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螺旋：敘利亞內戰十年掠影

劉紓驊

2014年11月17日，敘利亞城市科巴尼冒出濃煙

2021年3月16日深夜，以色列空軍從戈蘭高地出發，對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進行了空襲。此前一天，正是敘利亞危機爆發十周年紀念日。

落在大馬士革的紅雨

大馬士革曾是阿拉伯帝國倭馬亞王朝的首都，有著4000多年歷史。刀身上布滿絢麗花紋的“大馬士革刀”以此城為名。在2012年7月，這座敘利亞第一名城卷入了一場血腥風暴。

2012年7月18日，位于大馬士革的敘利亞國家安全總部內，一枚爆炸裝置突然啟動，會議室瞬間煙霧彌漫，血肉橫飛。“敘利亞自由軍”等組織，宣稱對此次事件負責。

“敘利亞自由軍”是以遜尼派穆斯林為主的武裝力量，因抗議由什葉派中阿拉維派掌權的政府軍鎮壓示威者，而脫離政府軍。在內戰早期，由于裝備和人員的相對匱乏，自由軍主要在相對偏遠或接近敘土邊境的地區活動與作戰，可以隨時越境退避，不與實力占優的政府軍正面對抗。

內戰白熱化后，哈吉·塔里克巴卜等自由軍指揮官，策劃了一次大膽的進攻行動：火山行動。

該行動分為兩部分，首先派遣一支部隊潛入大馬士革郊區;待潛入完畢后，在敘利亞外圍的其余部隊兵分六路閃擊大馬士革，在政府軍集結之前里應外合迅速控制城市，“斬首”總統巴沙爾·阿薩德。

一次成功的軍事行動，首要保障是情報安全，但自由軍如此宏大復雜的軍事計劃，在實施過程中就被敘利亞情報部門截獲。敘軍主力部隊第三、第四裝甲師立刻奉命強行軍回援大馬士革。

得知情報泄露后，自由軍選擇了鋌而走險。2012年7月15日，潛入部隊直接向重要目標發起攻擊，未能取得預期戰果。在戰斗中，自由軍雖然控制了大馬士革南部的遜尼派社區塔德蒙與米丹地區，卻被回援的政府軍包圍。由于街道狹窄，巷戰不利于裝甲部隊發揮，政府軍雖火力占優但軍事進展緩慢，時有裝甲部隊損失。

7月17日，敘軍調集一批米-24“雌鹿”武裝直升機，對自由軍控制的街區進行無差別射擊，除了摧毀自由軍的火力點外，也造成了大量平民傷亡。

自由軍因有政府軍的深厚背景，立刻對敵軍情報部門進行了前文中的爆炸襲擊，幾乎將軍方高層將領一網打盡。總統巴沙爾則迅速從大馬士革撤離。7月19日，在政府軍的大舉清剿下，自由軍士兵開始撤離。

“火山行動”是敘利亞內戰中的第一次大規模戰役，不但展示了自由軍的軍事實力，打擊了敘利亞政府的權威，也加劇了敘國內部的宗教派系仇恨，令敘利亞北方被稱作“敘利亞鑰匙”的阿勒頗地區出現軍力空虛，各色武裝力量蜂起。此后數年，大馬士革周邊地區依然零星戰斗不斷。

2012年9月7日，敘利亞阿勒頗，反對派武裝攻擊敘利亞政府大樓后逃走

俄土羅生門

2015年11月24日，兩架俄羅斯空軍蘇-24“擊劍手”戰斗轟炸機在敘利亞與土耳其交界地區執行任務時，被土耳其F-16“戰隼”戰斗機鎖定，其中一架被一枚AIM-120中程空對空導彈擊落于敘利亞境內。一名飛行員在跳傘后被地面武裝人員射殺。

上述消息一經公布，世界一片嘩然，所有人都在等待在外交上一貫強硬的俄羅斯對于此事的反應。

時間撥回到2013年，敘利亞戰爭走向了新的階段。由于政府軍過度集中兵力，敘利亞國內一些地區出現了兵力真空。一個叫“伊拉克和大敘利亞伊斯蘭國”的組織，蠶食了大片敘利亞反政府軍控制的地盤。

“伊斯蘭國”在全盛時期，掌控了敘利亞東北部及伊拉克西北部的廣袤土地，犯下恐怖襲擊、斬首人質、凌虐婦女兒童、倒賣炸毀文物古跡等罪行，背后還不乏資金支持。

敘利亞國家安全總部內，一枚爆炸裝置突然啟動，會議室瞬間煙霧彌漫，血肉橫飛。

2014年9月，美國牽頭組建了打擊“伊斯蘭國”的反恐聯盟，包括阿盟、北約等國際組織的54個成員國在內。2015年11月，聯合國安理會決議“有能力的成員國可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打擊‘伊斯蘭國極端組織”被一致通過。各國看似聯手織成了對“伊斯蘭國”的緊密羅網，但由于立場不同，具體的打擊方式也有微妙的區別。

2021年3月10日，敘利亞伊德利卜，一個家庭生活在金屬廢料場，并通過收集和出售金屬廢料謀生，這些廢料包括未爆炸的炮彈和殘破的彈殼

作為敘利亞政府緊密盟友的俄羅斯，在敘內戰爆發以來，一直以直接出兵以外的方式全力支持敘利亞政府軍，包括出動海軍運輸物資、援助及出售武器裝備、幫助訓練人員等。

從軍隊規模來說，僅次于美國、穩居北約第二的土耳其，對敘利亞局勢的介入比俄羅斯更加深遠。除了敘利亞一些反政府武裝得到了同為遜尼派主導的土耳其政府公開的政治經濟支持外，土方與“伊斯蘭國”也疑似暗通款曲。土耳其在敘利亞動武，更迫切的目的就是壓制敘土境內的庫爾德人串聯，摧毀庫爾德人借敘利亞戰爭整合建國的意圖。

由于立場南轅北轍，俄羅斯和土耳其兩國在敘利亞的摩擦與沖突在所難免。在之前雙方針對“伊斯蘭國”的軍事行動中，“順帶”攻擊一些對方支持的武裝勢力的設施已并不新鮮，但正規軍之間的正面交火前所未有。

在土耳其擊落俄軍戰機后，土耳其外交部立刻向聯合國常任理事國使節通報此事，并表明俄軍兩架飛機分別侵犯了土耳其領空1.36及1.15英里，在土方于5分鐘內警告10次無果的情況下，得到總理授權的土軍戰機將其擊落。

而俄方的發言人則稱，俄軍戰機從未進入土耳其領空，被擊中時距敘土邊境約1公里，獲救飛行員康斯坦丁·穆拉赫京上尉表示，從未接到土方的警告信號。一時之間，戰機被擊落事件陷入了各執一詞的羅生門。

普京提及，“伊斯蘭國”占領區有大量石油被運往土耳其。

在搜救跳傘飛行員的過程中，俄軍1架米-8“河馬”直升機又被反政府武裝擊中迫降，1名海軍陸戰隊士兵陣亡。事件發生之后，北約方面表示土耳其方面提供的證據與北約其他成員國采集的信息一致，北約堅定支持土耳其，并呼吁各方保持克制。由于土耳其收容了數百萬敘利亞難民，使得北約其他成員國面對的難民壓力大大減輕，北約的態度并不令人意外。

俄羅斯則由總統普京第一時間發表演說，除了申明飛機并未越境外，也表示此事會嚴重影響兩國關系。普京提及，“伊斯蘭國”占領區有大量石油被運往土耳其。

2017年1月20日，敘利亞阿勒頗，居民們走過曾經被反對派武裝控制的薩拉赫丁社區廢墟

2015年11月25日，俄軍戰機對敘利亞境內的目標進行了報復性打擊，但并未對土軍直接報復。3天后，俄方對土方進行了大規模制裁。12月18日，俄方宣布成立多國調查組解碼墜毀戰機黑匣子。3天后，俄方表示由于芯片受損嚴重，未能成功解碼，此次墜毀事件繼續陷入謎團。

2016年6月27日，俄土雙方宣布，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就擊落戰機事件向俄方正式道歉。雖然墜機事件真相依舊撲朔迷離，但大國之間由于利益取舍做出了不同互動。

昏暗的后內戰時代

2017年10月17日，主要由庫爾德人組成的“敘利亞民主軍”與主要由雅茲迪女性組成的“辛賈爾婦女軍”，攻占了“伊斯蘭國”稱為“首都”的敘利亞第六大城市拉卡的最后一個據點—市立體育場。當“伊斯蘭國”的黑旗被降下，拉卡市立體育場被勝利的歡呼聲填滿。

解放拉卡，是“敘利亞民主軍”發動的“幼發拉底之怒”戰役的第五階段。這個對“伊斯蘭國”發動的龐大戰役，始于2016年11月6日。

在戰役的前幾個階段中，民主軍對“伊斯蘭國”控制的地區進行了分割包圍，聲東擊西引開敵軍，攻占了拉卡西側的戰略重鎮塔卜卡，并控制了塔卜卡附近的兩座重要水壩。在拉卡東側，民主軍攻占了拉卡—邁格曼公路，切斷了拉卡與東部重鎮代爾祖爾的聯系。

在清理拉卡外圍時，憑借美國為首的聯軍提供的空中支援，民主軍剪除了“伊斯蘭國”在拉卡外圍的據點，從四面呈擠壓態勢包圍孤城拉卡，并于2017年6月6日開始了攻城戰。曠日持久的攻城持續了4個多月后，拉卡終于得到解放。

同年7月9日，伊拉克政府軍收復了重鎮摩蘇爾。11月13日，代爾祖爾也被敘利亞政府軍奪回。但“伊斯蘭國”并未就此消亡。它的殘余成員們從公開轉入了地下，繼續進行恐怖活動。

美軍F-15E“打擊鷹”戰斗轟炸機

就敘利亞國內形勢而言，共同的敵人被連根拔起，并未帶來局勢的平穩。俄伊等國支持的敘政府軍、土耳其支持的自由軍、美國支持的庫爾德武裝等勢力，展開了新一輪爭斗。

2019年10月9日，土耳其發動了對敘利亞北部庫爾德武裝的第三次越境地面進攻，代號“和平之泉”。美國已在3天前宣布從敘利亞撤軍，雖然表態支持曾并肩作戰的庫爾德武裝，但并未采取軍事行動干預土耳其的進攻。此次戰斗中，庫爾德武裝損失慘重。這流淌著鮮血的“和平”泉水，也暫時澆熄了庫爾德人在美國支持下建國的幻想。

自2013年以來，以色列向敘利亞境內發動了40次以上的空襲。

2021年2月25日，美軍出動了兩架F-15E“打擊鷹”戰斗轟炸機，對位于敘伊邊界的一處由伊朗支持的什葉派民兵組織控制的檢查站進行空襲行動，共有11處地面設施被全部或部分摧毀。五角大樓宣布，此次空襲得到新任總統拜登的命令，是對當月美軍在伊拉克基地遇襲的報復行動。

在美國空襲3天后，以色列發射導彈對大馬士革周邊目標進行空襲。以色列對在敘利亞境內隱蔽活動的伊朗軍事人員虎視眈眈，只要獲得相關情報就會發動打擊行動。自2013年以來，以色列向敘利亞境內發動了40次以上的空襲，兩國已處在事實上的戰爭狀態。

據不完全統計，持續10年的敘利亞內戰已經造成了近40萬人死亡，其中平民約12萬人。還有超過600萬人淪為難民，1200萬人流離失所。聯合國稱之為“二戰結束以來最嚴重的人造災難”。

即使山河破碎，敘利亞的各方勢力依然沒有徹底和談的決心，和平與重建仍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