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籃子春光

湖南羅瑞花

立新橋下的泡桐街，是市井邊上的閑散地，聚集著賣草藥的苗族阿婆和算命占卦的先生。春節剛過，余寒猶厲，他們的買賣還沒有支起，泡桐街成了小縣城的苗市。

家里的陽臺擠滿了花花草草，可只要苗市一開張，我就會怦然心動，誰能擋得住春的誘惑呢？天空下著絲絲細雨，城里濕漉漉的，我撐了傘，提了竹籃，拐過一個紅綠燈街口，來到了泡桐街。明知家里不可能種下一棵樹，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向擺滿樹苗的火車路基下走去。在我的心里，最喜歡的還是一棵站在大地上的樹，其次才是花草。

賣苗木的戴著斗笠，鞋子、褲腿、手上沾滿黃泥，后背濕濕的，有的在整理苗木，有的在打包裝運，不少撐傘的人在問詢、挑選。我走過去，一個中年男子迎過來問我想買什么苗子，我說看看，他殷勤地指著那一捆捆的樹苗說：“春天種樹，隨種隨活，山胡椒，板栗樹……”

板栗樹？我驚喜地向那捆光溜溜的板栗樹苗走過去。種一棵板栗樹，是我小時的一個大夢想。生產隊長屋后的山坡上有一棵很大的板栗樹，寒霜降下，樹上尖刺刺的栗果開始裂開口子，秋風一吹，深紅色的飽滿的栗子就會掉落到坡上的灌木草叢里，院落里的每一個孩子都被板栗勾了魂，每天早晨上學前、下午放學后，都要到隊長屋后的山坡上翻找一遍才安心，能撿到一只板栗是極大的幸運，山坡上的茅草灌木都被我們的小手摸蔫了……

我伸手過去摸了摸光光的板栗樹苗，想，要多久要多大的坡地才能長成隊長家那樣枝繁葉茂的板栗樹啊。

一個穿明黃色雨衣的女子走過來，指著我眼前的這捆板栗樹苗，問：“怎么賣？多少棵？”

中年男子忙走過來說：“五塊錢一棵，一百零五棵，算一百棵吧。”

“好，我家的果園種完柑橘、奈李，剩下的那片山地正好可以栽滿，你幫我搬上車吧。”

中年男子高興地把沾有黃泥雨水的板栗樹苗往肩上扛起，隨著女子往街邊的四輪小貨車走去。種一百棵板栗樹，那是多大的派頭啊，我羨慕不已。

中年男子送完樹苗回來，見我還站在他的盆栽前，滿意地說：“盆栽放辦公室放家里都很合適，買一盆吧。”

我望著被他修剪得渾圓的紅檵木、羅漢松、紅葉石楠、金葉女貞，和被他盤結在花盆里的榕樹、石榴、五針松，搖了搖頭。一棵樹，應該是開枝散葉、蓬蓬勃勃、旁逸斜出的，怎能如此統一如此拘束呢？我感到一棵樹進城的不易了，它們也要像我一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必須改變甩手甩臂走路的習慣。

越過他的盆栽，我看到了堆在地上的苔蘚、銅錢草和虎耳草，問他怎么賣，他轉了轉小眼睛，說：“你買一個盆栽，這些就送你啦。”

我選了一個圓溜溜的紅檵木球，他把堆在地上的草兒放進了我的竹籃，我提著這些牽牽連連、簇簇叢叢的草兒，轉到了泡桐樹下賣菜苗的地方。

辣椒、茄子、南瓜、苦瓜……各種菜苗嫩嫩地在籃子里排著，可愛極了。大家挑選著菜苗，交談著閑話，一個說在郊外租了一塊地種菜，一個說要在屋頂架一個瓜棚，一個說房前的空隙正好可以種一壟黃瓜……我無地可種菜，但就是喜歡這些嫩嫩的苗子，我一籃籃看過去，竟然看到了西紅柿苗，西紅柿有綠葉有黃花，如果還能掛上紅亮的果兒，那真叫好看。我欣喜地買了四兜西紅柿苗，寶貝一樣放進竹籃里。

旁邊的老人說：“陽臺上少陽光，花盆小土壤肥力不足，又沒有蜂子蟲兒傳粉，西紅柿難以掛果，菜蔬還是要在野天野地里才長得好。”

我笑著說：“沒有果我就賞花，沒有花我就看葉，自然生長就是美。”

正說著，一個賣花的老人推著他的三輪車來了。在一堆深淺不一的綠葉中，一盆茶花開了紅艷艷的三朵，還有很多的花苞吐出了一點紅。我高興地把茶花放進竹籃，再拿了一盆君子蘭一盆百合，紅花綠葉，就是春天啊。

我提著一籃子春光，歡喜地走在綿綿春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