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像白隼掠過你的長空

葉傾城

遠房舅舅來拜年，她正準備去上培訓班，舅舅舅媽便大呼小叫：“過年也不休息一下。”轉頭便批評她媽媽，“這么逼孩子干嗎？”她媽媽趕緊說：“是她自己要去的。”

舅媽笑著說：“成績好的孩子都是給國家養的，成績差的才是給自己養的。女孩子，身體好、性格好最重要。”

正是青春期，是自我意識暴漲的年紀，如果不是長輩，她早翻臉了。她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憤憤地想：“我偏不，我就要為中華崛起而讀書。”

暑假，她班上組織了一次游學。這是她第一次出國，坐在飛機上，天高云闊，她動了去國外讀書的心。她跟爸媽說的時候，爸媽有很明顯的遲疑，沒有當場答應也沒有拒絕，只說：“你先準備著吧，我們再商量一下。”

也許是看出了她的真誠，父母很快就配合了她的步伐。漸漸地，周圍親戚都知道她要出國讀書了，好多人向她爸媽問長問短：“你們不怕她不回來嗎？”每一次，媽媽聽到人家說“養兒防老”，都會第一時間反駁，表達對這種觀點的不認可。她很感激很滿足，卻也……心里有隱隱的內疚。

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從小疼她的外婆被查出了直腸癌。家里整個天都像要翻了過來，媽媽為外婆的病情奔波，毅然把外企的高薪工作辭了，找了份離家近的工作以便照顧外婆;爸爸工作之余承擔了所有家務還要照顧她，最愛的健身器械上很快就積了一層灰，爸爸瞬間憔悴了很多。

她在一瞬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等父母老了之后，她可能有了自己的家庭，陪伴不了他們左右，萬一哪天他們像外婆一樣在家里暈倒，她可能都沒辦法第一時間趕到醫院。

如果她真的定居異地，她忍心父母一把年紀為她久住一個陌生的城市，沒有朋友、語言不通，那樣的晚年對于他們也一定是不幸福的……

聽她說到這里，我終于“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揶揄她：“想象力真豐富。”

為什么劇情不是父母在等，就是父母不適應呢？他們是文盲嗎？是心智未開的人嗎？為什么不可能是你去外地、外國讀大學，他們一下子自由了？不用做飯了，周末可以約閨蜜了，又或者他們一生也像你一樣，憧憬遠方，也幻想著生活在別處。一年中能在其他城市、其他國家小住幾個月，再回自己家呆著，去哪里都是度假，是多么美好的事兒。

關于地理距離，是一代比一代縮短了。

冰心遠渡重洋留學的時候，要先坐火車兩天兩夜到上海，等了12天才等到船期。海船先到日本，再到美國，一走半個月——但這條路我們現在只需要花12小時。

“父母在，不遠游”，那是因為，在古代，你可能嫁到另一個村子，就一生一世沒有相見的機會。到了現代，什么是“遠”，可以重新衡量。

何況下面還有一句“游必有方”，你不是順水漂流，是去求學，將來還可能工作戀愛結婚生子，這就是你的“方針”、你的藍圖。

我再大膽說一句：父母不是也不應該是一個人最重要的人際關系。

父母、子女、子女的子女……像流淌向前的河流，每一代人的終點是下一代人的起點，跨越山川，灌溉沃野，奔騰入海。

如果為了考慮父母，不遠行，不遠游，不遠嫁，就像果實落地，總在母樹旁邊——那么，哪里還有位置給新的小樹苗生根發芽呢？

退一萬步，你想得太早了，你才十幾歲，你的父母才四十多歲。到他們需要你陪的時候，還有三十年。而這三十年里，你不知道國家會變成什么樣子，你又有多么美好的未來。你不知道你會賺多少錢，而醫療技術將有什么樣的進步……

父母愿意放飛兒女如白隼，而且接受，可能漸漸看你的身影，消失于青天之上。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