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照相館

毛小雨

人 物 余 生 記憶照相館主人

曉 雯 余生的女朋友

余仲坦 余生的爺爺

婉 如 余仲坦的初戀女友

其他人物若干

[幕啟。一條安靜的、顯得有些頹敗的老街，舞臺的主體是“記憶照相館”。布景整體上向觀眾席傾斜，形成一種壓迫感。照相館最好做成一個可以旋轉的小舞臺，一面是照相館正門，轉過去是照相館的內景。照相館的旁邊立著一個巨大的鐘表，在黑暗中發著幽幽的光，即使是在舞臺全黑的時候，臺下的觀眾依然能夠清晰地看到齒輪的轉動。

引子

[下午兩點，照相館門外。

余 生 你出的這個價錢我堅決不同意！照相館里面的隨便哪一件東西都不止你開出的這個價。

王 總 余先生，對于這家照相館，我想我已經給出了最高的價錢，如果你仍然不滿意，那我覺得我們就沒有再談的必要了。

余 生 我覺得……（話音未落被打斷）

曉 雯 你閉嘴。

[余生把話咽下，無奈地坐在照相館的臺階上，不再加入爭論。

曉 雯 這個照相館是老街的記憶，見證了老街的發展，作為旅游景點，有很大的商業價值。

王 總 何以見得？

曉 雯 政府正在規劃將城市定位為旅游城市，這條街是第一個被納入試驗范圍的。有了政府的支持，再加上游客市場，你掙雙份錢。

魚 販 是啊，這出的錢也太少了，記憶照相館以前可是這條街最著名的店呢，多少名人都在這兒照過相。

賣棉花糖的 可惜了，富不過三代，之前多紅火，現在，嘖嘖，別提了。

王 總 你說的我當然已經想到了，只是要想讓游客喜歡來，這里必須有點……

魚 販 傳說故事！

賣棉花糖的 靈異事件！

王 總 還要有點……有那么點兒情懷。現在的人，就好這一口，沒情懷，沒有小確幸，沒有文藝精神，沒有雞湯，不給他們點兒日常生活見不著的東西，誰愿意來？（要走）

曉 雯 王總，您……您再考慮一下，我們還有商量的余地嘛！

王 總 就這個價，你們考慮好了，電話聯系我。

[王總下，曉雯追上，人群散去。

[此時舞臺上只剩下余生落寞地坐在照相館的門口，手里拿著一瓶啤酒。[燈光昏暗，幾乎看不清余生的臉。

第一場

[余生唱《我預感到世界正在離我而去》。

余 生 （唱）我預感，啤酒即將喝完。

我預感，生活將不再運轉。

我預感，將沒有回憶與以后。

我預感，我永遠跟不上他們的節奏。

我預感，我終將一無所有。

我預感，光明也不會在此停留。（扔掉手中的酒瓶）

我知道，無盡的生活已將我吞沒。

我知道，我已經忘了自己的樣子。

我是誰，誰是我，我誰都不是，我不是我。

可我又是多么的不甘。

[曉雯上，坐在余生身邊。

[曉雯和余生唱《你是你所選擇的樣子》。

曉 雯 （唱）親愛的，我愛你。

盡管，

你永遠是那么的焦慮，

從不感受自己的呼吸。

讓我來告訴你，

這條街已經老去。

你選擇留下，

只會剩下徒勞和嘆息。

未來有那么多的機遇，

等著我們前去。

守著這個照相館，

盡管它的名字就叫記憶，

但它也只能被當作記憶。

我們應當追求更好的生活與更高的理想，

不是守著并不屬于我們的記憶！

余 生 （唱）我愛你，

但我痛恨自己。

我知道這里已垂垂老去，

我知道我應該做出選擇。

但我應該承擔這份責任與使命，

替我去世的父母親人，

守護家族的記憶……

曉 雯 （唱）沒有人逼你承擔！

糊涂的是你自己。

余 生 （唱）即便不去承擔，

我也懷疑我的能力。

曉 雯 （唱）告訴我，

你究竟在懷疑什么，

又是什么讓你懷疑。

余 生 （唱）你不要逼我。

曉 雯 （唱）我讓你看清你的內心！

余 生 （唱）你問我，

懷疑什么？

懷疑我做的每一個選擇，

懷疑自己。

而有時，

我的疲憊又讓我懶得去懷疑。

我知道，

我每天都在自怨自艾！

曉 雯 （唱）你看看你自己，

已經喪失了面對人生的勇氣。

我只要一個回答，

賣掉這里，

到外面的世界去！

余 生 （唱）我難做一個選擇。

曉 雯 （唱）你若愛我，

就與我一同離去，

去更廣闊的天地，

讓生活重現一絲生機。

余 生 （唱）我愛你，

但我也愛我自己，

你罵我自私吧，

對不起。

曉 雯 （唱）你就忍心讓我一人離去。

余 生 （唱）我……

我只知道，

我愛你。

曉 雯 （唱）我直話直說，

你卻聲東擊西。

余 生 （唱）我自說自話，

與你毫無關系。

曉 雯 （唱）你不愛我了。

余 生 （唱）我不是不愛你，

我只是討厭自己。

[音樂結束。

[燈光漸暗。

第二場

[照相館的內景。照相館的一切都很老舊，正中央掛著一張女子的照片。女子身穿一件素雅的旗袍，照片看上去很有年代感。貼著照相館的墻壁有一個紅色的信箱。這個信箱可以做得大一點，甚至是夸張一點，能夠讓臺下的觀眾看到。

[余生凝視著這張照片。

[余生唱《照片上的女人》。

余 生 （唱）她又在笑，

從我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起。

她看著我，

在每一個燈光亮起之際。

你是誰？

為什么每當我凝視你，

總會涌上別樣情緒。

是誰發現了你的美？

你是誰夢中片刻的記憶？

遇到你，

用盡了誰的運氣。（轉過身，

收拾照相館的東西）

不去想，不要想，

不要想這些問題。

我要走了，

我將要離開這里，

離開破舊的相機，

充滿藥水味的暗房，

離開你。

你知道嗎，每個與你獨處的夜晚，

我都能感受到一絲奇怪的味道和氣息，

咖啡？香煙？啤酒？鐘表時針磨損的味道？

這些都不是你，

你是美麗的，

永恒的，

遙遠的，

靜默的，

孤獨的。

如同記憶一般的，

冷酷的你。

[舞臺上鐘表的嘀嗒聲變得很大，走到十二點時，重重地停頓了一下。舞臺突然很安靜，只聽見“咔嗒”一聲，像是有信落入信箱。

[余生唱《一封來信》。

余 生 （唱）聽？

是什么聲音？（走到信箱旁邊，

從里面拿出一封信）

誰又會相信，

在這個黑夜，

這個早已廢棄的信箱，

有人會寄來一封信。

惡作劇，抑或是在夢中還沒蘇醒？

[余生拆信。

余 生 （念）仲坦，展信安。照相館一別，再無聯絡。后日我去取照片，不知是否有空。婉如。

[余生唱《信之謎一》。

余 生 （唱）婉如？

這名字既陌生又熟悉，

好像聽過，

卻又難以記起。

現在早已換上了數碼相機，

怎會有人為取照片來這里？

這信紙與字體，

都絕不會出現在現代生活里。

難道又是惡作劇？

沒錯，

惡作劇！

既然決定離去，

不如陪你們把這無聊的惡作劇演下去！

[余生找出信紙，寫信。寫好，投入信箱中。滿意地坐在椅子上休息。舞臺上鐘表轉了一圈，過了一個小時，一點的鐘聲響起時，又傳來清晰的“咔嗒”聲。余生醒，驚訝地走到信箱前，拿出一封信，展信。

余 生 （推開照相館的門）又是婉如，又是仲坦！

[余生唱《信之謎二》。

余 生 （唱）這空無一人的街道，

是誰在玩兒惡作劇？

難道……

這是寄錯的一封信？

不是惡作劇？

但又有誰，

會把重要的信寄往一個廢棄的信箱里，

又是誰將信投遞？

呵呵，

生活越來越像是舞臺劇。

究竟誰在導演這場戲！

說出去誰又會相信，

這信箱的蹊蹺與神奇。

曉雯？

她只會說我每天瞎想，

看不清自己。

[舞臺時間跳到白天。可以通過音樂風格的變化來轉換，或者隨燈光的變化而轉換。

[曉雯和余生唱《信之謎三》。

曉 雯 （唱）你不要整天幻想，

你看看，

現在是什么年代。

有誰還會寄信，

不過是場惡作劇。

余 生 （唱）如果是寄錯了，

那寄信的人該有多著急！

曉 雯 （唱）不要總抓住不重要的事情不放，

你找找你爺爺的日記，

如果我們想要賣出更高的價格，

就得挖掘出照相館不為人知的故事和獨具的意義。

余 生 （自言自語）這家照相館一直是這個樣子，還能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故事！

曉 雯 余生，為了我們能有個更好的未來，你應該更加努力。

[余生將爺爺的日記本交給曉雯。

余 生 （唱）全部的日記，

都在這里。

[曉雯翻找，掉出來一張照片。

曉 雯 余生，你快看，這張照片上寫著仲坦、婉如，你爺爺叫仲坦嗎？這應該是他的初戀吧！

余 生 （奪過照片看）仲坦，婉如？

（唱）這字體，

同信上的一樣，

為何這個女子讓我感到這么熟悉。（恍然大悟，走到那張巨大的海報前面對比）

原來是你。

第三場

[照相館內，昏暗的燈光下，余生正在讀爺爺的日記。

余 生 1939年7月8日，我與婉如初相逢的那天，她穿著一身素色的旗袍，像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切光。時光退回到1939年的記憶照相館。照相館的唱片機里放著爵士風格的音樂，余仲坦擺弄著自己的相機。

[余仲坦唱《記憶照相館之歌》。

余仲坦 （唱）每個人都需要一張相片，

需要照相請來記憶照相館。

來了記憶照相館，

你一定會有新的發現。

照相機輕輕眨了一眨眼，

就能讓你發現自己新的優點，

就能讓你發現自己美的笑臉。

新的優點，

美的笑臉。

哦，

請記住，

你需要記憶照相館！

[這時四五個衣著光鮮亮麗的少女推門進來，其中有一個女孩穿一身素色旗袍，顯得有點不合群，她就是婉如。

余仲坦 歡迎光臨，幾位要照合照還是獨照？

女 甲 當然是合照。你看不出來嗎？

余仲坦 好嘞。請坐在這里，這里光線好。

[婉如站在一旁微笑地看著她們。

余仲坦 這位姑娘，不一起照嗎？

婉 如 我陪她們來的，看看熱鬧。

女 乙 我這個妹妹，不愛照相的。

[余仲坦拍照。

女 甲 （眾人推婉如）婉如，你也拍一張吧，來都來了。

[此時爵士風的音樂響起，大家一起跳起舞來，婉如站在中間的位置。

[余仲坦和婉如唱《初見》。

女 甲 （唱）照片，

女 乙 （唱）記憶，

女 丙 （唱）美麗，

女 甲 （唱）憂愁，

女 乙 （唱）悲傷，

女 丙 （唱）喜悅。

眾女合 （唱）在記憶照相館你能遇到一切，

一切際遇，

一切奇跡，

余仲坦 （唱）一切美好的東西。

婉 如 （唱）從未有的經歷，

如此大膽的事情，

誰承想我也會經歷。

余仲坦 （唱）從未見過這樣的姑娘，

如此不同，

如此恬靜，

像落入凡間的精靈。

我害怕，

無法將她的美拍下，

恐怕會惹怒頭頂的神明，

讓這美麗瞬間蒸發。

[余仲坦示意婉如坐下，遞給她一把傘，讓她用手撐著。

婉 如 （唱）是你給我一把傘，

撐住傾盆散落的孤單。

我望著你，

余仲坦 （唱）我望著你，

眾女合 （唱）他害怕，

她害怕，

心被占據，

情會發芽。

假裝鎮定，

佯裝平靜。

余仲坦 （唱）我害怕，

無法將她的美拍下。

我的雙手已經失去能力，

鏡頭的光芒被她的美掩蓋。

我望著你——

婉 如 （唱）他望著我，

眾女合 （唱）眼神，

嘴角，

害羞，

擔憂。

為什么，

心跳得那么快？

為什么，

目光里有閃躲？

閃躲，

又能躲到哪里！

不必害怕，

不必好奇，

情已發芽，

心被占據。

沒關系，

是愛情啊！

[舞臺上燈光一閃配合照相機按下快門的聲音，仲坦為婉如拍下了第一張照片。

第四場

[舞臺上展現老街的景象，生活氣息濃厚，有叫賣的小販，有拉洋包車的，有賣報的，有做糖人的。婉如和仲坦走在街上，卻總是錯過。

[余仲坦和婉如唱《有時沒能等到時機遇到彼此》。

余 生 （唱）愛情一閃而過，

我的天使，

她再沒出現。

是白日夢一場，

還是天使離了人間？

可我卻清晰地記著她的笑臉，

是因為我那日有些冒犯，

還是她誤會我的眼神和情感只是試探？

婉 如 （唱）相遇，

失散，

我在等什么，

我在期待什么？

恍然大悟的轉折，

難道，

相遇不過命運的玩笑。

你的微笑，

你深情的眼神，

不過逢場作戲。

所有的安排，

全為了拍照的情緒？

眾男合 （唱）他向左她卻向右，

誤會與猜疑阻擋了他們的視線。

眾女合 （唱）曖昧，

懷疑，

糾結，

失望，

失落。

沒有人知道千萬個線索，

早已暗地里相連接，

在他們再次相遇之前。

余 生 （唱）多少次仿佛與你擦肩而過。

婉 如 （唱）多少次仿佛與你擦肩而過。

余 生 （唱）去見她？

害怕突兀。

婉 如 （唱）去找他？

找不到理由。

余 生 （唱）為何沒有約定見面？

婉 如 （唱）是否再無可能相見？

眾女合 （唱）向前，

向后，

彷徨，

迷茫。

沒關系，

是愛情啊！

抓不來，

甩不掉，

藏不住，

騙不了。

沒關系，

是愛情啊！

沒關系，

是愛情啊！

[切光。景轉。燈紅酒綠的百樂門內，仲坦背著相機，站在觀眾席。眾女已經換上了演出服，婉如也身在其中，與當日身著一身素雅旗袍的她宛若兩人。

[眾人合唱《月圓花好》（周璇版本）。

眾 人 （唱）浮云散，明月照人來，

團圓美滿，今朝醉。

清淺池塘，鴛鴦戲水，

紅裳翠蓋，并蒂蓮開，

雙雙對對，恩恩愛愛，

這軟風兒向著好花吹，

柔情蜜意滿人間。

[歌曲的聲音漸漸弱下來，舞臺上只給婉如和仲坦一束追光，仿佛這個時空是獨屬于二人的。

[余仲坦和婉如唱《我的愛人》。

余仲坦 （唱）是你，

婉 如 （唱）是你，

余仲坦 （唱）如今你站在我面前，

不再懷疑，

不再揣測你心里，

可有我姓名。

婉 如 （唱）如今你站在我面前，

不再懷疑，

不再抗拒你的魅力。

余仲坦 （唱）愛你是我唯一的秘密，

讓我心碎，

也讓我著迷。

婉 如 （唱）愛你是我唯一的秘密，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愛你。

坦、如 （合唱）再沒有，

莫名的嘆息，

再不要，

不安的心情，

愛你，

愛著你。

[切光。回到現實時空，余生仍在昏暗的燈光下讀著爺爺的日記。

余 生 （讀信）“那日短暫相遇之后，一直想要約婉如相見，奈何我生性愚鈍， 不善言辭，信紙寫廢了好幾摞，仍未能寄出，算是人生一大憾事。”沒想到一向冷漠穩重的爺爺居然有這么癡情的一面，反正這信箱已然不正常，全當在夢中，我給這位婉如姑娘寄出一封信，約她照相館見面，算是圓爺爺一個夢想。

[余生寫信，邊寫邊念出聲。

余 生 婉如，那日一見，心中總有掛念，每晚輾轉難眠，猜測是因為你。明日下午三點，照相館見，你也可順便取照片。

[余生寄出信。

[切光。時空重新轉回1939年，兩人約見面的這日下午。

[余仲坦唱《想要給你寄封信》。

余仲坦 （唱）想要給你寄封信，

寫了數百次都無法滿意，

此刻我與幸福之間隔了一個你，

我想上天賜予我超能力，

讓你知道我在想你的心情。

現在是下午三點，

我坐在黑暗中，

動彈不得，

坐立難安，

我的愛人，

多希望此刻你在我身邊。

我情愿……

我什么都情愿！

[敲門聲，仲坦開門，看見是婉如，仍穿著那件素雅的旗袍。

余仲坦 是你！

婉 如 是我。

余仲坦 謝謝你！

婉 如 謝我？謝我什么？

余仲坦 （驚覺自己說出了心底話）沒……沒什么，你聽錯了。

婉 如 我沒聽錯，你說謝我，謝我什么？

余仲坦 謝謝你來取照片。

婉 如 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余仲坦 我……

婉 如 照片呢？

余仲坦 （緊張）照片，對照片，照片呢？

[仲坦將照片遞給婉如，婉如看后不滿意。

婉 如 不好看，你得重給我拍一張。

余仲坦 好。

[婉如坐在椅子上，仲坦站在相機前，稍停，仲坦從盒子里拿出一條項鏈，給婉如戴上。

[余仲坦唱《我想給你我的全部》。

余仲坦 （唱）你總這么看著我笑著，

我想我能給你什么，

一條項鏈，

一把雨傘，

一張照片，

一身旗袍，

這些統統不值一提。

[照片定格。

婉 如 一起拍一張吧！

余仲坦 （唱）啊，多么瘋狂，

我想給你我的全部，

我所擁有的全部。

啊，多么瘋狂，

你的美好，

甚至，

我想成為你。

[兩人坐在一起，對著照相機微笑，余仲坦的手偷偷放在婉如的肩上。這時，照相機快門一閃，記錄下了這個美好的瞬間。

第五場

[舞臺上搭著一個小舞臺，燈光閃爍，《霸王別姬》正在上演，快到高潮部分，臺下觀眾看得非常入迷，前排坐著日本軍官。

[戲中戲。

項 羽 （唱）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 姬 （一邊舞劍，一邊緩緩地吟誦）

漢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

賤妾何聊生——

[“生”字字音未落，虞姬沖下舞臺，刀劍直指日本軍官。臺下一片混亂。軍官的侍衛向臺上開槍，人群中也出現了一些人勇敢反擊。

[余仲坦在觀眾中，手拿著相機，不停地左右擠，閃光燈一閃一閃，想拍下這歷史的時刻。誰料閃光燈引來日本軍官的注意。

[婉如唱《你令我如此難忘》。

婉 如 （唱）你令我如此難忘，

你誠懇又善良。

思緒如麻多悵惘，

愿得佳偶比翼飛翔。

余仲坦 （唱）梨園弱女，

性烈剛強。

可堪回首，往事如云。

記錄暴行，相機為槍。

婉 如 危險！此地不宜久留。快快離去的好。

（唱）誰道戲子無情意，

遍尋舞場將他覓。

心焦急，心焦急，

不提防余年值亂離。

余仲坦 大敵當前，仲坦一介書生，無以萬里赴戎機，或許可以施展一技之長，讓我手中的相機記錄下戰場的故事。婉如，我想去做戰地記者。

婉 如 我并非只愛歌舞升平，可是那前線戰場多危難，你此一去，何時歸來，可還能歸？

余仲坦 （唱）相見難來別亦難，

有心到此續前緣。

生不逢時枉悲戚，

國難當頭，一往無前。

婉 如 既然你意已決，我的攔阻也沒意義。可是……我們……

余仲坦 你放心，你若愿意，便隨我一起奔赴前線，你還懂些醫護知識，或許可以救死扶傷。你若放不下老街，便在這里等我，等到勝利了，我一定會回來的！8月14日，我在車站等你，如果你打定主意和我一起走，就到車站找我。（匆匆離去）

婉 如 仲坦！

第六場

[余生坐在照相館里，繼續讀著爺爺的日記。

[電話鈴響。

余 生 （接電話）王總，您愿意提高價錢？王總，其實，并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什么，五十萬？

[曉雯推門進來。

曉 雯 五十萬，你還考慮什么！你一個人經營這破照相館多久能掙五十萬啊！

余 生 你就只知道錢錢錢，你眼里還有別的東西嗎？這家照相館是爺爺的遺產，把它賣掉已經讓我心痛了。要不是為了支持你出國深造，我才不會賣它。

曉 雯 這么說，你賣照相館還是我的錯了？你怎么不說自己經營不善呢，放著掙錢的機會白白都給了別人，看看這老街，有幾家店面還留著原來的模樣？

余 生 記憶照相館，這里有我爺爺、我父親和我的記憶，有每一位老街人的記憶。我不會順應那所謂的潮流做改變的！

曉 雯 那你就守著它吧！我告訴你，我已經拿到了跨國公司的offer，半工半讀，我自己也可以掙錢。你不走，我走！（摔門而去）

[余生唱《愛情的謎》。

余 生 （唱）去留無意，轉眼分離，

眼見著摯愛遠去。

愛情究竟有，

多少誤會，多少難題！

我心中迷惑有誰知？

牽掛著爺爺，

愛情的謎，

期盼著信兒再來寄。

[余生再次檢視信箱，果然發現有一封信。

余 生 是婉如！（讀信）那天看到舞臺上驚險的一幕，大為觸動，身為歌女，我無力捐軀救國。唯愿在道濟醫院做一義工，他日為前線負傷的戰士們效力。婉如。八月十一日。

[余生回到屋內，翻開爺爺的日記本。

余 生 8月11日，空白……不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事？爺爺的故事為什么斷了呢？婉如呢？如果婉如沒有和爺爺一起走，那么她留在醫院的事情爺爺不知道嗎！（翻下去）“8月14日，最終還是沒能見到你……”（若有所思）婉如沒有赴約……（繼續翻著）8月15日，空白，空白，空白。

[日記本里掉落一張報紙。

余 生 喏，一張舊報。

[讀報，表情逐漸凝重。

[余生唱《如果時空真可倒回》。

余 生 1939年8月14日，北海中山路道濟醫院被炸毀，遇難者名單……婉如……遇難者……婉如。

（唱）顫顫抖抖將信再拆，

婉如她未赴約卻原來，

去到了黃泉外。

爺爺可曾猜，

他此生摯愛，

去到了黃泉外。

[余生看看信箱。

余 生 （唱）如果時空真可倒回，

爺爺的摯愛會回來？

[曉雯上。

余 生 曉雯，我想通了。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你是個好姑娘，我不能辜負你。有時候，一個轉身，一個錯過，便是一輩子的遺憾。

曉 雯 余生，謝謝你，還是愿意跟我走了。我知道讓你放棄照相館也很不容易，好在王總答應，可以基本保留著照相館的原樣。

[老街街景。照相館裝修一新，顯然已經易主，但招牌仍是“記憶照相館”。婉如的照片也擺在明顯的位置。

街坊們 （唱）記憶照相館是我們的記憶，

老街人傳承著老街的記憶。

明天的人們是否還能想起，

昨天這里發生的愛怨別離。

曉 雯 余生，謝謝你，還是愿意跟我走了。我知道讓你放棄照相館很不容易，好在王總答應繼續保留著照相館。

余 生 曉雯，等等我。我走前，還有一個小小的愿望想要實現。

曉 雯 我感到你最近有心事，如果你有自己的事，去處理吧，我等你。

余 生 （唱）既然信箱有魔力，

時空倒轉真神奇。

我愿冒險將它試，

拯救婉如解謎題。

第七場

[老街日常的景象，小吃攤點、手藝人、鋪面，零零散散有人經過，賣報紙的小孩兒叫賣著在臺上跑過。舞臺左前側放著一把椅子。

報 童 賣報賣報！

[大時鐘的齒輪緩慢轉動，舞臺燈光漸暗，黑場。椅子處定點光，余生抱著吉他坐在椅子上。

[余生唱《明天我將離開這個地方》。

余 生 （唱）明天我將離開這地方，

帶著滿腔未知的慌張。

沒人知道我的過往，

沒人覺察我的悲傷。

你說我們年少時徹夜飲酒，

溺死痛苦和彷徨。

此刻的情景好像從前一樣，

一無所有的我和從前一樣窩囊。

只是從前的我還會歌唱，

幻想著心愛的漂亮姑娘，

和有朝一日能戰死沙場。

[余生撿起信，停止歌唱，讀信。

[婉如的聲音響起——

仲坦，展信佳。數日未見，甚思念。近日時常聽老伯說近來局勢越來越緊張，不知道你那里的營生怎么樣。告訴你個好消息，如今我開始唱歌了，沒有之前辛苦，薪水也漲了許多。最近是有些忙的。不過向你承諾過的事情也在堅持做，雖然依舊不能十分明白，但是幫到別人總歸是覺得開心。十四日照例還會去醫院，不知你何時得空能見我一面。保重保重。婉如字。

余 生 （唱）可時間只留給我日漸稀疏的頭發

和青黑的下巴。去他媽的愛情和希望。

[舞臺后燈光逐漸亮起，老街生活繼續，婉如手持信封上。

余 生 （接唱）你問我為何停留在一個地方，

你問我為何眸中大霧茫茫，

你問我為何不再提起英雄的

夢想，

你問我為何放下吉他不再

歌唱。

若我可無畏如堂·吉訶德一

樣，

即使遍體鱗傷也安然無恙，

赤子之心奮勇直往。

我也當真希望理想永垂不朽

永遠光芒萬丈。

[余生下。

報 童 （跑過）賣報賣報！十一號新報！

婉 如 （讀信）婉如，展信佳。欣喜收信，現下安好，奈何局勢不穩，我近日 亦四處奔忙，未曾得空去見你，甚感歉意。

[婉如走到餛飩攤前坐下。

老 伯 如姑娘來了。

婉 如 來了來了。

[老伯煮餛飩吆喝，婉如低頭讀信。

婉 如 （聲音漸弱）有一事我思索再三，決定還是與你商議一番為好。上次路遇日本兵時我就曾提過，希望北……

[片刻后抬頭，面露難色。

老 伯 （端著餛飩）如姑娘餛飩好了！

[婉如皺眉不語。

老 伯 （大聲）如姑娘餛飩好了！

婉 如 （回神）啊，多謝老伯！

[婉如拿起勺子，雙目放空陷入沉思。

婉 如 我該怎么辦？

女 甲 （突然出現在婉如左側，唱）你說什么？

女 乙 （突然出現在婉如右側，唱）怎么辦了？

女 甲 （唱）向左？

女 乙 （唱）向右？

女 甲 （唱）是走？

女 乙 （唱）是留？

甲、乙 （合唱）怎么辦？

[桌椅迅速撤離，甲乙二人拉扯著婉如為其梳妝打扮。

[舞臺轉化為歌舞場內，中央處有一圓形小臺子，立麥。

[眾舞女上，齊舞，中央小舞臺上有一歌女。

歌 女 （唱）天涯啊，海角啊！

覓呀覓知音呀啊！

女 甲 你看她。

齊 聲 貌美如花。

女 乙 我看她。

齊 聲 濃妝艷抹。

[甲乙二人與眾舞女一起將婉如推上小舞臺。

婉 如 （局促不安，唱）

天涯啊，海角啊！

[眾人噓聲。

[婉如唱《去留無法我去難留》。

婉 如 （咬嘴唇，深呼吸整理精神，唱）

天涯啊，海角啊！

佳人啊，少年啊！

雙雙對對比翼齊飛，

日日夜夜攜手同歸。

[燈光聚焦在婉如身上。

婉 如 （接唱）于花花世界俗世里，

在真真假假風塵中。

晝夜貪歡誰晝夜嘆，

去留無法我去留難。

孤零零半生苦周旋，

孑然然人世步維艱。

看身后的唯唯諾諾，

瞧臺下的茍延殘喘。

說什么命運薄待我，

直到此刻方才曉得，

人只看那光下金燦燦的，

誰個愁那影里灰溜溜的。

[婉如走下舞臺，走到甲乙二人飲酒的小桌旁。

女 甲 皺著眉頭想什么呢？

婉 如 沒什么。

女 甲 又想你的照相先生了吧？

婉 如 別胡說。

女 甲 看你一臉為難心不在焉的樣子，說出來姐姐們幫你。

[女乙吸煙望著婉如，婉如低頭糾結。

婉 如 你們還記得……

女 甲 什么什么？

婉 如 我上次說……仲坦……仲坦他想要……

女 甲 想要什么你可急死我了！

女 乙 （吸煙，緩緩轉頭）要北上？

[婉如頓了頓，點頭。

女 甲 這才幾天就要走了，男人怎么都這樣！

婉 如 不是的，他不是這樣的人。他想帶我一起走的。

女 甲 你答應他了？

婉 如 還沒有。

女 甲 那就好，我真擔心你的小腦袋瓜被迷得暈頭轉向，被騙跑了。

婉 如 沒有的事兒。

女 甲 現在局勢多緊張，北平都成什么樣子了，這時候北上不是找死嗎？

婉 如 可是……

女 甲 可是什么可是。你想去送命？

婉 如 不是那樣的，仲坦是為了……

女 甲 得了得了，別跟我說是什么為了理想保家衛國，毛頭小子才會說的話。八成就是為了甩開你。你看看北海都成什么樣子了。我們在這兒，至少有著落，吃的穿的用的樣樣體面，這場子開一天，我們就安全一天。你孤零零一個女人，能去哪兒？去打仗革命嗎？離開了這兒，不被槍子兒打死，就不會餓死嗎？

婉 如 咱們這里的姐妹，哪個不是沒了生計才來的。

女 甲 你……

婉 如 仲坦跟別人不一樣。

女 甲 我……（拉女乙的胳膊）你快勸勸這個失心瘋的丫頭。

女 乙 想去就去吧！（起身）這天下，這天底下，到哪兒，不都是一樣在坐牢。

[燈光漸暗，場景轉化。照相館內部，余生躺在沙發上睡覺，手里拿著信。

[高跟鞋和敲門聲響起。

曉 雯 （急匆匆）怎么這么久都不開門！

余 生 （撓撓頭）我睡著了。

曉 雯 成天就知道睡睡睡，你能不能有個男人樣子。

余 生 （小聲嘟囔）睡個覺怎么了。

曉 雯 你手里拿的什么？

余 生 （迅速揉成紙團）沒什么，收拾出的廢紙。

曉 雯 你收拾了這么久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收拾完？

余 生 快了快了。

[曉雯走上前，將文件拍在桌子上。

余 生 這是什么？

曉 雯 合同。

[余生沒說話。

曉 雯 余生我告訴你，白紙黑字合同簽了，違約是要賠償的。你要是個男人就別磨磨唧唧的，一天之內趕緊給我把房子騰出來。

余 生 這零零碎碎的一天哪兒……

曉 雯 別說了，我只想趕緊離開這兒。你要是這點兒事兒都辦不利落，咱倆直接拜拜。

余 生 曉雯……

[曉雯氣沖沖下。

[余生低頭，慢慢展開手里的紙團，嘆了一口氣準備轉身。舞臺側的大鐘表齒輪轉動，信箱里收到第二封信，余生趕忙拿起信，坐在沙發上準備讀信。

[燈光漸暗，兩個定點光，余生坐在舞臺左側沙發上，婉如站在舞臺右側小舞臺的話筒架旁。

[婉如唱《此去不知何時還》。

婉 如 （唱）山迢迢，水漫漫，

此去不知何時還。

歌舞場，升平樂，

亂世也能苦中樂。

孤零零，常戚戚，

總謂命運將人欺。

薄云開，見月明，

苦后方有回甘來。

余 生 （讀信）仲坦，展信佳。

婉 如 仲坦。

余 生 婉如。

婉 如 我仔細想了很久。

余 生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婉 如 我當然是愿意的。

余 生 那真是太好了，你快去收拾行李，我們這兩天就動身。

婉 如 可是仲坦，我不能走。

余 生 這……這是為什么？

婉 如 仲坦，我打小兒就孤零零，后來為了活著，在場子里唱歌陪笑。

余 生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不用這樣了。

婉 如 我很想跟你走，但是我不行。一旦動身，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回來的一天，也不知道這一路上會發生什么，更重要的是眼下的世道，我一個女人家，沒有營生的本事，也不懂你們那些文化，跟著你也是拖累你。

余 生 你怎么會這么想？

婉 如 而且，倘若有一天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了，我又該如何自處？這營生雖然不體面，但是至少能維持我過體面的日子。我現在唱歌了，大家待我跟以前不一樣，不管外面怎么亂，這歌舞場子里至少是熱鬧的。

[余生欲言又止。

婉 如 我知道自己沒見過世面，說這話俗氣。但是我真的怕了，怕是夢，又怕夢會醒。

余 生 婉如……

婉 如 仲坦，你去吧，我在這兒等著你，如果，你還會回來的話。

[婉如慢下，燈光漸暗。

余 生 婉如！（無奈地坐在地上）

（唱）你說人生不長，

做不了英雄，

就接著歌唱。

反正胡子總會長，

頭發遲早會掉光。

[燈光漸暗。

第八場

[現代的老街，記憶照相館門外。

[余生手里拿著鑰匙站在信箱邊，他搬出幾件行李，在門前躊躇再三，最終伸手關上了照相館的門。提起行李離開，走了幾步他又放下行李返回信箱處打開信箱確認。失望地合上蓋子蹲坐在門前。

[余生唱《那是命運開的玩笑》。

余 生 （唱）信箱里掉落時間的沙，

那是命運開的玩笑啊！

以為自己能抓住不存在的翅膀，

以為自己能治愈時間留下的傷。

那是命運開的玩笑啊！

抉擇的筆不曾有一刻放在你手上，

生活的紙總是不停地被你涂滿了又擦。

弄臟了手指染花了臉頰，

可它最終還是白色的啊！

亂了散了走了，世事無常忘了吧！

哭了笑了醉了，依舊漫長醒來吧！

[信箱里發出清脆的響聲，余生起身站定。

[臺側大時鐘齒輪反向轉動，余生加速倒退重做之前的動作（動作快退），舞臺回到起始狀態。

報 童 （跑上）賣報賣報！特大新聞！

[燈暗。場景轉換至歌舞場內，客人零零散散，舞女忙著裝扮。

[婉如一邊往頭上別著頭飾，一邊跑上。

女 甲 （叼著煙匆匆走過）丫頭，你的信。

婉 如 （接過）謝謝（坐到梳妝臺前，拆開信，讀）大姐啊，我求你了就跟我一起走吧（皺眉疑惑），時間緊迫危在旦夕啊，不走就來不及了！

舞 女 （匆匆跑過）婉如姐你快點兒啊！

婉 如 （笑著看信）馬上好。（接著讀）我代表我爺爺、爸爸全家求你今天千萬別去醫院千萬要和余仲坦一起走啊！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舞女們成堆跑上。

婉 如 （起身繼續讀信）實話告訴你吧，我不是余仲坦！我是他孫子！今天道濟醫院會被日本人轟炸！你千萬別去！信不信你自己決定！

眾 人 （喊）婉如姐！

[婉如扔下信跑上小舞臺。

婉 如 這惡作劇的人可真傻。

舞 女 （齊唱）惡作劇？

真傻？

婉 如 （唱）是個蹩腳的荒唐玩笑啊！

舞 女 （齊唱）是真？是假？

你怎知，

他一定，

是惡作劇的，

謊話？

婉 如 （唱）他說我危在旦夕。

舞 女 （齊唱）你危在旦夕？

婉 如 （唱）他叫我要聽勸告。

舞 女 （齊唱）聽什么勸告？

婉 如 （唱）明日別去道濟醫院為好。

舞 女 （齊唱）去？不去？

信？不信？

婉 如 這世上哪有菩薩顯靈，玩笑別當真的好。

舞 女 （齊唱）玩笑？忠告？

你看那信背后是誰在念叨？

婉 如 （唱）仲坦？

舞 女 （齊唱）仲坦？

婉 如 （唱）或許他只是為了騙我離開。

舞 女 （齊唱）那筆跡是誰的？

婉 如 （唱）那筆跡是他的不假。

舞 女 （齊唱）那語氣是誰的？

婉 如 （唱）那語氣奇怪得有些像近來的他。

舞 女 （齊唱）那內容誰知曉？

婉 如 （唱）那內容只有我們知曉。

舞 女 （齊唱）那時間誰拿捏到？

婉 如 （唱）那時間回信也是剛剛好。

舞 女 （齊唱）真的？

假的？

玩笑？

忠告？

離開？

留下？

活著？

死了？

[燈漸暗。場景切換至照相館房內，余生在房內的大照片前踱步。

余 生 （默念）跟他走了、跟他走了、跟他走了、跟他走了……

[曉雯上。

曉 雯 你念叨什么呢？

余 生 沒什么。

曉 雯 東西收拾利索了嗎？收拾利索今兒直接跟我走吧！

余 生 收拾……還沒。

曉 雯 你這人怎么回事兒？

余 生 那不是明天才到時間嗎！我打小兒就住在這兒，你讓我再最后跟這房子告個別吧！

曉 雯 真是服了你那婆婆媽媽優柔寡斷的樣子。

[余生咬了咬嘴唇沒說話。

曉 雯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這照相館多有感情、多熱愛攝影呢，真是可笑。

[余生依舊沒搭話。

曉 雯 受不了你這副樣子，明天下午四點的車，你要是耽誤了，咱倆這回真的就玩兒完了。你今兒晚上就在你這照相館里好好想想以后能干什么，該干什么，要還是這副樣子，咱倆遲早得分！（下）

[余生唱《生而為人為什么》。

余 生 你說……

（唱）為什么長大的女孩兒都從公主

變成了白雪后媽？

為什么長大的自己從騎士變成不是王子的青蛙？

哎——（嘆了口氣，接唱）

哼哼唧唧扭扭捏捏嘰嘰喳喳，

吵吵鬧鬧哭哭啼啼甜甜蜜蜜。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美的丑的，

窮的富的哭的笑的癡的傻的。

抬頭看看天霧霾它遮住了眼，

低頭看看地忍不住嘆一口氣。

你說生而為人這是為什么呢？

[余生盯著信箱，大時鐘的指針開始轉動。燈漸暗。場景切換至民國時期老街上。

[婉如一身素色旗袍，拿著手包，走過餛飩攤。

老 伯 （大聲）如姑娘！

婉 如 老伯！

老 伯 如姑娘趕著辦事兒嗎？

婉 如 出來走走，不急的。

老 伯 不忙就別急著走，我給你下碗餛飩。

婉 如 不用麻煩了老伯。

老 伯 您快坐下別客氣了，我這生意還多虧您照顧呢！

[婉如坐下把玩著手里的包。

老 伯 如姑娘出門去上班嗎？

婉 如 （有些不好意思）沒有的，我打算去道濟醫院的。

老 伯 怎么，生病了？

婉 如 沒有的，我去幫忙照顧照顧傷病員。

老 伯 如姑娘心腸可真好！

婉 如 別這么說，世道亂，我一個女人家什么也不會，就出點兒力吧！

[就在這時幾個警察模樣的人走過，順腳踢翻了餛飩攤上的凳子。

兵 甲 死老頭怎么放凳子的？

老 伯 對不住對不住。

兵 乙 你給我小心點兒！下次再磕著爺爺，爺爺就把你送到憲兵隊去喂狗。

老 伯 是是是，記住了。

[零零散散有人路過，無人問津。周圍的攤販各自背過身子。幾個人揚長而去。

婉 如 老伯你沒事兒吧？

老 伯 （端著餛飩）沒事兒，這世道啊，哪有安生日子過。

報 童 （跑上）賣報賣報，民國××年×月×號。日本兵攻占××……

老 伯 如姑娘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啊。世道不太平，活著最重要啊！

[婉如起身，看著周圍，臺左側舞女上，右側照常。

[歌舞場的靡靡之音混雜著老街叫賣打罵賣報的聲音漸起。

婉 如 這世道，想安安生生過個日子太不容易。

路人甲 趕快回家，別碰上日本人。

婉 如 （默念）活著最重要。

路人乙 我看北海也快保不住了。

婉 如 活著最重要。

路人丙 這可是正經的日本酒，別給我糟蹋了。

婉 如 活著最重要。

[舞臺上眾人瞬間靜止。

婉 如 活著最重要！

（唱）嘆浮生一夢魂斷，

慨人間冷暖嘗遍。

苦無依無處可棲，

逢亂世身不由己。

我這一生來去從來由不得自己，既然這樣，就去找仲坦吧！跟他一起走吧！

眾 人 （合唱）去找他吧，

跟他走吧！

別害怕了，

就勇敢吧！

[婉如整理儀容，抓緊手包，準備向前走去。

眾 人 （合唱）你要，去哪兒？

婉 如 去找仲坦。

眾 人 （合唱）找仲坦？

婉 如 離開這兒，成一個家。

眾 人 （合唱）離開？成家？

明天你還跟著他？

離開？成家？

你見過未來的自己了？

離開？成家？

醫院一會兒就轟隆隆塌下。

離開？成家？

傷員一個個都葬身廢墟下。

[舞女酒客下場，街道恢復如常。

[婉如唱《烽煙滾滾浪淘沙》。

婉 如 （唱）烽煙滾滾浪淘沙，

幾度秋涼幾度花。

我看過太平盛世美滿的畫，

沒見過亂世之中幸福的家。

[婉如回身往后走，舞臺轉換，場景轉換至道濟醫院。

報 童 （跑上）賣報賣報！

婉 如 （大聲）小兄弟過來一下！

報 童 姑娘買報嗎？

婉 如 不，不買報。

報 童 那姑娘要做什么？

[婉如摸了摸脖子前的珍珠項鏈，猶豫片刻，解下項鏈。

婉 如 小兄弟，勞煩你幫我把這個寄到老街的記憶照相館，（打開手包拿了一塊大洋）這個給你。多謝你了。

報 童 沒問題姑娘！

婉 如 （摸摸報童的頭發）謝謝你了！

報 童 （跑下）賣報賣報！

婉 如 （唱）烽煙滾滾浪淘沙，

幾度秋涼幾度花。

這老街似乎依舊景色如畫，

看不到夕陽下血染的芳華。

[飛機聲、人群聲、求救聲響起。

[舞女上、商販客人上、傷病員上，舞臺上一片混亂。

眾 人 （齊唱）烽煙滾滾浪淘沙，

幾度秋涼幾度花。

我看過太平盛世美滿的畫，

沒見過亂世之中幸福的家。

烽煙滾滾浪淘沙，

幾度秋涼幾度花。

這老街似乎依舊景色如畫，

看不到夕陽下血染的芳華。

[風雨聲響起。舞臺光昏暗。救助病人撤離的場面。

婉 如 （唱）此生難與君成家，

來世愿再遇結發。

君不畏北上風沙，

奴不懼眼前危險，

緊隨你保衛國家。

[燈光漸暗，轟炸聲響起，暗場。臺側的大鐘表齒輪轉動。

[余生手里拿著鑰匙站在信箱邊，他搬出幾件行李，在門前躊躇再三，最終伸手關上了照相館的門，提起行李離開。走了幾步他又放下行李返回信箱處打開信箱確認。失望地合上蓋子蹲坐在門前。

[余生唱《信箱里掉落時間的沙》。

余 生 （唱）信箱里掉落時間的沙，

那是命運開的玩笑啊！

以為自己能抓住不存在的翅膀，

以為自己能治愈時間留下的傷。

那是命運開的玩笑啊！

抉擇的筆從不曾放在你掌心上，

生活的紙總是被你涂滿了又擦。

[信箱里發出清脆的響聲。余生慢慢站起來走向信箱，小心翼翼地打開信箱，從里面拿出一條珍珠項鏈。

余 生 （唱）我預感，還有啤酒沒喝完。

我預感，生活還會繼續運轉。

我預感，回憶以后也不會溜走。

我預感，我將不再跟隨誰的節奏。

我預感，我終將富裕得一無所有。

我預感，光明正在朝這里招手。

（握緊手中的項鏈）

可那也許不是生活開的玩笑啊，

我知道，無盡的生活還未將我全部吞沒，

我知道，從前的我唯唯諾諾，

我知道，我這一生總會找到真的我。

不會害怕理想在自己手里坍塌，

就索性讓自己提前倒下。

我是誰，誰是我，我不是我，我是全部的我。

[余生走到照相館門前，從口袋里掏出鑰匙。

[幕落。

[終。

（作者單位：中國藝術研究院）

責任編輯 姜藝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