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
上周五晚上8點,我在衣柜最底層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久未打開的藍色絨布首飾袋。袋子巴掌大小,鼓鼓囊囊,我捏著它,它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我一擰袋口的金屬旋鈕,倒拎袋子往下抖摟,兩條金色鏈身、掛珍珠吊墜的項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落在床單上。
我有些恍惚—它們是誰的?來自哪里?上一次和我見面是什么時候?保持這種姿勢多久了?
大腦一片空白,關機、再開機,我才能完整回答以上問題。
答案是:大概5年前,它們被我先后從北京一家珍珠市場購得,一度得我寵愛,朝夕相伴。一次出差,我不慎將它們放進同一個洗漱包,纏繞在一起,一時解不開,距今已三年。
怎么辦?扔掉?不可能。放著?眼不見心不煩,但見到了,讓它們你是你、我是我,就是我的責任。
可是,怎么解?
兩粒珍珠墜子頭碰頭緊挨著,兩條金鏈在吊燈下發(fā)著光,如兩條不分你我的蛇,它們挑釁地看著我。

我馬上想起我媽。她曾花一天工夫幫我解開過一條笑臉項鏈,交付我時,毫無笑臉。具體的話我忘了,大意是,以后類似的活兒別找她,人老了,眼睛不行了。媽,不能再指望。
我試圖靠蠻力撕扯,但“大金”“小金”誓死不分開。我啥都干不了,干著急。
干著急后,是干瞪眼。在家靠父母,出門靠大家。我給“金娘娘們”拍照,發(fā)“朋友圈”。共計收到幾十條建議,分類、整理如下—
一、去賣項鏈的地方解。
“我解不開的時候都這么操作。”周女士振振有詞。如果我沒有記錯,我這兩條鏈子也是和周女士一起去買的。問題是,怎么好意思專門跑一趟柜臺啥也不買,只為售后呢?“對啊,所以每次我去解鏈子,都會再買一條!”周女士體恤店家的心令人欽佩,她又補一句,“有時,不止一條!”好的,我明白了為啥她能在一家店持續(xù)消費、越買越多的終極秘密。“你不是去解鏈子,是去解悶。”我說。
二、各種偏方。
化妝師朋友提議用散粉搓。
初中同學評論:滑石粉。
大學同學表示:面粉就行。
前同事留言:嬰兒爽身粉,還有吧?
除了粉,油是大熱門。色拉油、柴油……
有人說,用牙簽慢慢挑。
一位閱歷豐富的師姐提供經驗:“我都用針。”
不瞞你說,我周六一起床就試了面粉,還在糯米面粉、高筋面粉、普通面粉中猶豫了下。為降低成本,我在盤子里先放幾勺普通粉,將亂成麻的鏈子埋在粉中,搓一搓,均勻裹上,兩只珍珠吊墜沾上粉更可愛了,可愛到一位朋友看了照片形容:真像珍珠疙瘩湯……
顯然,“珍珠疙瘩湯”吸引了更多注意。到周日,很久沒聯(lián)絡的ABCD都在我的“朋友圈”現(xiàn)身—
A:慢慢用手解吧,你可以一邊聽網課,一邊解。
B:大墜細鏈解起來就是難,我給媳婦兒解過,注意要想辦法盡量固定墜子,鏈子繞墜解……
C:金屬圈相連地方都有細細的縫,可以用小的尖嘴鉗強行打開,擺脫纏繞以后再捏回去……
D:弄個超聲波振動器,功率較大的那種,放在塑料架子上,放進振動器中的液體(柔順劑、潤滑油等)里,多振動些時間試試……
原來,我們和故交恢復聯(lián)系只需要一個人人都能參與的好話題。
三、放棄。
放棄的方式有很多,熔掉是其一,把吊墜揪下、換條鏈子是其二,以舊換新是其三。提醒我熔掉的朋友不忘提醒我:“是不是大牌?大牌就算了,畢竟熔掉就看不出牌子了。”自然不是大牌,可我不放棄的原因來自下一點。
四、當個樂子。
我兩手面粉,看著金娘娘變成“珍珠疙瘩湯”時,和發(fā)小正語音聊天。我說:“解不開啊,但是一點點解,好像離解開又近點兒時,還挺開心的。”發(fā)小勸:“就當是九連環(huán)吧,還不用另花錢。”
對!一旦認為是免費的九連環(huán),我心平氣和、干勁兒更足。半小時后,珍珠完全變成面疙瘩。前同事問我解開沒。我豪氣沖天:“當九連環(huán)玩兒呢!”前同事鼓勵我:“比九連環(huán)值,看圖覺得是九連環(huán)加十八彎。”
不僅是免費的游戲,當我?guī)е剿鞯男模乙幻娲埃椭猓糟@木取火的姿態(tài),以鐵杵磨成針的信念,一會兒揉,一會兒抻,一會兒用兩指撐,一會兒用指甲刮,注意力集中,目標明確,我有種前所未有的舒泰,一地雞毛的生活、滿負荷的工作,一時仿佛都忘了。眼前只有它們,天地間只有我們。《幸福論》中說,幸福感來自沉迷。解鏈子讓我沉迷,我離幸福不遠了。
我把感受分享,更多的人帶來更多相似項目、相似感觸—
“小時候幫媽媽解纏繞在一起的毛線,到現(xiàn)在都記得解開、整理好后那種喜悅和滿滿的成就感,算是兒時的樂趣。”
“解耳機線,慢慢解開真的有種很滿足的感覺。”
“我沒事喜歡通過‘鏈家上的VR進入一個個待賣的房子,為買房,也不僅僅為買房。在看房、選擇的過程中,我既興奮,又焦慮,總結起來,是放松。”
“心煩時,我就把家里所有鞋子都拿出來,坐在玄關處,一雙一雙擦干凈、上鞋油,看它們煥然一新擺一地,我的愁眉瞬間舒展。”
“同意樓上,我常在深夜失眠時起床,拿出襯衫,用熨斗細細熨燙,把每一條褶皺熨平,我的困意就來了。”
……
我笑了。
一周過去了,又是周六,我媽叫我吃午飯。我把盤子包括盤中的面粉、面粉的小丘下深埋著的金娘娘們放在書桌的一邊,明天繼續(xù)。
一周來,我每天花半小時在解項鏈上,我津津有味,我興趣盎然,我不急不躁,我樂在其中。
想到只試了面粉,還有爽身粉、滑石粉、散粉、柴油、色拉油沒嘗試,牙簽、針沒動用,超聲波振動器、柔順劑、潤滑液還沒添置,我不禁期待起來。
我想把金娘娘們解開,又不希望它們迅速分開。這不是解鏈子,我知道,我的感受,許多人懂,我們不過是找到了合適的解壓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