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素描（組詩）

父親是一部書

苦難是這部書的前言

生命撫摸著土地的厚重

在絕望中悄然綻放

希冀的花

孤獨的愛種下貧瘠的果實

是書中流淚的開篇

寂寞和無奈

泡進一杯濁酒

“滋拉”一聲

一飲而盡

父親總在醉后

才拉響靜懸在墻角的京胡

夕陽 把碎金灑滿柳塘畔的小院

沒有院門

只有父親的背影和唱腔

瘦長而悠長

父親是一部書

姐弟四人是被書裹挾的讀者

讀懂時

已隔陰陽

打開 合上

合上 打開

我們續寫著后續的章節

并期待高潮

京胡

仙坊床頭柜上方

滄桑的粉墻

料必仍有它斑駁的身影

平行的兩根弦

卡著一顆鐵釘

靜默成永恒

時間懸停在那一刻

父親微抖的手摩挲著……

告別時竟沒有一絲淚

曾經流淌的

不止是京劇

還有黃梅戲、廬劇

以及叫不上名的自編的曲

不解的是惟在醉酒后

才會跟隨到沒院門的小院里

歡站在父親的二郎腿上

在煙霧繚繞中輕顫

夕陽中的垂柳

在風中入暮

這過往就這樣

婉約成了一幅畫

手掌

掌紋中藏著數不盡的故事

傾訴著時光縱橫的悲欣

攥過夜讀的我冰涼的手掌

摩挲我指關節饅頭似的凍瘡

暖暖的、癢癢的

讓我的心陡然一緊

摸填過洪水底部的管涌

捏過隔水遞來的半碗燒酒

雷雨中狂飲而盡

伺候過最粗的農活

撰寫過四鄰的春聯

刻蠟紙、寫文件、拉京胡……

曾救過三條不相識的人命

溺水、饑餓、中暑

卻唯獨沒救活嗜煙如命的自己

父親的手掌

像老樹的年輪

一圈一圈地

記錄下光陰

在我的詩中偶爾閃現

終歸，消失于無形

自行車

這輛老式帶橫梁的自行車

是鄉政府配發給父親的“坐騎”

我記不清牌子

但卻仍能勾勒大致的模樣

一朵梅綻放在后擋泥板和龍頭上

父親載著年幼的我

走遍鄉鎮的湖塘河埂

脫皮的把手太滑

弄丟過一只小塑料涼鞋

害我哭了一路

它后來老得推不動時

才拉到廢品站

如今，在我已生銹的記憶里

父親有時仍騎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