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向敏
長期以來,在國家政策的有效驅動和相關部門的大力支持下,我國可再生能源產業持續快速發展,不僅已經成為國際上一張靚麗的名片,也為能源產業的清潔低碳、安全高效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中國碳達峰、碳中和目標提出后,以風電、光伏為代表的可再生能源爆發式增長的態勢已然近在咫尺,但是究竟應該如何統籌發展可再生能源?“十四五”期間,我國可再生能源如何繼續轉型發展?“中國的可再生能源趕上了歷史最好的發展時期,為此,行業要做好各方面的準備。”近日,中國工程院院士、原副院長、國家能源咨詢專家委員會副主任杜祥琬在由中國可再生能源學會風能專業委員會主辦、中國廣核新能源控股有限公司承辦的“第三屆可再生能源開發企業領導人年度座談會”上說。
杜祥琬提出,要達到國家提出的碳中和目標,以風、光為主力的可再生能源要承擔更多的責任,為實現國家的碳中和目標作出更大貢獻。我國風電和光伏技術可靠,已經具備成熟的產業鏈和成本優勢,而且資源量充足,要堅定發展可再生能源的信心。他強調要做好自己的事。“只有自己做得好,才能打消疑慮,贏得未來。應對氣候變化、實現能源結構的調整和高質量發展,最終要靠占領新能源科技的戰略制高點,因此行業需要持續不斷地技術創新,努力將可再生能源發展成為穩定優質的電源。”杜祥琬指出要在規劃上做好風、光的空間布局,積極發展分布式能源,實現能源既能“從遠方來”,也能“從身邊來”,解決好能源的資源區與負荷區不平衡問題,還要解決好與化石能源的發展關系,做到協調互補,利益兼顧,逐步轉型。
在之前的中國能源研究會年會上,杜祥琬分析了目前全球能源的形勢,他認為中國的能源資源稟賦,只說“富煤、缺油、少氣”,已經跟不上形勢了,重新認識我國的能源資源稟賦,對確保國家長遠的能源安全、引導能源轉型具有方向性、戰略性意義。目前,我國風能和太陽能的已開發量遠低于技術可開發資源量的十分之一,再加上可觀的海洋能、生物質能、地熱、水能、太陽能熱利用等資源,我國的可再生能源資源基礎十分豐厚。
風電行業提出,“十四五”期間,中國風電每年年均新增要達到5000 萬千瓦,“十四五”期間新增2.5 億千瓦,到2060 年要實現30 億千瓦裝機容量的風電開發。光伏行業期望值更大,他們認為“十四五”期間,我國光伏新增裝機有望達到4 億千瓦以上,年均新增裝機應該超過8000萬千瓦。風電、光伏行業都希望通過加大自身發展力度,引領綠色發展,落實“30·60”目標。
那么,基于以上現狀,中國能源結構到底如何轉型?杜祥琬給出了新思路!他指出,“十四五”期間,能源增量主要由非化石能源提供,化石能源要盡可能適應能源轉型,要實現煤炭清潔、高效利用,要穩油增氣,提高天然氣消費比例,更要大力發展非化石能源,推進低碳轉型。未來,能源轉型還需堅持不懈地努力,以革命的姿態進行能源轉型,共同成就能源系統的高質量、新體系。
可再生能源學會風能專委會委員、中國光伏行業協會咨詢專家李鵬建議明確以最小的社會成本完成能源轉型的原則。能源產業發展特別是可再生能源產業發展一定要樹立社會總成本的概念。要在制定頂層設計的過程中就牢固樹立起以最小的社會成本驅動能源轉型的大原則,并以此作為產業政策調整的基本遵循。
李鵬認為,首先在面對排放強度相當的各類可再生能源,要堅持經濟性優先的原則,通過市場競爭機制重點扶持成本最低的能源品種。現在我們要破除一個觀念,就是不能只要是可再生能源,就是高大上的,就必須不計成本無條件支持,特別是針對不同種類的新能源品種設計明顯不平等的有差異化的扶持政策。
其次,能源行業管理的重心要從項目管理轉向能效管理,優先通過能效提升而不是新建項目滿足能源消費的增量需求,能效提升既包括終端的能源消費的效率,也包括既有發電資產的利用率。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也明確提出“十四五”時期要實現“能源資源配置更加合理、利用效率大幅提高”。所以下一步要大力推動用戶側綜合智慧能源商業模式的創新、用戶側自發自用的分布式電源建設以及虛擬電廠等系統運行新模式的發展,這就需要進一步深化改革。
第三,要統籌考慮產業發展中的各類隱性成本。在機制設計上要盡可能發揮既有能源基礎設施的邊際效益,各類能源品種融合互補的經濟效益,以及數字化技術對能源系統效率優化提升的技術效益,盡量避免單一目的簡單疊加新的項目投資,例如面對系統靈活性的需求時,到底是一刀切強制配置儲能,還是推動改革,充分發揮用戶側的靈活性的邊際效益。
第四,要充分考慮非化石能源的環境效益。習近平總書記多次指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地方政府在測算各類項目收益的時候,既要考慮到GDP的增長,也要考慮到新能源的環境效益。特別是全國范圍內的碳市場建立之后,環境效益有了一個初步的可量化的依據,對于算好生態這筆賬會帶來很大的幫助。
第五,要嚴格控制好政策風險成本。為確保資本市場的穩定預期,產業政策要有前瞻性,并能夠在一定時期保持穩定性和延續性,盡可能減少因政策波動帶來的額外風險成本。同時也要嚴格遵循市場準入許可法無授權不可為和企業經營行為法無禁止即可行兩項原則,最小化產業發展的非技術成本。
“集中式與分散式并舉、陸上與海上并舉、就地利用與跨省外送并舉、單品種開發與多品種協同并舉、單一場景與綜合場景并舉。特別是后兩種,是此前發展過程中沒有明確提出過的新要求。”水電水利規劃設計總院副院長易躍春,把“十四五”可再生能源的發展思路歸結為“五個開并舉”。“以前可再生能源的發展‘單打獨斗’慣了,一般是光伏干光伏的,風電干風電的,面向‘十四五’,更需要多品種、多場景綜合發力。”易躍春認為,“縱觀我國可再生能源發展的歷史,多注重各類可再生能源自身如何高質量發展。但‘十四五’期間,我們需要關注水風光、風光火儲、區域耦合供暖等多品種能源的協同發展。”鑒于這樣的發展思路,中國光伏行業協會名譽理事長王勃華指出,網源荷儲一域體化和多能互補的大型能源基地將成為未來電站開發的趨勢。
能源品種不斷豐富的同時,易躍春認為還要著力擴大可再生能源的應用場景,促進可再生能源與農業林業生態環境鄉村振興等行業的融合發展。對于融合發展,王勃華認為,“這一方面是可再生能源產業擴大自身市場的需求。另一方面,工業建筑交通這三個領域的能耗基本占全社會總能耗的90%以上,這些行業本身的減碳壓力也非常重,迫切希望和可再生能源實現融合。”
“多品種多場景是宏觀思路,但具體要怎么實施,如何因地制宜,優化發展?已有的農光互補林光互補等模式如何放大?”易躍春建議,可再生能源行業需要結合過往經驗進行總結和開拓。
易躍春認為,怎樣和國土規劃做好銜接,就是需要直面的重大挑戰。王勃華對此深有同感:“在‘十三五’期間,光伏產業鏈上的每個環節,從制造開發到運維,從技術成本到非技術成本,幾乎每個領域的成本都有不同程度的降低。唯一提升的就是土地成本,目前比‘十三五’初期上漲了約1%。”
對此,易躍春建議,可再生能源在未來發展的過程中要結合生態治理鄉村振興城鄉治理等方面,提升土地的利用價值。
李鵬建議以配額為抓手明確可再生能源產業發展的責任和義務。“在清潔能源產業的發展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非常明確的發展目標。配額制政策設計的主要任務,其實就是將這一目標有效分解下去,通過制定各省(區、市)電力消費總量中的新能源發電的比重目標,實際上是進一步明確了各地區能源轉型的責任,將來誰完成了配額,誰就完成了對20%乃至更高目標的責任。”
因此,李鵬建議考慮在未來將配額納入中央對地方的考核,這樣既有利于相關的政府主管部門不再對產業發展進行微觀干預,只承擔事中事后監管的責任,也有利于通過對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情況進行監測評價,督促各類市場主體形成合力完成能源轉型的目標。
“配額本質上是基于消費側的機制,因此在具體配額指標的確定上,應遵循度電同權的原則,除自發自用部分的電量外,消費者從大電網購入并實際消費的每一度電其實都有著相同的排放強度,也必然要承擔相同的責任。”李鵬認為在配額指標的分配過程中,也應該采取統一的標準分配,與資源情況盡可能少掛鉤,建議與能源消費的總量掛鉤,并不是說資源條件好的地方就應該無條件多搞一些,恰恰相反,化石能源消費最多的區域也應該承擔同等的責任。
他認為,配額制和市場經濟原則是高度吻合的,在配額制政策框架下,實現了政府對于產業發展的最小干預,企業可以根據自身的資源條件和技術優勢自主選擇成本最低的方式來完成配額,每年開發什么品種電源,開發規模多大,都由企業自主決定,這就使最終的決策權交給了市場。

此外,李鵬還建議重點考慮理順和明確產業各相關方在實現這一目標過程中的義務和責任。可再生能源產業發展中遇到的各種困難和問題,歸根結底是責任和義務不明確造成的,社會各方都應該有責任有義務在這一領域同心共力。
長期以來,我國可再生能源產業都存在重生產輕消費的問題,生產環節受困于消納市場,相反,下游的消費者并不關心自身消費的是什么電,生產和消費存在嚴重的脫節。
在李鵬看來,一個高度市場化的產業都是由下游消費帶動上游生產的。推動能源消費革命是貫徹落實“四個革命、一個合作”能源安全新戰略的核心內容之一。十九屆五中全會也明確提出“廣泛形成綠色生產生活方式”。因此,“十四五”時期可以考慮通過擴大能源綠色消費的市場帶動能源生產革命。只有消費者的意識轉變了,能源綠色消費的市場需求起來了,并通過市場機制傳導到生產側,才能帶動綠色電力生產的良性運作和可持續發展。而這些通過立法和政策引導、輿論宣傳將會起到一個立竿見影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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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國家發展改革委經中央深改委同意發布的《綠色生活創建行動總體方案》就是一個很好的開端。“配額的本質也是通過政策創造出一個穩定持續的綠色電力消費市場,最終實現以綠色消費帶動綠色生產。長期困擾可再生能源產業發展的限電問題的本質也是清潔電力的供給和需求不匹配,通過消費側的帶動就能有效解決消納的問題。”
李鵬指出,其核心邏輯在于,每一千瓦時新能源電能在生產之初就已經找到了其消費市場或者說鎖定了消費空間,消費者為了達成交易,也將主動在電力市場內部尋找滿足需求的成本最低的靈活性資源,消納的責任就從電網企業變成了用戶自發交易,責任和義務進一步明晰,煤電、儲能以及可調節負荷等能夠提供靈活性的市場參與方也可以將靈活性順利變現,不僅可以創造全新的商業模式,也將有效地激發其參與靈活性市場的積極性。
“為了促進消費側的熱情,政策上也可以考慮將本地消費的清潔能源不再計入能源消費總量的考核中,使得地方更傾向于使用可再生能源來滿足日益增長的能源需求,也將有效促進產業規模的快速擴大。”李鵬建議。
李鵬認為,在平價時代,綠色電力證書將可能是一個非常有效的促進綠色消費的政策工具。綠色電力證書政策的核心要義是明確平價時代的風電、光伏發電的清潔能源發電屬性,為未來參與電力市場交易以及推動綠色消費提供身份信息認定和政策保障。從目前的趨勢看,未來希望實現碳中和的企業越來越多,加上工信部現在力推的綠色大數據中心計劃,未來對于清潔能源的需求增長會很快。
綠色電力證書可以將電力物理交易與虛擬的清潔能源屬性交易分割開,具有可追溯、可核查的特性,是未來非常好的營銷工具,一方面可以在此基礎上設計多種營銷方案和產品模式,以滿足用戶的綠色電力消費的需求和確保用戶的黏性(例如有利于用電企業和集團的售電企業簽署長期購電協議)。另一方面將可再生能源電力的綠色屬性進行剝離,通過全新的市場體系進行循環,使得不考慮綠色證書的可再生能源能夠以純粹的電力普通商品的屬性參與電力市場,這就大大降低了電力市場交易規則的設計難度,有利于通過良性的市場競爭進一步推動可再生能源發電的成本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