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石器時代 紅山文化青白玉C形龍及局部9.5厘米 北祖珍藏
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初,一批玉器現身香港藝術品市場,年代明顯比當時著名的早期玉器類別更早,可遠溯至商朝。當時我有幸購得其中一部分,而北祖藏玉亦于此時期集成。當時在西方,關于紅山文化玉器的知識相當有限,主要來自于中文文獻。后來,隨著遼寧地區持續有考古發掘工作,西方雜志也開始有相關文章發表,比如巫鴻〈Bird Motifs in Eastern Yi Art〉,刊載于1985年10月第10期Orientations卷16,頁31-41,圖4-8,以線描圖展示遼寧出土各式鳥紋佩設計。為配合北京故宮博物院舉辦的“中國重要考古發現(1985-86)”展覽,胡雋撰文并載圖展示牛河梁遺址出土玉器(詳見〈Exhibition Highlights〉,Orientations,卷18,第12期,1987年12月,頁49)。
在此之后,有些西方藏家收藏的玉器,因與新出土的玉器有基本相似之處,故此歸入紅山文化時期,其中包括3件著名博物館收藏的人形坐像。我后來于Orientations1990年5月號撰文討論,文章亦論及另外兩例(見霍璽〈FiveChineseJadeFigures.AStudyoftheDevelopmentofSculpturalForminHongshanNeolithicJadeWorking〉,Orientations,卷21,第5期,1990年5月,頁54-63;重刊于ChineseJade.SelectedArticlesfromOrientations1983-2003,香港,2005年,頁77-86)。

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青白玉豬龍8.5厘米 北祖珍藏

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青玉豬龍上半殘件寬10.4厘米大英博物館藏(編號1973,0726.140)
1994年,牡丹堂玉器收藏(包括本人購入的紅山文化玉器)成為英國巴斯東亞藝術博物館玉器展覽的一部分(霍璽及麥雅理,Jadesfrom China,東亞藝術博物館,巴斯,199 4年)。在展覽圖錄編輯之際,業內人士發現,當時能獲得的資料有限,這也反映出當時業界對該門類藝術的認知程度仍有待提升。
這些年來,對于紅山文化玉雕,中國的考古學家研究成果頗豐,許多信息也因為玉器的發現不斷匯集而成。當中2005年出版的古方著《中國出土玉器全集》(北京,2005年)就具有里程碑意義,改變了人們對這個門類研究的認識。還有2014年,郭大順及洪殿旭所著的《紅山文化玉器鑒賞》(北京,2014年)也是重要研究著作。此外,遼寧省博物館在2019年10月至2020年1月舉辦的紅山文化展覽,同樣值得一提。
再回到上世紀90年代初,雖然與紅山文化玉雕相關的研究及文獻有限,但如果能在當時古玩商鋪林立的香港荷李活道積極建立人脈,也有可能覓得佳品,不乏入藏機會。只不過一旦稍作猶豫,就可能會錯過良玉,被其他人購得。因此能夠在后來逐漸掌握摸清這當中部分玉器的去向,是令相關行內人深感欣慰的事。

25000年至12000年前,史前人類生活在阿爾泰山脈及俄羅斯遠東地區之間的廣闊土地,包括蒙古、遼河和阿穆爾河(即黑龍江)流域。他們所居之處遼闊開放,隨著氣候變暖,以及環境變得更加潮濕,松樹林、橡樹林陸續出現。這里的居民發明了精密工具,用于狩獵及加工所采獲的谷物和橡果。
到了大約1萬年前,舊石器時代更替為新石器時代,更多人有了固定居所,于是逐漸形成村落,再組成社區,內設祭壇,遼寧的牛河梁遺址即為當中一例。人們以瑪瑙和石頭制成比較復雜的工具,并繪彩陶,制人像及動物骨雕、木雕,當中飾符號象征及寫實刻畫者兼而有之。
盡管考古發現越來越多,但關于同期各個文化的歷史時序仍然未有定論?,F時公認的說法是,出現于此地區的文化順序暫定為約公元前6200年至5400年的興隆洼文化、約公元前5400年至4500年的趙寶溝文化、約公元前4500年至3000年的紅山文化,以及約公元前2200年至1600年的夏家店下層文化,即青銅時代的開始。
從該地區文化發展的過程中可見中華文明的特征。比如圓形與方形祭壇,以及龍或人形造像,均為青銅器時代典型造像的前身,讓我們得以窺見中華文明獨特藝術語言發展過程的面貌。
1908年,日本考古學家鳥居龍藏研究據稱是來自遼寧西部赤峰地區遺址的玉器。當時外界對這批文物了解甚少。直到1935年,日本考古學家濱田耕作與水野清一進一步研究該區域,并且集中在人稱“紅山”的丘陵地區。此批早期考古發現被命名為后來很快被確定的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
紅山文化興盛于今天內蒙古、遼寧和河北一帶,最重要的區域位于遼寧西部的紅山后,而最杰出的遺址當屬朝陽牛河梁。這里是祭祀與墓地遺址群,曾有精密繁復的廟宇,出土過人類造像殘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尊藍目女神像。

青玉人形坐像17.8厘米 北祖珍藏

青玉人形坐像10.5厘米 瑞典斯德哥爾摩東亞博物館
而紅山文化制玉并非最早時期的玉器,但卻能提升玉的工藝層次,創制的許多器型紋飾皆無先例可循。這一時期的玉器工精藝湛,風格獨特,以琢磨工藝超卓、表面柔和圓潤、線條流暢溫雅見長,即便是今天看來仍令人驚嘆。
紅山玉器多帶系孔,以便利用織物等懸掛佩戴,可以被視為個人飾物。出土時通常發現于遺體之上或是附近,顯然是身份的象征,稀有珍貴。除新石器時代遺址出土的例子,紅山文化玉器且見于商、西周、春秋戰國,甚至是清朝墓地,地點包括湖北、河南、陜西等。紅山文化近兩千年后,河南安陽貴族墓地有人、鱉、鳥形等像生玉雕隨葬,似乎仿效紅山玉雕而制,可知后者為商邑所識(商代玉雕,可參考《殷墟婦好墓》,北京,1980年,彩色圖版2 3-25、圖版10 5及133:1等)。
當然,紅山玉不僅出土于地下,也有世代珍藏數世紀者。
北祖藏玉不乏紅山文化玉雕典型,包括珍罕的C形玉龍。內蒙古翁牛特旗黃谷屯曾出土一例玉龍,尺寸較大,現藏于翁牛特旗博物館。
而紅山文化玉雕中最著名的或為玉豬龍。對此北祖藏玉收藏有精彩佳例。古方著《中國出土玉器全集》(北京,2005年,卷2,圖版19)中記載有一件青玉豬龍,尺寸與本品相近,出土自內蒙古巴林右旗那斯臺遺址;巴斯博物館也有一例收藏,載于霍璽及麥雅理,前述出處,編號24。另比較何東爵士舊藏例,器型、尺寸與此相近,惟缺口不連接,圖載于羅森《Chinese Jade from theNeolithic to the Qing》,大英博物館,倫敦,1995年,編號1:4。同書并載一殘例,屬大英博物館收藏,頁116圖1。還有一例存天津美術館,缺口亦不連接,載于牟永抗、云希正,《中國玉器全集》,卷1,石家莊,1993年,圖版29。
值得關注的是,紅山文化玉雕中抽象者的水準并不遜于具象,可見當年藝術的不簡單。這種情形在新石器時代各種材質的藝術品中同樣可見。若當時的創作是憑借記憶來重新繪畫,其構思精微、想像力之豐富可見一斑。曲線及稜角并非依循簡單幾何規則,也不是由易于重復的動作組成,而是以不對稱圖案為主,線條變化多端、倏忽轉向,意趣無窮,如此美學耐人尋味。北祖藏玉的一件青玉勾云形玉佩,中心飾卷形渦紋,四角帶鉤,云帶寬度一致,中央飾凹紋。此類玉佩與北祖藏玉的另一紅山典型帶齒獸面飾相關。
還有北祖藏玉的一件青白玉臂飾,抽象設計較為規整,但含蓄微妙,呈長方形,曲線猶如呼應前臂窄端的形狀,表面微帶有平行的U形凹槽。制作于大約6000年前,卻竟有當代珠寶之感,令人嘆服。

石雕人形立像兩件39.8厘米、35.5厘米北祖珍藏
整體看來,紅山文化玉雕的動物和鳥類造像雖然稍微風格化,但仍以寫實為主,人形造像則甚罕。北祖藏玉珍藏有一件青白玉人形佩,其正面刻畫如人形坐像,手放腿上,雙腳并攏,尖下頷,頭飾繁復、頂綴兩峰,杏眼、三角鼻,刻畫精致。此例明顯可與前面提到的3件著名博物館收藏的人形坐像相比。這3件人形坐像分別藏于菲茨威廉、劍橋及斯德哥爾摩東亞博物館。
紅山文化藝匠不僅制玉,也會以瑪瑙和玉髓等其他類型的半寶石,以及非寶石類的石頭來進行雕刻。其實早在興隆洼文化時期就開始出現人形石雕立像的制作,為該地區最早的實例之一,后人對此認識不多,文獻記載亦少。內蒙古赤峰市白音長汗遺址曾出土過類似的人形石雕立像雛形,該處原乃居室,出土時面向爐灶。北祖藏玉當中不乏此類石像,其中數例尤其鮮見,包括孕婦及祭師像。河北灤平鎮后臺子遺址曾出土有石制孕婦像,斷代為公元前5000年左右;石雕祭師像也有玉雕例,兩者比較,可見新石器時代造像的典型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