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平

高歌倔,認死理,人送外號“一根筋”,混到四十多歲也沒混上個一官半職。
從娘肚里出來我就這樣,改不了,咋的?聽同事背后議論他,高歌很不服氣。
局里來了位新局長。新局長刑警出身,對刑警隊有種特殊的感情,下了班時常會來刑警隊打籃球。活動活動,出身臭汗,舒坦。
新局長個頭兒不高,打后衛,三分球特別準,幾乎彈無虛發。他對年輕的刑警說,工作上我也是后衛,給你們出出主意,沖鋒在前的事還要靠你們這幫小年輕。
局長突破,小年輕們都躲著讓著,讓局長輕松投籃。鍛煉身體,又不是正規比賽,沒必要太較真兒。高歌卻不,總是張開雙臂擋在局長跑動的路線上,甚至還蓋局長的帽。
局長雖個頭兒不高,卻很靈活,閃轉騰挪,依舊個個入筐。局長反倒表揚高歌,這才叫打球嘛,有攻有防才過癮。局長問,小伙子叫什么名字?有人在一旁打趣,說他叫一根筋。
一邊兒去。高歌瞪一眼同事,再對局長說,不小了,我都四十多了,叫高歌。
局長一揚手,又一個三分入筐,說,名字不錯,高歌猛進。
局長出了一身汗,說,老了老了,跑不動了。你們誰會下棋?陪我玩兩盤。
高歌舉手說,我會。
高歌便陪局長去了活動室。幾個小年輕也跟去圍觀,都想跟局長混個面熟。
碼好了棋,高歌抬頭望局長,說,咱不帶讓啊。
我讓你讓了?局長擺手說,紅先黑后,輸了不臭,你只管高歌猛進。
高歌使的是當頭炮盤頭馬,局長應以士角炮。高歌攻勢凌厲,局長防守堅固,棋至中盤,勢均力敵,難分伯仲。有小年輕豎著大拇指說,還是局長下得好,絲絲入扣,固若金湯。
他的棋下得也不賴。局長邊說話邊落棋子,將落未落之際突然發現是步臭棋,連忙又將棋子拿回來。高歌不干了,說,局長你放下,摸子走子,落子不悔。
有小年輕起哄,不能悔棋,不能悔棋。起哄者實則是想看高歌的笑話,看他敢不敢跟局長較真兒。
那步棋落下便白丟一馬,局長說,還沒落在棋盤上,不算悔棋。
高歌不饒,說,我看清了,棋子碰到棋盤,就算落子了。
這貨!局長只得松手,結果急轉直下,局長輸了。
“這貨”是句方言,是這東西、這玩意、這臭小子的意思。
接著又下了兩盤,高歌又贏了。這時隊長過來,看第四局局長又要輸,便拿起高歌一馬,跳了一步。那是步臭棋。隊長的意思是想給局長面子。高歌不干,又把棋子抓回來說,你走的不算。
局長已難以招架,隊長便在下面踢了高歌一腳。高歌抬頭瞪隊長,踢我干什么,走錯了嗎?
局長馬上便城池失手,隊長扒拉高歌說,你這貨別只顧下棋,老婆吩咐的事全忘了?你買的排骨呢?
高歌迷糊,沒說讓我買排骨呀。
隊長說,打電話核實一下吧,小心晚上跪搓板。
高歌倔,卻怕老婆。老婆鹵水點豆腐,以柔克剛。
這貨是干什么的?高歌走后局長問隊長。隊長說,別看這貨吊兒郎當的,足跡鑒定倒是有一套。那年老城區一胡同發生一起兇殺案,死者是一對老夫妻,家中錢財被洗劫一空。監控條件差,又是大白天,人來人往,無法確定嫌疑人。現場留下兩種足跡,一種是運動鞋,一種是拖鞋,初步判斷應該有兩名嫌疑人。高歌卻語出驚人,說只有一名嫌疑人,拖鞋的痕跡是套在運動鞋上留下的,而且判斷嫌疑人右腿有陳年老傷。根據他給出的年齡和體貌特征,我們很快就抓到了嫌疑人。
哦,還是個人才。局長若有所思地說。
隊長第二天見到高歌,便說,不準再跟局長下棋了。
為什么?高歌問。隊長說,問你自己。高歌不服,不就是下棋嘛,還得讓著點兒?局長沒這么小氣吧?
局長來了,高歌照常和他下棋,而且盤盤不讓。
這貨,這貨!局長輸了棋,就這么罵他。
“這貨”的綽號漸漸代替了“一根筋”。
“一根筋”到底還是闖了禍。高歌有個啞巴弟弟,在老家被村主任打了。高歌一怒之下便開警車回了老家,找村主任理論。村主任家族大,幾個兄弟如狼似虎,見高歌開著警車,便諷刺他,開警車怎么了?穿這身虎皮又怎么了?別看你腰里別著槍,敢用嗎?不敢用它鳥都不是,嚇唬誰?
幾兄弟推推搡搡,高歌動了驢脾氣,對天鳴了槍,結果,被人告到了刑警大隊。
隊長給局長匯報后,給了高歌一個“影響警察形象,調離刑警大隊”的處分。
奇怪的是高歌并沒鬧,他從隊長辦公室出來后,乖乖地走了。
大家都覺得這個處分有點兒怪,調離刑警大隊,去哪里?沒說。上層不說,高歌不說,也都不再問了,只聽說之后高歌離了婚,老婆孩子搬到了另一處,高歌成了孤家寡人。
很久以后再見高歌,他已經成了一名驢友,裝備齊整,獨來獨往,專爬野線。
突然一天接到命令,刑警、特警和武警一起上,去大山深處圍捕毒梟疤七。
那是懸崖上一戶廢棄的農家小院,被疤七占據,成了制毒窩點。
刑警們沖進小院,眼前的一幕讓他們驚呆了。高歌摟著疤七的脖子,槍口頂著他的頭,對他的手下高喊,都放下槍,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疤七掙脫著叫囂,弟兄們,反正是個死,開槍!
幾聲槍響過后,高歌倒下了。
這貨,讓他提前離開,他咋就這么一根筋啊!局長急得直跺腳。
追悼大會上,局長給高歌送了花圈,挽聯上寫道:高歌猛進當頭炮,含笑九泉臥槽馬。
這時遺像里的高歌嘴角上翹,笑如孩童。
責任編輯/季偉
文字編輯/李敏
繪圖/舟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