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東南亞干飯王
忙并不是疏離的借口,那些見縫插針又堅定不移的愛意,足夠讓我們在未來時日里赤誠勇敢地走下去。

膽子小 圖
A
晚上十一點,我拿起手機給趙一鳴發消息:“給你點個外賣?”過了十五分鐘,他回復一個字:“好。”
換成其他女孩,可能要在心里暗罵這家伙大晚上給他點愛心夜宵他還這么冷淡,但作為一個外科醫生的對象,我早就習慣了趙大醫生的日常失蹤。
四十分鐘以后,一鳴打來視頻電話,我按下接聽鍵,屏幕里的他白大褂還沒脫就已經躺在了值班室的床上?!斑€不去吃東西?虧我時間掐得準,不然到這個點都涼了?!蔽衣冻鲆荒槨拔液芏恪钡男Γ咽直壅碓谀X袋下面,說:“歇會兒,終于可以躺下了,趕緊跟你開個視頻。”
醫生之間廣為流傳一個關于夜班的傳說:上夜班不能吃芒果、草莓、藍莓以及這三種口味的零食,否則這一晚會很“霉”和“忙”,不是病人出狀況就是搶救不斷;不能吃毛血旺或者旺旺,除非希望今晚科室“生意會旺”,所以我給他點的麻辣燙也特意避開了毛血旺。晚上聊天我不會問他忙不忙,要是他一高興說不忙,“夜班之神”可就不樂意了,非得讓他后半夜起來好幾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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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一次周日讀書會上認識。那天,書店組織大家讀《最好的告別》——一本討論如何面對死亡的書。討論時,剛好我們座位相鄰,于是他從書里一個八十多歲還能自己開車、照顧失明妻子的醫學專家身上打開話頭,我們就這么聊了起來。
順著故事聊到醫院日常,我才知道他是醫生,連續忙了半個月,早上下了夜班查完房,有半天休息時間得空出來走走。“十九歲突發腦出血進來第二天就去世的姑娘,二十五歲每周過來做透析的男生,可能大家聽到這些都是感慨一下睡一覺就忘了,但我的工作就是看著這些事情發生??吹胶芏嗤g人甚至沒多大的孩子,因為各種疾病從此生活大變樣或者幾天之內就去世,”他抿住嘴,盯著地上停頓兩秒,“我就覺得哪怕自己只有半天能休息,也夠幸運了。”他抬起眼朝我笑笑,抱著手往椅背上一靠,整個人變得松弛而釋然。當時我就覺得,這男孩有點意思。
聊得開心,我們加了微信,回去之后每天不緊不慢分享彼此的一些小事和好笑的段子。他聽我吐槽方案燒腦,我聽他講奇葩患者故事,有空的時候偶爾挑一家早就給對方推薦過的店約飯,兩個人逐漸越走越近。工作之后的感情似乎就是這樣,沒有轟轟烈烈,一切只是水到渠成得剛剛好。
一鳴跟我告白那天,因為對接方案,晚上九點多到家閑下來,才看到他的消息。我故意半開玩笑說:“跟醫生戀愛感覺會沒安全感哎,漂亮護士那么多,你又那么忙不能陪我?!彼l過來一個委屈表情,說:“雖然護士多,但不是所有醫生都想找同行。我的確很忙,也還是能找到空閑陪你?,F在最能讓我安心的事,就是每次下了手術臺,能和你說上幾句話?!蔽冶е謾C,笑嘻嘻戳下一行字:“其實剛剛那些都沒關系啊,因為是你,所以沒關系。”
別人戀愛是往電影院跟飯店跑,我戀愛是往醫院跑。在一起之后,我能準時下班,一鳴手術又沒排在飯點的日子,我會騎車到醫院,在住院部下面等他吃飯。我倆最愛去醫院旁邊一家牛肉面館,店面不大,肉塊兒倒大大方方放得實在。面端上來,他習慣性先給我夾兩塊,然后兩個人低下頭吸溜一頓吃。冬天的重慶不下雪卻濕冷,一碗面下去,里里外外都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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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除夕,一鳴難得能回去休息,卻又遇上疫情暴發不得不在大年初一返崗待命。刷到網絡上各種各樣關于醫護人員的消息,一時間又幫不上一鳴什么忙,我焦慮得坐立難安。他發語音安慰我不用擔心,自己目前沒有被抽調去發熱門診支持,只是留在科室值班。他讓我和爸媽好好在家隔離,每天工作結束,會打電話跟我報平安。
二月初,看著新聞上的確診人數不斷增加,有一天一鳴在電話里提到因為忙做手術又點不到外賣只能將就吃泡面,我終于坐不住了。小區實行三天出門一次的半封閉管理,我托人從國外買到KF94口罩,又買了一些自熱米飯和水果,做好一鳴最愛吃的口水雞,趁著能出門那天拿去給他。
不想讓一鳴擔心,我決定到醫院再聯系他。街上商戶基本大門緊閉,偶爾能見到零星幾個行人,為了快去快回,我直奔地鐵站。平常高峰期擠到人貼人的車廂,現在空蕩蕩的只有我自己。整個城市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把音量調到了最小,車流聲、早點攤煎餅的吱吱聲、小孩的打鬧聲,全部消失了,只有商場前沒撤下的紅燈籠讓人想起元宵節都還沒過。
醫院門口,穿著藍色隔離衣的醫生在給每個要進去的人測體溫,工人背著消毒水,連綠化帶都要噴一噴。到了門診樓下,我給一鳴打電話,他有點生氣,問我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來醫院,然后讓我在原地等著,他馬上就來。
平時一大早就人滿為患的醫院,現在已經上午十點了,也沒什么人。“張蓉蓉!”我嚇得一激靈,回頭看見一鳴走了過來,“你來干什么?為什么不在家隔離?”我從沒見過他這么嚴肅的樣子,拎著袋子的手一緊,小聲說:“我一看見新聞上穿防護服的醫生就想起你,太擔心了,給你送點吃的和口罩,你看,這是好不容易買到的KF94呢。”我拿出口罩遞到他面前,他接過去,語氣軟了一些:“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好好待在家里才是對我最好的保護。”
聽他這么說,我眼睛忽然就濕了,他看出我的情緒,牽住我的手:“我這穿著白大褂呢,不知道有沒有沾上什么,就不抱你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但現在是非常時期,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陪你走一段,你就快回去吧,沒事的啊?!彼盐宜偷介T口,“網約車也停擺了,不能給你叫車,你還是去坐地鐵,到家跟我說?!边^了馬路回頭看他還站在那里,我忍住眼淚揮揮手讓他回去,他也揮手讓我趕緊回家。
二月十四日收到他訂的玫瑰,里面有一張卡片:“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疫情過后我就去見你?!蔽冶еㄏ肟抻窒胄?,這個兇巴巴的傻直男,雖然總是不能在身邊,實際上始終都陪著我。
如今,最緊張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趙醫生依然每天忙忙碌碌做手術、管病人,也依然會在見面時把我拉到下巴上的口罩拉回去。我們習慣了彼此不在身邊時做好自己的事,也習慣了相互溫暖和陪伴,每一天都能在對愛的確信中繼續向前。我們都明白,忙并不是疏離的借口,那些見縫插針又堅定不移的愛意,足夠讓我們在未來時日里赤誠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