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沛宇 浙江省衢州第二中學高三(4)班

三年前的清明,清晰如昨,往事歷歷在目。
——題記
一
清明,恰逢周日,父親帶我去走訪親戚。老爸開車,我坐車,奔馳在故鄉的田野上。
這是一個雨后的下午,陽光很明亮。田野里,一口口的池塘被陽光一照,明晃晃閃光,仿佛無數個太陽落在大地上。到了一個小鎮,我們停了車,父親拎下帶來的禮物,領著我,三拐兩拐,進了一個院子。
“四奶奶,我來看你了。”父親對著虛掩著的大門喊了一聲。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白發老婦人出來,笑著說:“小青,又來看奶奶了。看你,又帶東西來。”
我們走進屋里,父親說:“四奶奶,我兒子今天剛好放假,特地來看望您老人家。兒子,叫老太!”
老婦人忙道:“好孩子,免禮了。”
我們坐下,寒暄了一陣子,老婦人下廚房忙碌去了。父親喝著茶,跟我說些往事。
二
老婦人姓夏,今年91歲了,是我父親的四奶奶。她一個人居住,身體健康,生活自理,有兩個女兒,早已出嫁,偶爾回來看望。她的丈夫,以前被國民黨抓了壯丁,押去了海峽那邊——臺灣。
“這兒有我四爺爺年輕時的照片。”父親指了指墻壁。
堂前墻上的大鏡框,鑲嵌著一張照片,是一個高大健壯的中年人。
“他是哪一年被抓去的?”我問父親。
父親沉吟了片刻:“四九年。那天是端午,家里讓他出去借米。聽說,他和許多抓來的年輕人一起,被五花大綁押上了一輛貨車。天冷,可憐他身上只穿著襯衫。”
“那后來呢?”
“后來,四爺爺在臺灣一直沒有成家。四奶奶也沒有再結婚。彼此生死不知,音信全無。直到兩岸關系緩和了,1992年,四爺爺才有機會回來探親。再后來,四爺爺回來定居到老去。”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啊?男不娶,女不嫁,四十三年后再見面?”
父親說:“是啊!耗盡青春守望這份愛,不容易呀!”
正說著,老婦人端上飯菜,請我們吃飯。老婦人笑瞇瞇地,邊盛飯邊對我說:“你爸爸真有孝心,每年來看我好幾次。”
父親說:“四奶奶,我自己奶奶不在了,您就是我親奶奶。”
“好!好!”老婦人一張起皺的臉,笑成一朵菊花。
父親對我說:“兒子,老太家里不要客氣,我們倆飯后去給我四爺爺上墳。”
三
墳地坐落在村南的小山崗上,崗下是一碧萬頃的千塘畈。墓后,一排湘妃竹如屏風一般,風吹來,竹葉蕭蕭;竹竿上,斑斑點點,猶如淚痕。
好大一座墳!四周用水泥澆筑,地面上砌著瓷磚,墓碑上刻著“平陽郡先考諱××府君”等字。父親拿出祭品擺好,點燃香火、紙錢,一邊繼續說著四爺爺的故事。
四爺爺在臺灣歷盡艱辛,做過軍人,轉業后到碼頭當搬運工,在采石場做苦力。他一心想回家,始終放心不下家人,尤其是兩個臉黃肌瘦的女兒。十幾年過去,周圍的人都來為他做媒,他流著淚說:“我在外成家、享福,家里老婆孩子怎么辦?”
家里呢,四奶奶帶著兩個女兒,艱難度日。五歲的大香帶著三歲的小香常常到村口去眺望,可是,一年一年,村道哪有父親的身影?
初春的天氣就是怪,剛才還是晴天,一眨眼,冷風瑟瑟,細雨蒙蒙。
祭祀完畢,我們趕緊收拾動身。走過墳墓背后,卻看見豎著一塊石碑,我和爸爸停下腳步看,上面竟然刻著不少字,黑漆填涂,是一首詩: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故鄉不可見兮
望我大陸 永不能忘
大陸不可見兮 天蒼蒼
只有痛哭 野茫茫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山之上
望我故鄉 國有殤
落款“于右任”。
仿佛被雷擊一樣,我和父親面面相覷,呆呆地站在曠野的風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