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惠娣
窗外的風一點一點變得凄厲,夾雜著冷冷的雨絲,天氣便變得潮濕寒冷起來。在這苦寒的冬夜,想起小時候冬天里的往事,心里竟泛起了陣陣溫暖。
小時候的我,在一個小山村里,過著無憂無慮的童年。
南方山村的冬天,像一幅水墨畫,掛在季節的墻上,靜默,沉寂。冬天的野外,遠山蒼茫,樹木仍是綠的,綠得老氣橫秋,綠得莊重大度。昔日的青青草地,到底在蕭蕭寒風的催促下,不太情愿地換上了一身赭黃的外衣。河水清澈,天空悠遠。這樣的冬天不太冷,冷得委婉,冷得像是有點善解人意的意味。
難忘的是到田里摘青椒的情景。
冬天的早上,可不能躲在溫暖的被窩里睡懶覺。母親早早地把我從被窩里拽了起來,然后我跟著父親母親,來到田野,穿過幾條羊腸田埂,來到自己的農田上摘青椒。那時候,鄉村里家家戶戶都種青椒。青椒又名甜椒、菜椒,是南方冬天里常種的農作物。田野上,晨霧繚繞,寒風凜凜。一畦又一畦的青椒長勢喜人,一片蒼綠,青椒樹上掛滿了翠綠鮮艷的青椒,像無數綠色的小燈籠,又像一個個柿子,在枝頭搖曳,所以它又叫“燈籠椒”和“柿子椒”。青椒周身青蔥優美,綠得發亮,肉厚脆嫩,是人們喜愛的蔬菜之一。我們每人拿一只編織袋,一邊慢慢地移步,一邊摘下成熟的青椒,然后放進袋子里。彼時,偷懶的太陽慢吞吞地爬上來,像害羞的小姑娘不敢露面而躲在了厚厚的云層里,薄霧漸散,冷風仍在游走,田野上,青椒、青菜、番薯不怕冷地生長,長得生機盎然,一片養眼的綠意,空氣帶著晨露的潮潤清新,在這般的迷人冬景中勞動,使人感覺不到累。很快,我們將青椒采摘完畢。父親將滿袋的青椒裝上自行車后座,然后運到城里去賣。我們采摘的青椒便開始了南菜北運的旅程。當北方的人們,在餐桌上見到那一抹鮮綠時,該是怎么樣的溫馨和驚喜啊!
與父母一起摘青椒的冬日時光,讓我體悟了生活在于勤勞耕耘的真味,磨練了我堅強的意志,從那時起,我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無論多冷的冬天,我都能早早起床,然后在安靜的冬晨開始一天的生活和工作。
想起了奶奶的小火爐。小火爐是用竹篾編織成的小竹籃子,籃子的底部裝著一個半圓狀瓷盆,用來裝炭火的,籃子的上部有竹片編的把手,方便提著取暖的。每到冬天,奶奶便往小火爐里裝上燒得火紅火紅的木炭,然后提著小火爐取暖。小時候我最喜歡黏在奶奶身邊,和她一起取暖。
記憶中那個冬日的午后,太陽懶懶地掛在灰藍色的天空上,灑下幾縷柔和的陽光,院子里一片亮堂堂,院角的一棵香樟樹在寒風中搖曳著枝椏,簌簌地響。奶奶坐在屋檐下,就著小火爐取暖。我緊緊地依偎在她身旁,也伸出小手取暖。那簡樸古老的小火爐上,一雙寫滿歲月風霜、滿是老繭的大手與一雙稚嫩的小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我調皮地笑著,一抬頭,瞥見奶奶的滿頭銀發在風中飄呀飄,她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漾開著笑意。我們就那樣坐在冬日靜謐安詳的時光里。
后來,奶奶在96歲的時候離開了我們。在整理她的遺物的時候,我在屋墻下見到了這個小火爐,我將它帶了回來,放在我的書架最上面一層。我每天在書房寫作,寫累了的時候,抬頭,總能看到它,感覺仿佛有一股溫暖的氣息穿透書架玻璃門撲面而來,它就那么輕輕一扯,便將我扯回到了那久遠的舊時光,那陽光、涼風、屋檐、銀發、小火爐組成的圖畫又浮現在我眼前。
童年的冬天里,還有無數溫暖的一幕幕:與一幫小伙伴在黃昏的田野上,燃起篝火,壘起泥巴窯,烤番薯、土豆和野田鼠,那溫暖的美味至今難忘;與小伙伴們在曬谷場上的稻草垛間捉迷藏、玩“打鬼子”的游戲,又或躲在稻草垛旁看書、看著天空發呆;冬夜里,我穿著又寬又大的舊棉襖,乘著月色,跟著奶奶到村頭看粵劇,粵劇里的花旦翹著蘭花指、邁著曼妙的蓮步旖旎地唱:“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臺上……”還有我與姐弟圍在灶膛前,“吧唧吧唧”地吃生姜番薯紅糖水,那沁入肺腑的甜暖……
如今,我在這座遠離家鄉的沿海城市里,安靜地生活。冬夜,抱一壺暖茶,讀書寫作。那些遠去的冬天里一點一滴的記憶,順著時光的來路渡水而來,從此,筆底遼闊,心底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