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鯤


在前不久播出的《國家寶藏》第三季中,敦煌研究院藏敦煌藏經洞文書《歸義軍衙府酒破歷》(以下簡稱《酒破歷》)的故事讓不少觀眾印象深刻。由這份《酒破歷》所代表的敦煌莫高窟第17窟藏經洞文書,在1900年被道士王圓箓發現后,因為清政府的不作為,而陸續遭到英、法、美、日、俄等國探險家與漢學家的盜取。
就拿這份《酒破歷》來說,在日本書法家青山杉雨之子青山慶示先生歸還以前,散落在中、日、法三國。1997年,青山慶示將其父所藏《酒破歷》及其他7件敦煌文獻捐獻給研究院,這才使得這份《酒破歷》的中、日兩段得到重聚。隨著數字化技術的高速發展,法國國家圖書館藏《酒破歷》殘卷也通過高清復制件的手段,與敦煌研究院藏兩段殘卷拼合,但其原件依然沒能回歸祖國的懷抱。
所謂《酒破歷》,就是一千多年以前的古人對于“酒賬”的叫法,“破”字在當時也有“花銷、支出”的意思,“歷”本身也算是“記錄性質文本”的一個簡稱。所以所謂《酒破歷》,翻譯成今天的大白話,其實就是“用酒開銷臺賬”的意思。
《酒破歷》全稱為《歸義軍衙府酒破歷》。歸義軍是一個存續于晚唐、五代十國、北宋初年的敦煌當地割據政權,他們一方面遙尊唐、后梁、后唐、北宋等中原王朝正統,另一方面維持自己對于敦煌及其周邊地區的實際統治。
根據對這份《酒破歷》中月份日期的推算以及與其他敦煌文獻的比對,學界普遍認為這份《酒破歷》主要記載的時間段為:北宋乾德二年(964年)四月九日至十月十六日。964年正是曹氏家族中的曹元忠擔任歸義軍節度使的年份,曹元忠是曹氏歸義軍開創者曹議金之子,并在其父、兄之后擔任歸義軍節度使,也是曹氏歸義軍時期在位時間最長的一位,更是曹氏歸義軍的全盛時期。曹氏歸義軍在敦煌設置了專門用于接待工作的宴設司、柴場司,這份《酒破歷》很有可能便是964年歸義軍衙府宴設司在各種公務接待場合的用酒臺賬。
在這份“歸義軍政府公務用酒臺賬”中,我們還能看到甘州回鶻(今甘肅張掖一帶)、西州回鶻(今新疆吐魯番一帶)、于闐(今新疆和田一帶)等曹氏歸義軍同期存在于大西北的割據政權身影。甘州、西州、于闐派往沙州敦煌的官員,擔任什么職務、喝了多少酒,都有翔實記載。另外與甘州回鶻、西州回鶻、于闐對應的翻譯人員也出現在了《酒破歷》當中,他們當時被稱為“孔目官”。這樣的臺賬,不僅把公務接待中的“外單位人員”交代清楚了,也把“本單位人員”詳細記載在案,方便日后稽查核對。
公務用酒,名目繁多
古人普遍信神,甚至連當時的衙府官署也會參與到宗教祭祀活動中去,并將祭祀活動視為公務辦理。在《歸義軍衙府酒破歷》上,還有用于祭祀祆教神靈的“城東祆神酒”、用于祭祀各種自然神的“騫馬神設酒”“束水口神酒”“馬群入澤神酒”等祭祀活動的公務用酒記錄。
這種公務用酒,雖然難免會有封建迷信的色彩,其實也是歸義軍衙府參與民俗活動的表現,通過公務用酒的形式支持民間祭神民俗,本身也是歸義軍政權能夠在敦煌站穩腳跟的原因之一。
《酒破歷》中名目繁多,諸如“毬場酒”“勸孝酒”“助葬酒”,分別是用于打馬球娛樂、葬禮安撫等民俗場合。敦煌的奇美壯麗在于其絢爛多彩的文化交織,這些活動與祭神活動一致,都是當時流行于敦煌城鎮鄉里的基層民俗活動。
《酒破歷》對官方用于基層民俗活動的公務用酒也一一登記,一方面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證相應辦事官員找不到機會貪腐,另一方面也是對歸義軍政權本身統治基礎的日常維護。換言之,在與百姓打交道的公務用度上,通過臺賬制度保持清廉。
歸義軍衙府還設有專管酒戶、酒行的機構,酒戶從衙府管理機構領料釀酒,除按規定上交一定量的酒歸衙府管理機構存用以外,盈余部分自己可以出售。公家除了調用酒戶上交的衙府存酒以外,也可以直接到酒戶取酒,并且登賬上報,批準后報銷。管理機構憑條批復,這種批復被稱為“判憑”,并且會加蓋衙府印章。
這份歷經坎坷留存到千年之后我們眼前的《酒破歷》,很可能就是依據各路“判憑”,按照時間先后順序登錄的總賬。雖然我們只看到了一張《酒破歷》,但它背后所代表的,恰恰是北宋初年歸義軍節度使政府公務活動中的縮影。
像《酒破歷》所體現的“用酒臺賬制度”,在同時期的北宋也有相似的例子。北宋元祐六年(1091年),負責掌管國家建筑工程等工作的將作監,為了規范木結構建筑施工中的用料尺寸,避免貪污腐敗的發生,頒布了一部“國家木構工程施工標準”,史稱“元祐法式”。但這份“國標”的規定并未能充分結合實際木作施工經驗,規定得過于寬泛。紹圣四年(1097年),朝廷又讓李誡主持重編,并于崇寧二年(1103年)編成之后刊行天下,這就是著名的《營造法式》的來歷。
從本質上講,《酒破歷》所代表的公務用酒臺賬制度與《營造法式》所代表的工程用料國家標準,都是古代政權為了防止貪污腐敗而進行的制度建設。唐太宗李世民曾言“以史為鑒,可知興替”,以《酒破歷》而言,雖難免受到時代局限而存在諸多不足,但仍可見古人與今人進行制度“對話”的一番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