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益民

4月23日,是莎士比亞的生日和忌日,總之,是莎士比亞的日子。然而,這一天卻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定為了“世界讀書日”。似乎莎士比亞被掩蓋了,就像日食月食的時候太陽和月亮失去了光輝一樣,莎士比亞被隱藏起來,顯得黯然失色了。但話說回來,即使是在今天,我們讀書,也忘不了莎士比亞,倒是想起很多關于莎士比亞的事情。比如,為什么莎士比亞如此經久不衰?為什么莎士比亞又流傳這么廣?
縱觀古往今來的作家,有的善于討巧,有的善于插空,有的奇奇怪怪,有的靜水流深,但不論哪種作家,高下大小都是立判的。我們也可以說,莎士比亞是高人,他大氣,為什么呢?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他是一個國際化很明顯而且程度很高的作家。這一點從他多部戲劇的地理背景就可以看出來。
我們再看其他很多偉大的作家,他們所涉及的地方范圍狹小,往往在一個地理位置上徘徊。比如,我們可以說,哈代是長于寫英格蘭西南部地方的小說家,美國的福克納是一個南方作家,即使高到天上去的荷馬也主要是寫特洛伊戰爭涉及的那一個區域,很少有作家能夠和莎士比亞在所寫地方和區域的豐富性上媲美或者比肩。
莎士比亞的祖國英國是一個四面環水的島國。從某種程度上說,到哪里都不方便。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么打敗西班牙無敵艦隊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為什么文藝復興等時髦潮流,總是最后一個才渡過英吉利海峽姍姍來遲。這些之所以重要,還因為英國是一個狹小的地方,本土所占疆域不夠廣闊。這也可能是為什么莎士比亞寫那些逗人發笑、令人深思的戲劇時,不僅只限于英國國內的事情,也得從外國帶進來一點兒東西,以展拓眼界、開闊視野,讓觀眾有比較廣闊的見識,以避免夜郎自大。
寫英國國內的事情,莎士比亞把一些熟悉的人和事,拿來畫龍點睛,讓人們聽出、看出,甚至讀出一些不同的味道、不同的深度、不同的意思。不僅如此,他還把國內的歷史串起來,形成一部史詩般的、氣勢恢宏的歷史畫卷。為了擴充視野,在《李爾王》里,他三分天下,附加了鄰國法蘭西的事情,使聽眾、觀眾或讀者的想象空間得以展拓,避免壓抑、狹隘;在《麥克白》里,蘇格蘭的江山、君王、將士和風土人情都躍然紙上。可能也因此,這兩部位列莎士比亞筆下享有盛譽的四大悲劇之中。就英國國內而言,空間規模和時間跨度最大的是莎士比亞的12部歷史劇。
我們發現一個獨具特色的現象,莎士比亞獨著和合作的41部戲劇中,只有18部是關于他祖國本國的,其余23部都是他鄉異地的,是關于外國外邦的,占總額的一半以上。如果只從這個比例和數據來看,莎士比亞是一個不折不扣或者至少對半開的國際作家,這也決定了他作品的普適性和廣延性以及這些作品的氣勢、廣度。如果給莎士比亞戲劇作品涉及的空間畫一幅地圖,那將西起英倫本島,東及當時的地中海東部地域,北達名氣最大的《哈姆雷特》描寫的丹麥王國,中間包括法國、西班牙諸國,還有意大利這個當時最重要的地方,南至有摩爾人的非洲。從時間上說,既包括古羅馬帝國疆域內的是是非非,也包括古希臘的那些紛紛擾擾。
《紅樓夢》第八十六回里說,林黛玉讀樂譜,賈寶玉不知道是什么文字,當成是天書一般的東西。在文學作品里,描述一種不同的符號系統,確是一件難事。無獨有偶,這樣的事情也發生在莎士比亞的鵝毛筆下。《第十二夜》里也有類似的情節。劇中人馬伏里奧被捉弄,收到一封偽造的來自他暗戀之人的情書,情書模仿得天衣無縫,可以假亂真,他看出是對方筆跡后不禁贊嘆道:這筆畫,她的C、U、T。這幾個代表筆畫的字母,居然被高明的翻譯家看出像漢語的一鉤一彎一橫一豎。這是多么巧合!多么奇妙!雖然兩部名家之作都描述得出神入化,然而這種技巧也只是雕蟲小技,超過這個的,要詳加勘察,分門別類地加以呈現,在莎士比亞的那些海外劇、海內劇里都有很多這類值得研究的東西。
我們會想到丹麥王子哈姆雷特、古羅馬獨裁派頭目尤利烏斯·愷撒、摩爾人大將軍奧賽羅、威尼斯高利貸者夏洛克、威尼斯維洛那城的蒙太古和凱普萊特兩大名門望族、來自北意大利米蘭公國的魔術大師普洛斯佩羅、雅典的泰門,還有《仲夏夜之夢》中雅典郊外的人神共舞,更有發生在西班牙半島南部地方的《一錯再錯》的故事。總之,這些都給我們一種印象——莎士比亞是廣博的,莎士比亞是國際的。
可能正因如此,后世的德國而非本土英國首先成為最崇拜莎士比亞的國家。如今甚至出現一種現象,莎士比亞的演出、研究、普及程度代表著一個國家的軟實力,能爭取舉辦一次“世界莎士比亞大會”是一個民族和國家的驕傲。這一點也可以理解為:莎士比亞是國際的,而不僅僅是英國的。難怪他的故鄉博物館緩緩轉動的地球上雕刻著這樣的話:“他們從地球的四角迢迢而來,頂禮這位塵世的仙真。”(From the four corners of the earth they come / To kiss this shrine, this mortal breathing saint.)為什么呢?窮其究竟,莎士比亞是一個國際的作家,所以,他才擁有這么多的知心人。在世界讀書日的時候,我們再讀這位作家,是他的國際化把我們和他的距離拉近了。為什么拉近了?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不就是沖著莎士比亞來的嗎?因為莎士比亞包羅萬象,所以,可以這樣理解:有莎士比亞,才有“世界讀書日”。想起莎士比亞,方想起應該有個讀書日。
至于莎士比亞在地理意識上的神通和廣大,還有一個各位也許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劇本繁盛時期都在他的“環球劇院”上演,這“環球”二字,也是一個地理的概念,讓人想起了宇宙蒼穹,而不僅僅是英倫本土。在《皆大歡喜》里,叫座的小丑演員杰奎斯有一段獨白,把世界稱為一個大舞臺(All the worlds a stage.),從呱呱墜地到作別歸西的人生七戲都是在這舞臺上演出的。換一句話說,舞臺就是世界。莎士比亞是世界的,他突破了國界。他這樣一個作家,是寫整個大世界的,而不是地方作家。不僅如此,在他最著名的劇本《哈姆雷特》里,哈姆雷特說:“即使把我關在一個果殼里,我也會把自己當作一個擁有著無限空間的君王。”1(I could be bounded in a nutshell, and count myself a king of infinite space.)通過哈姆雷特之口,我們可以推想:莎士比亞是國際的,他的眼光、氣度和精神,是著眼于整個世界的,而不是英國本土那個彈丸之地。? ? ? ? ?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