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眼

奶奶生于民國初年。她有一個絕技——吹眼。據母親在世時講，這是奶奶在大戶人家學來的。

那年奶奶的掌柜婆得了眼疾，就把吹眼絕技教給她。一邊教，一邊讓奶奶給她吹，三天之后，掌柜婆的眼睛好了。這時，掌柜婆又把奶奶叫到她的房間，看看外邊沒人時神秘地說，這套絕技一般是不傳外人的，你一定要保密啊。奶奶連連點頭稱是。

不久，掌柜婆得了重病去世了，奶奶就成了方圓幾十里唯一一個會吹眼的人。

奶奶是個大美人。她有著高高的個子，俊俏的臉蛋，可惜從小就被纏了小腳，只能在家做些家務活。

每一個來找奶奶吹眼的人都是懷著虔誠的心態，有的帶著點心，有的拎些雞蛋，也有的來了什么也不帶。更有好事之徒，垂涎奶奶的美貌，但只要奶奶一搭手就能看出來人的心思。

那天家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進門后就左看右看的。奶奶一看這人裝束，就感到有來頭，絲毫不敢怠慢。先問來人的情況，再把他引到內室，當來人卸下墨鏡的那一剎那，奶奶看他好面熟，只是來人一直閉著眼，奶奶在心里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他？

他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奶奶是童養媳，從小在他家照料他的起居，后來他長大了，去外邊讀書，而奶奶和同樣在他家當長工的“大個子”爺爺私奔了。

很快，奶奶已淡定下來。用她那纖纖細手翻開患者的眼皮的時候，不紅也不腫，奶奶就問，你沒有害眼啊，莫非害的是心病？

來者見隱藏不住，就慢慢地睜開了眼，當四目相對時，奶奶一眼就看到了當年他的影子。

這時候，他開口了，帶著哭腔說，大姐，終于找到你了，還是你了解我，我讀了幾年書回來后，知道你不辭而別，就一直打聽你的下落，這些年我找你找得很苦啊。

奶奶平靜地說，人的命，天注定啊。邊說邊起身走向外屋，爺爺已經候在那兒了。

他起身告辭的時候，說，感謝大姐，我娘的吹眼絕技還是傳下來了。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領略到這套吹眼絕技，還是小時候。

有一次，父親在打麥揚場的時候，我在旁邊玩耍，一不小心被麥糠迷住了眼，疼得難受。回家后，奶奶把我抱到跟前用手小心地撐開眼皮，但見奶奶嘴唇不停地翕動，就是聽不到念叨的是什么，她每念叨完一遍，即用嘴向眼里沿著大眼角向小眼角方向用力吹氣，如此重復三次。吹完后，我頓覺清爽了許多，眼睛也不再那么痛了，后來，奶奶又吹了一次，說是鞏固鞏固就好了。

隨著奶奶年歲的增大，已經顯得力不從心，遂把這吹眼絕技傳給了母親。

來找母親吹眼的人也很多，母親按照奶奶傳授的口訣，吹好了村子里的每一個眼疾患者。我就問母親個中奧妙，母親也沒有告訴我所以然，只是說吹眼的時候必須得用心，心眼心眼，心和眼都是相通的，用心吹眼，你才可能看清楚眼里的異物，然后再不停地念咒語，異物就會被趕出來了。

母親是秋天患病的，而且越來越重。她預感時日不多，就把我叫到身邊，拉著我的手，想跟我說什么，可是一口痰擋住了，我趕緊喊醫生，醫生來了，給她往嗓子里噴霧，噴著噴著就睡著了。

慢慢地，母親開始說迷糊話，眼睛也不聽使喚，我們竭力在旁邊呼喊，但她還是去了。

晚上，母親回來了。她說，她不甘心，不甘心奶奶傳給她的絕技在她這兒中斷，就回來告訴我。我看她張嘴，什么也沒說出來還急著要走，就根據她的口型說，媽，我已經記住了，您老多保重。說完起身看時，已不見人影，而我也驚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盆仙罐仙擂臼仙，青毛子撲眼里……我仿佛又看見了奶奶和母親用心吹眼的樣子，她們用絕技點亮了整個村莊。

【作者簡介】黃元太，作品散見《當代小小說》《中國建材報》《南陽日報》等報刊及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