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莉,居黑龍江省佳木斯市,曾用筆名風輕語。詩作見于《詩刊》《星星》《散文詩》《詩潮》《詩選刊》《詩歌月刊》等刊物。有詩作入選多種選本。參加第18屆全國散文詩筆會、第2屆《星星·散文詩》全國青年散文詩人筆會。
意象的烏鴉
詞語跟詞語拼接,拼接與拼接相撞,若無火花,就是廢料。你用內心無法看清,于是用目光焚燒。烏鴉升起,仍無鳴叫。
著實嚇人,一種存在本身就是力量嗎?恢恢然,昭昭然。
一時看客云集,其中有懵懂者,也有機靈鬼。機靈鬼善書,機靈鬼揮毫,于是,大好人間被機靈鬼的紙張鋪開、占據,上空之烏鴉終于落下來。
妙啊!人們說。
爭相傳頌。仿佛真知,發光的名字掩蓋著發病的肉體。顯然是威名,引領眾心之欲求。
風像一把勺子,輕易舀了匍匐磕頭的漣漪。
河湖無聲,高山更不擔罪名。
住著千紙鶴的落葉
其實是光,無意間把另一片枯葉的影子投在了它臉上。那影子是一只千紙鶴。
其實葉子還沒有落,它用最后的力氣粘在枝頭,承受著強烈的不舍。越強烈越虛弱。乏力的不舍一定會飄落的。
另一枚枯葉無有實體。沒有被看見的,約等于夢中之風物、之消息,它以鏡子完成映射,塑造意念中的話語。
鏡子是光帶來的。恰好的光證明著相遇的驚喜。驚喜必迷離,迷離必困頓;困頓久了,困頓就自己解決了自己。
悄沒聲息,葉子落了。
但是,千紙鶴的形象不去。它如此固執,它顯然是愛,但更像是恨。沒有表現的恨,付之時光之音軌。一個擦音。
回響,帶來憂傷之美。注定的美沒有悔。
千紙鶴的嘴幽閉,不啄取,不傾吐,似哀婉,卻沉靜。命運緘默,浮著盈盈。所以,翅膀是收斂的,一個影子無法真正地飛翔。它收緊飛翔的念頭,代之以祈禱。
真切的祈禱可以抵達萬水千山,甚至可以飛躍重洋,停在虛無的枕邊……
夢開始了。夢結束。夢是揮之不破的圓,是生生死死的循環,是永不更改的深秋———
固執于一枚住著千紙鶴的落葉,一道光,一扇門……
風琴皺
你愛我無需隱藏。
你這個房間。密閉的四角,無形的守衛者是猶豫的黑和悶著的涼。你擔心遭遇侵犯嗎?哦,你只是迷戀守衛這個形式,守衛使正常的存在變為稀罕。
稀罕之物很有趣嗎?啊,不必先行驕傲,因為早晚淪為貢品。
告訴我吧,其實你渴望有人住進來不是嗎?帶著你丟失的鑰匙,和寬大的行李。
這行李中裝著一件最重要的東西,就是一把琴。一把可以被風彈奏的琴。
沒錯,你需要拉開窗簾,打開窗戶。
來,別怕,徐徐地,慢慢推開。
是輕風,試探著吻了一下琴弦,你感覺到那微妙的顫動了嗎?就像一個人,忽然意識到一向平鋪直敘的血液發生了微卷。
小小的生命的褶皺,活著的提醒。
你看見你的窗簾了嗎?它飄動起來。它的褶皺是可以起飛的翅膀。因為風更進一步奏響了琴弦,聲音有了力量,仿佛是鼓動和慫恿。
為什么不呢?我進來了!你的窗子對著我。
風涌向我,琴聲嘹亮起來,我身上的衣服開始舞蹈,褶皺如潮,堆向你——你啊你,跟隨著這節奏,終于從微笑到開懷大笑。
你將看見:綻放浪花的大海。
雪路蒼茫
雪路似乎是沒有盡頭的。一個人走雪路,身影越來越小。
小沒什么不好,蒼茫是披在身上的驕傲。天與地渾然一體,一個絕對微小的人是天地真正的嬰孩,是他們的耳語誕下的秘密的藥方。所謂成長,是時刻等待醫治的麻木或悲傷。
我不發一言,寂靜滿腔。雪路就像一個消音器,也像一節巨大的盲腸。
只有雙腳踩在雪上的聲音。
有時聲音是堅硬的,于是,你確認之前有人走過了,同樣微小的人留下了他們的腳印。腳印交錯或疊加,或被雪覆蓋,都已被壓實,不可辨。這是可以親見的時間的臉。我踩著時間的臉,我的雙腳便是指針。
有時聲音是柔軟的,是略略沉陷或忽然深陷的。好奇、試探、冒險、警覺、慌亂,恒一的慢與緊促的逃,編織鐘表的兩個面。生是無邊的那一面,而死是方寸——倏忽之間。
所以,我信任生之蒼茫。我的遙遠的北方啊,我明明在你身旁,又好像被你吞噬。
我,就是蒼茫。所以,不必問我的指針會把我帶向何方……
烈風記
風聲鳴響,是圓形的,將我包圍起來。
閉上眼睛,會看到一層薄而縹緲的膜,蛋的內衣;一個人恍若一只鳥,還未出生。而行走早已開始,不管任何警告或阻撓。
有鞭子在抽,脆響如巨大的耳光,風的耳朵躲閃不及,失了形狀。拖曳的耳,出現白色的裂痕,風嗞嗞地喊疼。
所有看似凜冽倨傲的事物,都有其畏怯的力量。
因此,不必害怕。弱小與柔軟是另一種智能,它們先是以護持的殼抵御了風芒,而后以輕蔑、以好奇、以坦然、以欣賞的目光,一步步擁抱了風聲。
于是,一個自然的人出生了。自然的人凌風而舞———
音樂漫卷,每段旋律都是風笛吹響:手與足,眼和胸,心跟魂,都是風笛的孔放出的恣意的音符。
烈風之音在野徑收斂,像一出戲的幕間。
烈風又在江畔展開,像生命的角色坦陳于浩瀚。
但烈風當前,一個人從袖筒或手套里抽出手來終究是危險的。
烈風甩出無數針尖,它的暗器,狠而快。手骨嗞嗞地喊疼,這是烈風的報復。
然則它之快意何嘗不是我之快意?
在烈風里疼痛過的人,大自然會賜予她更厚的堅強,亦能深解冰層之下江水的靜斂——那沉默的呼吸,是最可珍視的深情。
風聲鳴響,是圓形的,一環一環,不斷向遠方擴展……
鯨落記
我愛你這么重,40噸,但你并不知情,因你不會說話。
只有浪花翻卷,你的皮膚越來越冷,你的眼睛看不到我的眼睛,到了我離開的時候。如此安寧,最偏僻的愛情,是在死亡的呼吸里也舍不得閉上心口。
龐大的記憶徐徐走出來——溫柔的、不會再有的夢,直到黑色的星星灌頂,仍不愿移動。
只是落下去,落下去……太陽照不見幾千米的深情。
你聽到這聲音了嗎?無數明亮的眼睛和牙齒咬著我的聲音,多么好聽,不再有疼痛。
這是我消失的聲音,也正是你蘇醒的聲音。
在你心最深處,你終于找到了語言:在我的肉體上,在我的骨骼里,開始傾訴。傾訴無盡呀,亦應是思念無盡。無數生命從這長長的思念中,爬了出來。
當你的傾訴停止,我和我的愛,就變成礁石。
搖籃曲
音符,是長在大地上的,并且螺旋般升起。當大提琴向鋼琴示意。
很輕地落下去,薄指甲的柳梢,拈起涼滑的音,揉搓,眉毛就松開了,眉心聚了熱氣。
弦上就鼓起迷思,單純地向晚,向一番蔥蘢的睡意,于是,我的針落地,肩膀上沉重的日頭移開去,多像一個泡影。
——無格局的筒子,摔出的筷子無意義。憤怒的牛肉,胡亂抵制的刀叉,都是盤子消化的雜音,抑或是戲。盤子撤除后的空虛,凝一滴雨,非相思。倦意,也有不同的層次。
當他閉上眼睛,手指握著更多細膩,再壓下去,四壁青山軟了骨頭,潭水的被子,抱我,覆我,我之形被永恒覺知。
一切音符消失于萬里,吞了惶惑,有人說是玉,有人說是兒童……
它會喚醒另一個人
馬的嘶鳴通常是跟閃電一起來臨的,奔跑的光初步勾勒了水波的路線和形狀。
喘息一直跟隨,無法言說的焦灼,汩汩而出的氣泡,被一把排簫吸入。
那么多的孔啊,多像一個人身上的漏洞,只能吹奏晚風。
更晚的時候,不再有音符飄動。
深水意味著靜止,析出鹽,結成石。
沒有杯盤,就不必倒出往事了,把細節塞進石頭的縫隙,每一片呼吸都會發展為抽屜。
很好的結局,無動于衷的臉慢慢隱入松散的沙子,包括猶豫著寫下又悄悄抹去的名字。
開始吧!向上浮游的手臂拽緊晨曦的微光,然后越來越明亮。
張開口,聲音如洪流,突破一節一節金屬的限制。這是自由的歌唱,所有存在的地方,都是荒山大野——仍有馬在嘶鳴,在越來越遠的地方,逝為鈴聲……
它會喚醒,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