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跑蒙

在中國北方，春天種地時常發生牛跑蒙的事情。

牛跑蒙據說是兩種情況造成的。一種說法是牛身體內部生有寄生蟲，寄生蟲在睡眠狀態，牛就安好，該吃草吃草，該干活干活，該睡覺睡覺。寄生蟲一旦睡醒了，活躍起來，牛就發狂，就無端地跑起蒙來，牛發狂跑蒙驚悚的程度不亞于人被狼追虎攆。另一種說法是牛遇到牛虻就跑蒙。牛虻是一種帶翅的昆蟲，經常像小直升機一樣降落在平坦的牛背上，專叮牛的肉，喝牛的血。據說牛虻是牛的天敵，見到它，牛本能地就瘋跑起來，不管不顧，遇溝躍溝，遇坎躍坎，遇河涉水。

牛跑蒙時雖然是頭昏腦漲，但神志還是清晰的，那就是跑蒙的方向永遠是朝著家的方向——牛棚。

我親歷過一次牛跑蒙。那時是春天種地時節，一頭大黃牛正被馭手轟趕著拉單耠種地，不知怎地大黃牛就像抽風一樣跑起蒙來。跑起蒙來的大黃牛此刻英勇無比，刀山敢上，火海敢闖，拽著犁杖一路煙塵朝著家的方向風馳電掣般奔跑。

牛跑起蒙來其他人是幫不上忙的，只有愣怔的份兒，只有驚恐的份兒，愣怔過后驚恐過后再想幫忙阻止牛跑蒙，這時牛已經跑出去老遠了，比赤兔馬還快。

別人都可以任憑牛奔跑，唯獨扶耠子的馭手卻不能脫干系，他必須千方百計阻止牛奔跑。

牛跑蒙是很可怕的，狼奔豕突，身后騰起一路煙塵。跟在跑蒙牛身后的一串人們只能一邊追著牛跑一邊喊著快閃開，危險！

馭手這時是孤軍奮戰，一只手挽著撇繩，一只手拽著犁杖，一邊高聲吆喝制止大黃牛奔跑，一邊又被大黃牛拽著顛跑。

如果不是拉耠子種地的牛跑蒙，人們會讓牛只管跑去，因為牛通人性，它會躲著人跑。可是拽著犁杖跑蒙就不同了，它身后拖拽著的犁杖此時是具有殺傷力的兇器，牛不傷人犁杖會傷人的。

馭手是不會讓大黃牛拽著犁杖隨之任之瘋跑的，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跑蒙的牛與犁杖脫鉤。馭手先是使勁往懷里拽撇繩，其目的是讓牛回過頭來，牛回過頭來就不能直視前方了，不能直視前方瘋跑的大黃牛奔跑起來就會受阻礙，受到阻礙的大黃牛奔跑的速度就會慢下來。可是卻是徒勞，跑蒙的牛這時的力量是爆發的，力量要比平時陡增多少倍。馭手見拽撇繩不能奏效，就不拽撇繩，而是躬下身去用另一只手狠命地摁犁，讓犁杖的鏵尖深入土層里。這樣，牛感覺到身后的犁杖沉重，速度就會緩慢下來。可是還是不能奏效，這時跑蒙的牛拉的犁杖是一只玩具，是一張紙片，犁杖的鏵尖插進土里再深也不能阻止大黃牛奔跑。

大黃牛躍過了田野，跑向了大道，再接著就入村莊了。村莊的人多，若是大人們還可，知道躲閃，若是孩童們就會呆了，傻了，被犁杖碰著，會非死即傷。馭手是知道這種危險后果的，便拼了命也要消除危險后果。

消除危險后果的辦法就是毀滅犁杖，讓牛掙斷繩套，讓牛孑身瘋跑。

毀滅犁杖須有兩種條件出現，一種是前面出現一塊千斤萬斤重的巨石，馭手借機把犁杖的鏵尖見縫插針插進巨石底端;一種是前面出現一棵樹，馭手把犁杖的鏵尖插進大樹的根部。這兩種條件都足以使犁杖頃刻間嘎巴一聲毀滅，繩套頃刻間嘎巴一聲斷裂。這樣，沒有了牛拽著瘋跑的犁杖，危險隱患就消除了。

但是，這樣馭手就等于把危險隱患留給了自己。這樣，隨著拽著犁杖奔跑的慣力，馭手會收不住腳撞摔在巨石上，或者一頭撞在樹干上，隨著犁杖爆炸性的裂碎，還會被犁杖的部件擊傷，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弄不好馭手都是非死即殘。

馭手雖然深知這兩種情況的后果，可是還是不顧自己的危險這樣做了。前面路邊上有一棵碗口粗的柳樹，距離柳樹還有一丈多遠的時候，馭手早調好了方位，適時松開了撇繩撒手撇了犁杖，并且很巧妙地避開了樹干……

那一刻，鏵尖準確無誤地撼在了樹根部，那一刻，犁杖摧古拉朽般解體了，那一刻，牛身上的繩套如朽繩頃刻斷裂了。

好險！后面的人追上了馭手，都嘖嘖慶幸馭手安然無恙。

人們又小跑著跑向了牛棚，去看大黃牛的跑蒙的慘狀。大黃牛已躲在了牛棚陰涼處的角落里，頭朝里屁股朝外，心有余悸地瑟瑟發抖。

在牛棚外面，人們紛紛議論的話題就是牛為什么要跑蒙。為什么跑到牛棚陰涼處牛就不跑蒙了。馭手放過牛，當過飼養員，對牛跑蒙很有研究。他給人們講解：不是牛身體里的寄生蟲發作牛才跑蒙，也不是牛虻作怪大黃牛才跑蒙，而是有一種叫作野虻子的猛蟲在追牛牛才跑蒙。野虻子身材比蒼蠅大，比蜜蜂小，專盯牛后腿的蹄子。不知為什么，牛虎豹都不怕，卻怕這種小昆蟲，還把牛嚇破了膽。至于牛為何跑到牛棚就不跑蒙了，馭手的說法是野虻子怕陰涼，見到陰涼就不追牛了。

人們覺得馭手講解得有道理，就七嘴八舌總結說，這就叫一物降一物，鹵水降豆腐。說任何一種動物都有天敵，如老鼠怕貓，兔子怕鷹，蝎子蜈蚣怕雞。

我很不理解，老鼠，兔子，蝎子蜈蚣，它們的天敵都超過它們體積幾倍甚至上百倍，被天敵嚇破膽還算有情可原，可是牛的天敵，一個是那么小的小昆蟲，一個是龐然大物，兩者相差懸殊卻被追著瘋跑，實在是說不過去。

后來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世界上誰怕誰跟誰大誰小并無關系。

【作者簡介】曹鐵山，河北省作協會員，承德縣作協副主席。作品散見 《百花園》 《小說月刊》 《承德晚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