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

巴西最大的黑幫之一“紅色司令部”的成員
當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疫情形勢趨于穩定,巴西正經歷著歷史上最糟糕的時刻。在這次疫情中,巴西確診人數僅次于美國,位居世界第二。與此同時,新冠病毒變種P1使感染人數激增,第二波疫情危機正席卷巴西。
巴西這十年經濟沒什么起色,疫情更是讓其發展受挫。以10年計,2011—2020年的巴西GDP增速,是120年來最緩慢的。一直在“佛系”抗疫的巴西,到底還能“佛”多久?
巴西聯邦政府迄今未公布任何對抗疫情的國家戰略。總統博索納羅與圣保羅州州長若昂·多利亞,就是否應該執行“社交隔離”政策爭論不休。圣保羅州州長下令,暫停兩周圣保羅州非必要業務的交易;總統卻稱,這樣的措施限制巴西經濟發展,導致自殺率和抑郁癥發病率上升。
博索納羅給天性自由的巴西人起到了“示范”作用,部分民眾追隨總統不戴口罩,反對居家隔離的規定。
今年3月,里約熱內盧市政府宣布一項針對本市酒吧和餐館的宵禁措施,將營業時間限制為早上6時至下午5時。但僅周末兩天,市政府就開出了230多張與宵禁有關的罰單。
里約出現的首例新冠肺炎死亡病例是在2020年3月,感染者是一名在里約南部富人區家庭工作的女管家克萊奧尼斯·貢薩爾維斯。雇主剛從意大利度假回國,感覺身體不適,要求進行核酸檢測,卻沒有通知已經為家里工作十余年的貢薩爾維斯,她死后才被確診感染新冠病毒。
她的死在社交媒體上引起軒然大波,公眾紛紛開始討論階級和特權問題。但這事也沒有得到政府和衛生部門的重視,博索納羅多次稱,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小流感”。
大概有200萬人居住在里約的貧民窟,疫情一旦暴發對當地人來說,很可能是毀滅性的災難。富人可以享受世界上最好的醫療條件,可以輕松承受口罩、酒精等衛生用品價格的上漲。但在貧民窟里,沒有醫護人員或診療中心,甚至用上干凈的自來水都是奢侈的。
巴西重癥監護醫學協會的數據顯示,公立醫院重癥監護病房新冠患者死亡率,大約是私立醫院患者的2倍。
率先作出行動的,是里約的黑幫。2020年3月22日,里約熱內盧西區的貧民窟Cidade de Deus(意為“上帝之城”)出現確診病例后,巴西最大的黑幫之一“紅色司令部”通過社交網站發布了“宵禁令”:
“請石頭河、穆日馬以及提居其亞三個社區(均為里約貧民窟)的所有居民注意!從今天晚上8時起實行宵禁。如果有人在這個時間點后出現在街上,我們會讓他學學什么是尊重。我們希望能最大限度保證居民的安全,如果政府拿不出辦法,那就讓我們幫派來解決。”

巴西總統博索納羅
“匪徒們”乘車在街上巡邏喊話,號召民眾居家隔離,還向民眾發放酒精、洗手液、食物、口罩、手套等物資。同時,廣播的聲音在山谷里回響:“下午2時到晚上8時不要讓任何人進入貧民窟,我們正在強制進行宵禁。這是強制的,因為我們不想讓病毒傳播。而且,我們用盡一切辦法都要阻止外國佬進入社區,明白嗎?”
所謂“阻止外國佬進入社區”,是因為貧民窟的人認為這是一種“富人病”,是“外國佬”把病毒帶到了巴西。
疫情之前,有很多人向里約的黑幫組織購買毒品,現在疫情嚴重影響了交易,所以黑幫成員們比政府更早開始“自救”。也因為貧民窟的居民是黑幫組織勞動力的主要來源和剝削對象,社區居民感染新冠也會讓他們利益受損,所以疫情期間,他們比總統還在乎自己的“事業”。
黑幫甚至干預國會選舉和總統大選。
不過,對于黑幫的行為,當地人大多表示支持:“他們在這里長大,他們是當地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有“耿直”的當地人“一語道破”:“我認為他們這樣做,是為了來這里購買毒品的癮君子。”

2020年5月23日,里約熱內盧西區的貧民窟Cidade deDeus的小孩
目前看來,黑幫的行動“卓有成效”。
根據《巴伊亞郵報》在2020年9月發布的可靠消息,“紅色司令部”在疫情期間借機與當地的“和平幫”聯盟,目前已成功在巴伊亞州立足。圣保羅智庫“瓦加斯基金會”的公共安全專家拉斐爾·阿爾卡迪帕尼認為,對“紅色司令部”來說,這是戰略定位的重要一步,有利于其在巴西的有組織犯罪活動中占據更重要的位置。
據巴西G1網站報道,2020年巴西全國謀殺案數量較前年上漲了5%。其中,犯罪派系之間的沖突,是導致謀殺案數量增加的主要原因之一。
一些孩子死去時甚至無法與父母見上最后一面。
黑幫勢力早已在巴西社會根深蒂固,他們通過暴力行徑,驅使貧民窟的底層百姓為黑幫制毒、販毒、走私軍火,后通過非法途徑洗錢,將資本滲透進政府體制。通過威逼利誘,基層警察不斷被黑幫勢力拉攏。黑幫甚至干預國會選舉和總統大選,把觸角伸到權力的各個角落,直到成為政府也無法撼動的黑暗勢力。
疫情之下,巴西社會存在的問題被放大,貪污腐敗、黑惡勢力擴張、貧富分化等問題交織在一起,最終受到傷害的始終是底層人民。即便看似黑幫帶頭抗疫,但實行宵禁之后,所有貧民窟居民的生活都陷入了停滯,旅行社、餐館、商店都關閉了,很多人只能依賴政府分發的食物。
最令人擔憂的是,巴西本就孱弱的衛生系統,正遭受著史無前例的挑戰—醫療資源緊俏、醫院和重癥監護病房瀕臨倒閉、醫護人員超負荷運轉。
巴西27個州中的25個州,其州府的ICU病房占用率超過80%,15個州府的ICU病房占用率超過90%,其中包括“震中”圣保羅、首都巴西利亞、大城市里約熱內盧;多個重癥監護室缺乏氧氣和其他基本生活必需品。巴西最富有、人口最多的圣保羅州,醫療系統也處在崩潰邊緣。許多病人沒等到病床,就被病毒奪去了生命。
巴西東北部塞阿拉州一間兒童醫院重癥監護室的兒科醫生西娜拉·卡內羅,每天早上在醫院的洗手間里先深呼吸,停頓一分鐘,在洗手時嘗試冥想,然后戴上口罩、帽子、手套,整理好防護服,開始一天12小時的輪班工作。
在這里住院的嬰兒、兒童或是青少年,都必須與父母隔離。除了治病,卡內羅每天最想的是讓這些孩子振作起來,但因為戴著防護面具,她甚至無法沖他們展示微笑,只能通過接觸、眼神和聲音來向他們傳遞一些能量。

2021年3月8日,巴西圣保羅,人們走出擁擠的地鐵
卡內羅在接受采訪時透露,巴西大多數醫院的重癥監護室禁止探親,因為公立醫院無法向前來探望的患者家屬提供保護設備。醫生和護士們通過募捐采購了一批平板電腦,平時可以讓父母和孩子視頻聊天。
最讓她心痛的是,一些孩子死去時甚至無法與父母見上最后一面。“這些家人是非常痛苦的,他們無法在孩子病情惡化時陪伴孩子。盡管醫院平時會通過電話向他們報告,但很多事情家長看不到,也愛莫能助。”
在一名孩子死后,卡內羅負責通知孩子的家人,在原本悲傷的消息之外還夾雜著一層愧疚感。家人往往會詢問 :“我的孩子是怎么感染的?”“是我把病毒帶到了家里嗎?”幾乎這里的每一個醫生,都有這樣令人心碎的記憶。
“未來只有時間才能治愈傷口吧。” 卡內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