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印度發生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大暴發,4月下旬以來,總病例數以每天超過30萬例的速度向2000萬逼近,死亡人數也在快速增加。醫療擠兌已經無以復加,火葬場也已經無力處理急劇增加的尸體,民眾自己架起柴堆焚燒死去親屬遺體甚至導致連木柴都緊缺。氧氣供應不足使得很多患者快速地死去,年輕人本來對新冠病毒抵抗力強,也因為得不到氧氣而大量死亡。
說是一幅末日景象,也不為過。
西方世界抗疫的失敗,印度、巴西等發展中國家陷入嚴重災難,全球化被阻斷以致出現強大逆流,對外部對象的仇恨在各國社會蔓延,整個現代世界都已經陷入系統性紊亂。
全球化最讓人類自豪的地方,是它實現了經濟上的全球分工合作,然而今天我們發現,事情非常矛盾,那些真正對整個系統具有顛覆性的因素,往往不但不能通過合作來控制,人類的行事反而會與自身的根本利益相違背,一起養大魔鬼。
就拿新冠病毒來說,每個人都很清楚,如果不能強有力地壓制住它,那么經濟活動、生活來源、共同福祉都會被摧毀,而社交疏離,是在肆虐早期唯一有效的辦法。然而,人們正是打著保護經濟活動、生活來源和共同福祉的旗號,拒絕社交疏離,持續地給魔鬼喂食,直到最后無力回天。
簡化一下這個過程,可以表述為:我們最怕某種結果出現,卻用實際行動去促成它的出現。
現代社會看似強大,其實脆弱不堪。不但脆弱,它還天生地帶有一種自毀傾向。為什么會這樣?答案是早就有的。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在2015年逝世,沒有看到新冠病毒在全球肆虐導致現代社會和現代生活幾近崩潰,否則他一定會感到自己的學術成就得到了至高的認可。貝克認為,后現代社會(今天)是一個風險社會,它的主要特征是,人類面臨著威脅其生存的由社會所制造的風險。
人們正是打著保護經濟活動、生活來源和共同福祉的旗號,拒絕社交疏離,持續地給魔鬼喂食,直到最后無力回天。
社會是什么呢?依然是人類—按照某種機制(包括經濟制度、法律制度和政治制度等)組織起來的人類。那么貝克的意思就跟前面那句話差不多同義:現代社會天生地帶有一種自毀傾向。貝克認為,我們身處其中的社會充斥著組織化的不負責任的態度,尤其是,風險的制造者以風險犧牲品為代價來保護自己的利益。西方的經濟制度、法律制度和政治制度不僅卷入了風險制造,而且參與了對風險真相的掩蓋。
“西方”二字并不是意識形態名詞,而是代指作為主流和榜樣的制度,在西方理論家看來就是現代制度本身。發生在美國、印度的事實,完全吻合貝克的理論預期。
莫迪為了拉選票,組織了他口中的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政治集會,同時自第一波疫情暴發以來,政府就沒有真正堅決地執行過封城措施。不同黨派執掌不同的地區和城市,抗疫過程中也會互相在輿論、措施和資源上牽制對方取得成效。疫情從來就沒有平息過,在印度認為取得階段性成效從而放松防疫措施的時間段里,日確診病例仍然有數萬例。人們一般把第二波疫情歸因于大壺節等傳統節日造成的人流聚集,但在疫情期間允許如此規模龐大的人流聚集,不管有何種苦衷,反映的還是社會內部失控,沒有力量來阻止危機的發生。
現代政治制度是從對人性惡的假設中走出來的,人都是自私的,規則是用來規范自私行為的邊界,以讓合作成為可能。這沒有錯,但是,它有效實現的前提是各方遵照規則都能從中獲益。一旦這一前提被動搖,那么制度本身就會轉變為促成惡的機制,人們正是依照約束行為的制度來突破約束。
人類應該從新冠疫情中認識到,制度的核心不在于形式,而在于治理效果。然而一旦疫情遠去,還是會一切如常,一起等待下一次的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