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瑋悅


當那通熟悉的電話準時響起,站在歸途終點的人便開始等待那久違的報站聲。那是鍋中早已燉好的黃花魚,也是擠進前排翹首以盼的身影,還是年復一年凍得結實的松花江,更是一年一年讓冬雪染白了的發。這絲絲縷縷,都融進歸途里的流年。
每當大雪初至,全家人都數著日子盼著內蒙古的老舅踏上歸途。曾經的記憶里,每一次這歸途的開始總是一通電話,是手機里傳來的那一句伴著火車廣播聲的“媽,我上火車了”。這短短的幾個字,讓姥姥關上爐灶,蓋好鍋中燜著的黃花魚;讓姥爺放下報紙,開始“全副武裝”穿戴整齊。在車站,我總是和姥姥一起站在出站口,擠進最前排。姥姥會穩穩地扶著我,讓我撐在欄桿上,姥爺會扶著眼鏡,焦急地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們擠在前排,站在老舅歸途的終點。耳邊回響著那一句句報站聲,襯著一句“爸!媽!悅悅”!散入歸途里的流年。
老舅歸鄉,年也開始了。這一次,輪到我們踏上歸途,歸途的終點在松花江邊,在那里有大姨姥在守候。就算從未親眼看見,我也能想到那個頂著花白頭發的老人,拿著一本日歷,戴著花鏡,點著一個一個日子,又抬頭看看陽臺上掛著的臘肉,默默地在那張老圓桌前,數著時光,盼著我們幾時能踏上歸途。這場歸途的開始或許也是一通電話,電話的那頭是叮叮當當的炊具碰撞聲。大姨姥就算正忙著做菜,也會告訴我,她給我炒了臘肉,吃完飯帶我到江上玩。大姨姥總是站在樓下,站在我歸途的終點。推開門,就是一室飯香,一聞便知是臘肉的香氣。飯后,大姨姥牽著我走上冰面踩一踩凍得結實的江面,花白的頭發總被風吹得飛舞。那臘肉的陳香覆蓋皚皚白雪,結著冰碴兒,刻進歸途里的流年。
如今,火車站的廣播早已被飛機場的電子屏取代,大姨姥家也早已搬離江邊老房,但這仍舊是屬于老舅和我們的歸途。歸途的開始成了“媽,我登機了”,但我和姥姥依然站在人群之前,姥爺也依舊扶著眼鏡,仔細看著取行李的人群。我們依舊站在歸途終點。離松花江雖不近,但大姨姥晾的臘肉依然會炒得噴香,也會坐著車帶我去江上溜冰。這一次,大姨姥仍站在歸途終點,但頭發卻融進了江面的白雪中,如今被我扶著的大姨姥竟被冬雪染白了頭發。老舅所期待的一條黃花魚,我所期待的臘肉與冰雪,都被終點的人牢牢記在心中。這份歸途中的期待,早已寫入了歸途里的流年。不管如何踏上歸途,初心總未改變,那是對親人的思念,是久違的一室飯香,是許久未見的身影。歸途總將殊途同歸,歸途的終點,有親人在默默守候;歸途的期待,有親人牢記在心;歸途的終點,不僅是房子,更是家。
歸途的終點,我在等老舅,這里有揭開鍋蓋時混著魚香的氤氳熱氣,有三個擠在前排的身影。歸途的終點,大姨姥在等著我,那里有掛在竹竿上的陳香臘肉,有剔透的冰面與皚皚白雪,還有那混入白雪間的銀絲華發。這一切,都成就了歸途里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