節行駛，空氣逐漸變濕潤，日頭越來越高，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單薄。到達目的地海南時，正好趕上農歷新年。當地28攝氏度的氣溫，三角梅開得正盛，空氣中混雜著海腥味。在這里獨自過年，無疑成了她的“有生之年系列”。

蘇敏不是“老司機”，也不是青春叛逆期的少女，她56歲，本本分分的家庭婦女做了大半生，照顧女兒、操持家務，49歲才考取駕照，又過了兩年才分期貸款購入了自己的小轎車。

與丈夫的緊張關系是迫使蘇敏“出逃”的主要原因。對方的斤斤計較和言語上的打壓，讓她備受煎熬，卻尋不到出口。眼見著外孫上了幼兒園，自己得了閑，她堅信“是時候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了”。

在路上，蘇敏把拍攝的旅行視頻剪輯幾刀，上傳網絡，短短一個月后便成了“網紅”。隨之而來的是直播、帶貨、接受采訪。她還和演員譚卓、《奇葩說》選手傅首爾等同框拍廣告，一起成了女性獨立的代表……

一次沖破世俗的自駕游，讓蘇敏的人生意外駛入另一條軌道。這里的一切新鮮、刺激，空氣里都是自由的味道。最關鍵的是，這一次，把控人生方向盤的是她自己。

這一路，“終于自由了”

蘇敏從鄭州出發，起初并沒有具體規劃，只知道向南行進，一路享受自由。

炒菜都可以按自己的喜好來，不必再顧忌家人的口味;喜歡一個地方就多待幾天，想好了下個目的地，就抱著對未知美景的期待趕緊上路;只要離開家，窩在車里、帳篷里都可以睡得特別香……

每路過一個地方，蘇敏都會享受當地的美食、欣賞當地的美景，外面世界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那么新鮮。行至海南，她還鼓起勇氣體驗了沖浪，連路邊跳著廣場舞的大媽們都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旅途中，車子一開就是七八個小時，面對連老司機都犯怵的又陡又繞的山路，蘇敏也絲毫沒怕。

“她以前開車，我是不太敢坐的，”蘇敏的女婿告訴《環球人物》記者，“不過現在放心了。”

盡管蘇敏把行程描述為“很順利”，但獨自一人，萬里旅途，難免有驚險的時刻。

在從成都往昆明的路上，蘇敏跟著導航去一個“旅游生態度假營地”。到了導航所指示的目的地，已經是晚上9點。眼前的營地空空蕩蕩，僅有一間小屋矗立在路旁。蘇敏喊了幾聲，沒人應，推開門，桌椅倒是有，燈也亮著，依然沒人，連只狗都沒有。

“山里的人家大多會養狗，這是常識。那個營地的情形太奇怪了。”蘇敏心里打著鼓。深山里沒信號，緩存的地圖也不管用，只能硬著頭皮原路返回，“當時什么也不想，只想趕快離開”。

當然，旅途中的蘇敏也不一直是獨行俠。她性格直爽，待人真誠，一路上和來自全國各地志同道合的驢友結伴一段也是常事。

老伙計們看到蘇敏獨身一人，都愿意盡自己所能幫她一把：刮風下雨的時候邀請她來房車里吃飯;駕車的時候讓她的轎車走在中間，體積較大的房車在兩側“護航”……

路上，蘇敏結識了一對70歲還出來自駕游的夫婦，他們不服老、享受生活的精神狀態讓蘇敏深受感染，更加堅定了她繼續上路的決心。

“他起碼沒找小三”

蘇敏的家庭和別人的有點不一樣，比起夫妻，她和丈夫更像“室友”。

蘇敏理想中的家是個“有勁兒往一處使的地方”，在家里應該“不必顧忌外人的目光，可以自由自在的”。現實卻傷透了她的心。她和丈夫通過相親認識，因為兩家不同城，蘇敏爸媽當年并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但她太想脫離原生家庭了，就在一個不懂什么是愛的年紀閃婚了。

左上圖：旅行途中的蘇敏在帳篷里看手機。左下圖：蘇敏在嘗試沖浪。右圖：旅行讓蘇敏變得快樂。

婚后沒多久，蘇敏供職的工廠就倒閉了，沒有工作的她當起了家庭主婦。但是丈夫每個月都要和她算賬，哪怕只是一塊錢對不上，都會質問蘇敏。而蘇敏天生大大咧咧、不愛算小錢，丈夫的質問常常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為了擺脫這樣的生活，蘇敏決心自己出門找工作。在這幾十年里，她做過裁縫、送過報紙、當過環衛工人、干過超市推銷員。

蘇敏重新開始掙錢的那天，也是她和丈夫AA制生活的起點。“我們并不是像現在年輕人一樣婚前商量好的，”蘇敏告訴記者，“自然而然就各用各的錢，各走各的親戚了。”

雖說錢各用各的，但家務活幾乎是蘇敏一人承擔。她一邊工作，一邊洗衣服、做飯、帶孩子。“從小到大，他（丈夫）最常跟女兒說的一句話就是‘找你媽去。”

可蘇敏為家庭的付出并沒有得到認可，丈夫習慣于對她冷嘲熱諷，種種瑣事堆積起來，蘇敏的精神幾乎被壓垮了。漸漸地，生活對于蘇敏來說只剩兩個字——活著。她還一度患上中度抑郁癥，嚴重時會自我傷害。

和丈夫坐下來談談這件事，蘇敏不止一次想過。但在丈夫看來，老婆一張嘴就是要談錢，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盡管如此，談到丈夫的物質計較和精神打壓時，蘇敏還是說得很寬容：“他這個人就是愛財，脾氣大了點，但是沒有什么原則上的錯誤，起碼沒有找小三。”

蘇敏甚至會從自身找原因。她意識到自己年輕時不應該為了家庭完整而一味妥協，不斷放棄自己的底線，“這樣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家人，其實都是一種傷害”。

“對家，我們應該付出的不僅是責任感，更應該有愛，愛才是一個家庭存在的根本。”現在的蘇敏想法開闊多了。

修煉成自媒體時代的“網紅”

安迪·沃霍爾有句名言：“未來，每個人都有15分鐘的成名時間。”這是對短視頻時代最貼切的預言。

但人與人不同，有的“網紅”火起來是被他人發掘，比如康巴小哥丁真和山東“拉面哥”程運付，而蘇敏則從頭到尾都是主動在為自己代言。

蘇敏試水拍攝的行動早于自駕游一個月。她靠著從網絡教程里學來的兩招直接上手，試著分享自己逛夜市、吃串串的生活。畫面和剪輯都格外粗糙，也沒激起什么水花。

蘇敏剛開始拍視頻時，她的丈夫看到了便奚落一通：“怎么樣，掙到幾萬塊了呀？”他料不到，蘇敏做自媒體真的可以做出成績，而且某種程度上，蘇敏的成功，他的“貢獻”不小。

在視頻里談自己家的私事實屬偶然。當時蘇敏正為出行購置車頂帳篷，老板開價7200元，她覺得價格太高，但講價無果。有網友借機嘲諷她，“一個老女人為啥非要自駕游”。萬般委屈涌上心頭，蘇敏錄制了一條視頻，把決心一人自駕游的緣由向網友開誠布公地講了出來。

“壓抑，壓抑，壓抑。”幾個字道盡了蘇敏幾十年的婚姻生活，來自同代人和同代人子女的共鳴急速向她匯攏。

去年10月下旬，蘇敏剛出門一個多月，網上粉絲數量就噌噌往上漲，蘇敏意識到自己火了。

粉絲們說想支持蘇敏旅行，于是她在直播間掛了一些東西賣，也很開心：“這樣既補貼了我的路費，還能跟粉絲們互動，對大家都有好處。”

和演員譚卓以及《奇葩說》第七季冠軍傅首爾同框拍廣告，是蘇敏的又一次“破圈”。一直以扎馬尾、穿衛衣形象示人的她，在時尚廣告中難得把頭發散下來、化了一點淡妝，眼神中流露出的自信絲毫不輸明星。

在廣告中，蘇敏有這樣一句獨白：“疊過73219件衣服，這一次為自己收拾行囊。”

不過，人紅是非多。最近網絡上流傳著蘇敏因丈夫病重返家的消息。她得知后，除了憤怒，最強烈的反應是“這些自媒體人太沒有職業道德了”，一股對同行的無奈之情涌上心頭。

現在，蘇敏的日程是白天一邊旅行一邊拍視頻，晚上則舉著手機剪視頻，時不時接受媒體采訪和跟拍。未來三五年她都打算繼續走，南下的旅程告一段落后，還要北上西藏和新疆，終極目標是游遍中國。

和蘇敏一樣在婚姻中渾渾噩噩數十年，老了才發覺不對勁的女人太多了。她們儼然已經把蘇敏當成偶像，平臺上給她點贊的都是她的擁躉。

被記者問到是不是要鼓勵更多的女性“離家出走”，蘇敏眉頭一皺，說不贊成大家太過沖動，至少要想好后果。但如果準備好了，就出發吧。

“雖然生活給了我們不幸，但我們還有余生，雖然前半生我們沒法重活一次，但是后半生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說話間，蘇敏眼里聚滿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