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要從近視說起。
我爸爸是個對眼鏡深惡痛絕的人,我從小就被灌輸了“近視等于殘疾”的觀念,在他張牙舞爪的威脅下,我守著完美的視力安分度過了童年。但到了小學四年級,我擁有了第一個不可說的秘密——我近視了。
好像生活中所有的詩意美好都在這一刻標上了“全劇終”的符號,盡管它們實際上也未曾拉開序幕。我戰戰兢兢地守著這個秘密,一直到那個異常陰暗的雨天。
那天雨下得特別兇,又悶又沉重,雨幕里匿藏著一種名叫“壓抑”的“兇器”。放學了,我和同學一起去學校附近的文具店買橡皮。爸爸恰巧來接我。
他立在文具店門口,握著一把巨大的黑傘。我看不清爸爸的臉,但我知道是他。于是,我握著橡皮,付了錢匆匆向他走去。
“你剛才做了什么動作!”
我一向溫柔的爸爸厲聲喝道,沒有絲毫疑問的語氣。他的小女兒還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疑惑著該不該踏入那把黑傘的領地。
“你是不是瞇了眼睛?”
“不知道……”我慌了手腳。我想我是瞇了,因為剛剛我看不清他的臉。我藏藏掖掖的包袱被他無情地挑開,我的秘密帶著恐慌的氣味暴露在空氣里。
“你看,對面的那個電話號碼,給我讀出來。”爸爸指著街對面一家店的招牌,命令道。
“我看不清……”我如實說,像一枚枯葉一樣發抖。
很多年后,我想起這個被妖魔化的雨天,仍然堅信那時的空氣里蘊含著一種詭異的養分,爸爸的怒氣像雨天下的毒蘑菇不斷生長,膨脹。我以為他要在眾人面前打我,但他沒有。他只是把我撇下,大步走開了。
我撐開自己的傘,慢吞吞地跟在后頭,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敢說。
快到家的時候,爸爸終于又開口道:“前面那個人,你看得清嗎?”
我緊張地瞪大眼睛,隨即又瞇起,硬生生擠出了兩滴酸澀的淚,還是看不清那個人。她撐著紅色的傘,對我而言只是一抹薄薄的色彩,那么輕那么淡,仿佛玻璃窗上的水汽,隨手便可擦掉。
但是當她走近,我的兩滴眼淚瞬間落了下來。我最親愛的媽媽撐著紅色的傘,穿過雨簾站在丈夫和小女兒面前,溫和地問:“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我配了眼鏡,每年復查一次,每次都要換來父親一張鐵青的臉。
但這只是一個開端,對于以后日益發酵的恐懼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我已經習慣了沉默,習慣了看不清滿天繁星,在視力表面前不由自主地發抖,壓了又壓眼鏡也看不清黑板后冷汗直流。
我竭盡全力保護眼睛,時不時做做眼保健操,眺望遠方。只有近視的人才明白,近視這只奸詐的小蟲一旦駐扎在你心底,就會與恐懼共舞,貪婪地索取你的光明,永無盡頭。
升上初中,我戴上小說中形容的厚如瓶底的眼鏡,初三時遇見了阿力。
阿力是個相當有代表性的男生,簡單來說是“普遍”,含蓄一點就是“一抓一大把”。一米七八,臉還算干凈,笑起來直冒傻氣,生命里似乎只有籃球和數學,兩眼視力比我媽和我的加起來還好。這樣的男生在中學里似乎遍地開花。
那時候我坐教室第三排,感覺黑板上的字像雪花一樣飄啊飄,阿力在最后一排,每天下課準時把抄得工工整整的筆記本遞到我面前。我也不客氣,抓過來就抄。

抄了半個學期,我們的默契感迅速攀升。等到有一天他照例把筆記本遞到我桌上,比平時晚了二十秒。我熟練地翻開來,一邊咒著化學老頭的字一邊狠狠地抄化學方程式,聽到他略微遲疑的聲音說:“我每天幫你抄筆記吧。”
我頭也不抬,只說:“好。”
初三穩穩地滑向終端,我借他的筆記考上了重點高中,他卻去了一所二流中學。為此我深感愧疚,暑假里很大方地請他吃了一頓,在學校附近的小飯店。
到了高中,我的第一任同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讓我徹底放棄了與她深交的念頭。她說:“你也是深度近視?我也是!我好怕瞎掉怎么辦……”
其實她說得也沒錯,但那種近乎悲愴的語氣直戳我的內心,把心里僅有的一丁點安全感轟轟然地搗碎了。一聽到“瞎”或者“盲”,我都要手足無措地跳起來,仿佛被現場抓住的小偷一樣慌里慌張。
就是這段時期,我隱約感到了事情的不尋常。
我開始看不清別人的臉。一開始只是陌生人,不管距離遠近,在我眼里,他們的著裝身形都很正常,但五官通通被抹去了,只留下光潔如紙的面龐,在人群中閃爍著幽微的光。空白的臉上僅僅遺留著情緒的殘片,那些看不到的表情,以及空洞的視線都叫我害怕。
我以為是眼睛出了問題,不敢在家里說。又找來阿力,還是在那家小飯店里,他用五包紙巾才把我的眼淚勸住。
就在我們討論要不要去醫院的時候,我注意到隔壁桌的女人。她一個人坐在那里,寂寞的紅色長裙,涂了很濃的香水,戴亮閃閃的耳環和發飾,因為是陌生人,我看不到她的五官。她聲音微顫,抽噎,像在哭。
我小聲對阿力說:“這個人怎么了,哭得這么厲害?”
阿力朝四周望了望,不解地說:“你說誰?”
“就那女的。”我揚了揚眉毛示意。
但阿力露出了更費解的神情,他的眉毛擰在一起,問:“你怎么了?她一直在笑啊不是嗎?”
我頓時沒了胃口。
事態開始失控,甚至一些熟人的臉我也看不清了。老師,同學……我坐在人頭攢動的教室里,被嘈雜的聲音裹住,可仍然就像一個人。我看不到身邊任何一個人的五官,只有一張張光潔的臉,我不知道是誰在說話,不知道誰露出什么樣的表情,更不知道誰又向我投來問候的目光。
我呆呆地坐著,沒有嘴的老師繼續講課,他的聲音像細鹽一樣容易化掉。目光盯著黑板,那些粉白的字越來越不清晰,該死,度數又加深了。我陷入新一輪的恐懼,壓迫感簇擁在額頭,那個雨天的回憶再度嵌入腦海。
我搖搖腦袋,四周的聲音開始旋轉,旋轉,旋轉,有人在尖叫,刺耳的聲音,像冰錐狠狠地扎進我心里。回過神來時我已經站在空無一人的操場上,渾身癱軟,驚詫地發現剛剛的尖叫聲是自己發出的。教學樓的走廊上有不少學生在觀望我的舉動,仿佛我是一個精神病人。但那確實是一張又一張空白的臉。
傍晚,我叫來阿力,和他在學校里散步。
謝天謝地,我還看得清他的臉,而他內心的情緒顯示他對我的關心沒有絲毫虛假。我不停地說話,不停地告訴他我幾乎看不清所有人的臉了,那些面具一樣的空洞叫我害怕。

我們坐在一小層階梯上,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無聲地哭泣。抬頭是一片繁盛的樹林,淺紫色的天空在樹葉剪切的空隙里若隱若現。我嘗試著脫掉眼鏡,那些空隙變成了星星的碎片,像一把閃光的花嘩啦啦地打開。這就是近視者的世界。
我猛然直起身子,露出一副恍然醒悟的樣子。阿力不解地望著我。
我說:“凡·高和畢加索一定都近視了。”
“什么?”阿力伸手摸摸我的額頭,目光關切,“你沒事吧?”
在近視者眼中,光和影,明和暗都沒有明確的界限,各種色彩光芒混合在一起,閃爍著隱隱約約的光。比如凡·高的《星空》,星和月的光暈,風卷著一把細碎的光芒流竄在夜幕中,尋找隱藏的音韻。
我決定開始畫畫。
拿起畫筆,脫掉眼鏡,就畫眼前混沌的景色。
我著了魔,發瘋似的買來一瓶又一瓶顏料,揮動畫筆肆意涂抹著顏料。它們像一棵棵植物,脫離了我的控制,在畫紙上恣意地生長,柔軟的枝葉蔓延在每一個角落。
爸爸起初不理解我的舉動,他在我的同意下把我的畫交給了一個美術老師。沒想到老師看我的畫足足十多分鐘,雙手顫抖,話也說不直了。
接下來事情發展得神速,遠遠超乎我的預期。那位美術老師把我的畫給了更多同行,他們一致認定我是千年一遇的繪畫天才,他們說:“天啊,這作畫的筆觸!天啊,這奇妙的景象!天啊,這不可思議的構圖!”天啊天啊,這些畫得值多少錢啊。
我狠狠賺了一筆,開始整日忙于畫畫。只要脫掉眼鏡去畫,那些景物就是評論家所說的高雅藝術。高中畢業后我被一所著名的美術大學破格錄取,開始了純粹的畫畫生活。
有人幫我設計個人畫展,大獲成功,接受蜂擁而來的記者采訪,上電視節目,像一只抽動的陀螺,不斷地轉啊轉,沒有停下來的契機。
但我始終保留著一個秘密,和很多很多年前的一樣。我的近視越來越嚴重了,現在走在街頭,我再也看不清任何一個人的臉。
有一天,我做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夢。夢里我的眼睛一下子又恢復正常,坐在教室里,每個同學、老師的臉都清晰異常。但唯獨有一張熟悉的臉,我看不到五官。我一下子驚醒了。那個人是阿力。
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起,我和阿力漸漸失去了聯系,長途電話不再打,回家時也不再見面。我們的生活像兩個相切的圓,沿著弧線相聚,走過切點后又終將分離。
我嘆了口氣。夢終歸是夢,夢醒來我依舊看不清別人的臉。
我成立了畫室。一切都辦妥后,回到家,接著又去原來的學校轉了轉。
沿著校園小徑直走,我試圖回想學生時代的歡聲笑語。可是沒有,壓根兒沒有這些東西,我能想到的,只有那個傍晚,阿力陪我走過長長一段路,可我始終是哭哭啼啼的。
我索性坐在那天突發奇想的階梯上,抬頭望著天空。我在想那天如果沒有突然冒出畫畫的想法,現在會在哪兒,會不會還在為眼睛煩惱,會不會……
這時,我聽到身后沉穩的腳步聲。轉過頭,長大之后的阿力站在那兒,一臉傻氣地看著我。我說過了,這是我最喜歡他的地方。
是的,我還看得清他的臉。這個世界上,他是我唯一能看清楚的人。
“嗨。”我們一起說。
他很自然地在我身邊坐下,好像我們都還是高中生一樣。那段流逝的歲月是一個混亂的夢,我沒有去畫畫,沒有出名,我們沒有分開,沒有淡忘彼此,一切子虛烏有。
我淚流滿面。
測 試
本期測試結果:
A.被利用可能性:70%
生活中的你往往看起來比較精明謹慎,正常情況下,你還是有起碼的防備,對陌生人不會輕易動搖。但感性而沖動的你,往往會做出一些頭腦發熱的事情來。你會因為同情心泛濫,做出一些能力之外的事情,也有可能因為眼淚和情義而陷入別有用心的圈套中。雖然你一直告誡自己不要愛心泛濫,但還是會有意無意地被人利用了你的善良。受到欺騙的你告誡自己不要再做濫好人,但下次依然會好了傷疤忘了疼。你的善良是發自內心的,以后還是做個善良的聰明人吧。
B.被利用可能性:50%
你是個心地柔軟而善良的人,不過,你的善良帶著些許的戒備和小心。和別人相處的時候,你總是帶著一顆赤誠的心坦誠相待。在你看來,人與人之間本應如此,只不過這人世間太過復雜,才讓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少了一些真誠,多了一些算計。當你發現你的善良值得付出時,你不介意就此發展下去,讓真心在彼此之間生根發芽。一旦你的善良被辜負、被欺騙,你就會受到很大的傷害,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從此,你會用更防范的眼光,小心翼翼地和這個世界相處。你會依舊善良,不過,你的善良會略帶鋒芒。
C.被利用可能性:20%
你的內心十分善良,但你是充滿理性的。你的善良很有原則,即使再感動,你也會考慮清楚再出手,虛情假意或者逢場作戲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所以,想利用你的善良欺騙你的人,很少能夠成功第二次。你的善良也是有針對性的,對待那些并不友好的人,你不會一味地付出,更不會永遠地妥協,你會在善良受挫后鋒芒畢露,讓對方再也沒有傷害你的勇氣。但你又是不計較回報的,一旦付出,你從不在乎對方是否會感恩,只會衡量你的善良能否帶來真實的改變。贈人玫瑰,手有余香,聰明如你,知道如何把最好的玫瑰贈予他人,也會因此在無意中收獲人生更大的幸福。

D.被利用可能性:100%
天生菩薩心腸的你,幾乎百分百會被人利用。你看不得世界的不公,更見不得他人的苦難,所以遇到別人的求助時,你都會無一例外地伸出援手。也許是你刻意為之,你的善良沒有原則也缺乏判斷,有些受到你幫助的人卻并沒有心懷感恩,反而會斤斤計較,甚至因為分配不公而對你心生怨恨。有時候你對人心的估計太過樂觀,往往會高估他人的品性,被人出賣和欺騙也毫不自知。即使明知被利用,你依然撞了南墻也不回頭,但求自己無愧于心。也許對你來說,善良已經是你人生的信條,這才是你和別人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