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安
我們請袁隆平審定有關他的一篇文稿。他坐下來,聚精會神地看稿,竟不戴老花鏡。
少頃,聽他說:“錯了一個字,這是‘身價’,不是‘身家’。”然后拿起筆改正了。一會兒又聽他自言自語:“我夢見的是谷粒像花生米那樣大,不是花生那樣大,哪有那么大,這個‘米’字丟不得。”邊說邊拿起筆在“花生”后工工整整加了一個“米”字。“這個字也不確切,”一直低頭看稿的袁隆平抬起頭,“我夢見的是自己躺在稻穗下乘涼,說躺在水稻下面不準確。”
一般情況下,名家、領導的文稿大都經過層層把關,字斟句酌。審看大樣,不過是走一個程序,簽字畫圈甚至點頭即可。袁隆平看稿時,竟像小學生對自己的功課一樣嚴謹認真,改正的這幾個字無論語義還是修辭都恰到好處。
上面說的袁隆平做的這個夢,大凡采訪過袁隆平、寫過雜交水稻的都熟悉,都描述過。回來后一翻檢,大報小報、長稿短稿居然都是說“袁隆平夢見的谷粒像花生那樣大”“在水稻下面乘涼”。我心頭一顫,分明感到有一種常人很難有的精神,從袁隆平改稿時的身體里溢出,充盈在我的四周。這是一種什么精神?是科學家對待事業的一絲不茍,是一種敬畏和虔誠。
我又想起上次袁老題字的一個細節。他一筆一畫地寫著,老人是讀老書的,不習慣簡化字,當寫到“讀”字時,他停筆思索,我們提醒是言字旁加“賣”,他將信將疑,硬要查字典看簡化了的這個字到底是怎么個寫法。
論名氣,袁隆平是享譽世界的“雜交水稻之父”,名動天下;論學問,他是中國工程院院士,滿腹才學;論經歷、意志和信念,可謂風霜雨雪,九死而不悔;論貢獻,他為中國乃至世界糧食安全做出的成績響當當。然而也就是這樣一個世界名人,閱改一份不滿3000 字的文稿、題寫幾個字,正襟危坐,仔細到近乎苛刻,一點兒都不含糊。
細節其實不細,世界上的事,太普通的想要做好反而很難,所以蕓蕓眾生不拘小節,難成大事;而純粹到不計任何功利,能把普通事做好了的,終成偉人。捏慣了泥巴稻粒的手拿起筆改了幾個關鍵字的袁隆平,在他用功的領域改變了中國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