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奕秋
一場為期兩天、如愿請來包括中俄在內38國領導人以視頻形式與會、通話卻不很順暢的“準全球”氣候峰會,未必能幫助美國鎖定氣候治理的領導權,卻為年底將在英國格拉斯哥召開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26次締約方大會(COP26)定了調。
這個調門并不低。簡單說,6年前《巴黎協定》只是硬性規定了2℃升溫上限(本世紀末相對于工業化前水平),但拜登政府卻趁著4月22日地球日,號召全球將2℃升溫目標壓縮到原先只是作為努力方向的1.5℃。
相應地,《巴黎協定》主要簽約國需要在“COP26”閉幕前,就增加未來10年各自的減排比例,作出新的承諾。
憑什么又要給“溫室氣體減排”加任務?要知道,2009年時,富國曾承諾到2020年每年為脆弱國家籌集1000億美元的氣候融資,但這一承諾因歐債危機深化而打了水漂。2015年簽署《巴黎協定》后,美國曾承諾出資20億美元幫助窮國關閉煤電廠和重組能源網,但隨著2017年特朗普上臺和退出該協定,美國也從未支付過這筆錢。
出資沒到位,卻要全球分攤更大的減排份額,這是為什么?
理由不復雜,近年來的一系列“氣候災難”(從澳大利亞本世紀最嚴重的森林大火,到俄羅斯北極圈空前的柴油泄漏事故,再到美國得州冰風暴災害等等),讓國際輿論有了減排的緊迫感,而廣大小島國集團更是支持1.5℃目標—這次氣候視頻峰會,美國除了集齊占全球二氧化碳排放80%的17個國家,還邀請了那些最易受氣候變化影響的國家,并且會議全程向公眾開放直播。
不光是苦情戲,相關的數據也在頻頻示警: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稱,大氣中的甲烷水平在2020年飆升,增幅為1983年有記錄以來最大。作為第二大溫室氣體,甲烷的增溫效力是二氧化碳的28倍。世界氣象組織報告稱,盡管出現了具有降溫作用的拉尼娜事件,但2011—2020年是有記錄以來最暖的十年。此外,國際能源機構稱,最大煤炭消費國今年的煤炭消費量將創下紀錄。
俗稱的“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原本去年就該召開第26次會議,但因疫情推遲了一年;召開地格拉斯哥是蘇格蘭最大城市,相關名人包括工業革命巨子瓦特、熱力學溫標概念的提出者威廉·湯姆森、“經濟學之父”亞當·斯密等。可以說,在這里召開“COP26”,象征意義明顯。英國方面和聯合國秘書長都對此會寄予厚望,認為今年“必須是行動之年”,而未來十年是“轉型的十年”。
拜登政府瞄準時機,在地球日氣候峰會上宣布,到2030年美國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將較2005年減少50%~52%,到2050年實現“凈零排放”(碳中和)目標。
“2050年碳中和”的目標并不冒進,拜登在去年的總統競選中就已提出。歐盟碳中和的時間線,也是設在2050年。美國一些環保激進分子呼吁2035年甚至2030年碳中和,沒有可行性。
拜登的另一個目標“2030年減排一半”,卻比較激進。要知道,奧巴馬政府曾承諾到2025年,實現在2005年(《京都議定書》生效之年)基礎上減排28%,而今時限僅延長5年,卻至少增加22%的減排任務,委實難度不小。
這種壓力也在向美國的盟國傳導,尤其是日本、加拿大和韓國,它們比歐盟和英國稍晚一些公布了新的2030年減排目標。澳大利亞則維持了之前的較低目標不變,辯稱將專注于“經濟可行”的減排策略。而主要的金磚國家,更不急于宣布這個10年內的“小目標”(中國宣布的是2030年碳排放達到峰值)。
“2050年碳中和”的目標并不冒進,拜登在去年的總統競選中就已提出。歐盟碳中和的時間線,也是設在2050年。美國一些環保激進分子呼吁2035年甚至2030年碳中和,沒有可行性。
至于碳中和這個“大目標”,已有包括中日韓、墨西哥、馬爾代夫等數十個國家宣布。這個相對遠期的目標,較容易由現政府提出。
拜登上臺至今,尚無法確定國會何時通過他的2萬多億美元綠色主題基建法案,也不清楚最高法院是否會讓他監管碳污染。盡管如此,其加快向清潔能源過渡的計劃,將刺激在今年11月前長達數月的全球一對一碳交易。尤其是碳排放超標的國家和企業,可以購買遠期的碳排放額度。
企業節能減排之外,植樹造林也是減少二氧化碳的基本途徑。過去20年,世界新增森林面積的25%來自中國。而歐盟從巴西、印尼和巴拉圭的木材進口,要對熱帶雨林被砍伐負上很大責任。拜登在競選中,曾呼吁向巴西提供200億美元國際援助,以保護亞馬孫雨林,但參院民主黨人警告說,“熱帶特朗普”可能拿走這筆錢,同時繼續摧毀亞馬孫。為此,博索納羅總統近日致信拜登,承諾巴西在2030年前消除非法砍伐。
為吸引發展中國家參與減排,美國在地球日發布“國際氣候融資計劃”,追趕其他主要捐助者的努力。德國日前宣布,將提高對發展中國家的氣候產業投資,預計明年增長一倍至80億美元。相比之下,加拿大和意大利是七國集團里氣候融資的最低提供者。
如何戰略性地利用不同的金融機構,誘導發展中國家更具雄心的氣候行動?一個可資參照的對象,是聯合國支持的“格拉斯哥凈零金融聯盟”。它所涉及的160多家公司,總資產超過70萬億美元。
美國企業界也躍躍欲試。4月初,來自300多家企業(包括蘋果、谷歌和可口可樂)的領導層和投資者,簽署了一封給拜登的公開信,表示支持美國到2030年減排一半溫室氣體的目標。白宮沾沾自喜道:“作為全球氣候變化議程的領導者,美國既能促進國內繁榮,又能提高國際聲望。”
但由于拜登的任期有限,外界無法不擔心美國的氣候政策再次變卦,或變得更具攻擊性。在4月16日中法德三國視頻峰會上,中國重申將力爭于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還強調氣候變化“不應該成為地緣政治的籌碼、攻擊他國的靶子、貿易壁壘的借口”。
對于美國右翼在批評拜登氣候政策時捆綁中國,北京堅持認為,中國應被視為發展中國家而不是世界頂級溫室氣體排放國。而且,中國所承諾的碳達峰之后30年內實現碳中和,比多數發達國家用時更短,這需要非凡的努力才能落實。
美方一些氣候政策人士,希望中國作出更大的減排承諾,取消對煤炭和其他高排放技術的出口補貼。但這種約束只能是雙向的,因為美國才是歷史排放量最大的國家。而著眼于未來,中美可以攜手,盡可能擴大國際投融資,支持發展中國家向低碳能源轉型。
暌違數年后,中美兩國的氣候問題特使謝振華與克里,4月中旬在上海會談兩天,達成了緊急合作遏制氣候變化的協議。聯合聲明還提到,中美將分別執行《〈蒙特利爾議定書〉基加利修正案》中有關逐步削減溫室氣體“氫氟碳化物”的措施,且合作支持10月在昆明舉行的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第15次締約方大會。另據報道,中方還要求華盛頓“說明如何填補過去4年留下的空白,特別是在為‘綠色氣候基金提供資金方面”。
新能源產業不是一出生即風華正茂的,國際投融資是不可或缺的“源頭活水”。
盡管無法保證4年后氣候政策的延續性,但拜登政府認為,現有政策引導下的市場力量,很快就會推出更清潔、更便宜的燃料和工業品,從而避免長期依靠政府補貼運作。
誠然,政治家們設定了國家氣候目標,但科學家、企業家和市場競爭的無情邏輯,才真正推動著實現這些目標所需的清潔技術突破。這就是為什么億萬富翁比爾·蓋茨和邁克爾·布隆伯格被選中在“領導人氣候峰會”上發表演講,討論需要更好的電池、更便宜的可再生能源、更綠色的化肥、替代肉類、可行的碳捕獲技術和其他氣候友好型創新。
氣候政策背后是產業,產業背后是政府之手。美國政府早年曾以國家的擔保和補貼支持了運河和鐵路網絡建設,后又為推動水力壓裂革命、太陽能革命,以及LED照明和鋰離子電池的創新提供資金。現在,白宮試圖通過投資研發來撬動美國的新能源市場。拜登的能源部長詹妮弗·格蘭霍姆在峰會上宣布,清潔技術將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登月計劃”。
美國目前對碳關稅的態度模糊,不排除其未來跟風后,主要發達國家以碳減排為“道德高地”,建立新的貿易壁壘。對此,中國領導人在地球日氣候峰會上,強調構建“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反對“設置綠色貿易壁壘”。
中國早就提出了“全球能源互聯網”(清潔能源+特高壓+智能電網)方案。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最近承認,在搶占氣候變化創造的技術機遇的競賽中,美國落后于中國。白宮追趕中國的總體方法是,首先關注投資,而不是監管。公司和其他政府急切地放大了這一信息,有影響力的德國制造業游說團體VDMA表示,美國是“一個新的競爭對手……全力進入全球氣候技術市場”。
其實,就像在芯片領域一樣,美國在新能源領域同樣有局部上游優勢,不同的是中國的優勢更明顯(電動車美國略占優,風能打平,太陽能中國絕對占優)。中國去年增加了72千兆瓦的可再生能源容量,使美國的39千兆瓦相形見絀。美國的特斯拉公司,2020年銷售收入達315億美元,利潤卻只有6.9億美元。而中國的比亞迪、蔚來、小鵬、理想等電動車企業,正在奮起直追。
為重建美國的新能源優勢,白宮提出的規劃包括:在2035年前實現美國電力部門的零碳化;支持美國建筑物的電氣化,降低運輸部門、農業部門的碳排放;支持碳封存,生產新型氫能;幫助各國實現有利于氣候的大規模投資和技術升級。
面對中美各領風騷,低碳先行者歐盟不甘寂寞。美國政治新聞網稱,歐盟官員擬于6月推出一項計劃,對碳密集型進口商品征稅,并阻止其行業尋求監管較少的環境。有人建議加拿大、日本、英國等國效法,并成立一個“碳俱樂部”。歐委會執行副主席蒂默曼斯說:“最好是每個國家都能履行其巴黎承諾,那樣就永遠不必使用它(碳關稅)。”
美國目前對碳關稅的態度模糊,不排除其未來跟風后,主要發達國家以碳減排為“道德高地”,建立新的貿易壁壘。對此,中國領導人在地球日氣候峰會上,強調構建“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反對“設置綠色貿易壁壘”。更早前,“基礎四國”(BASIC,巴西、南非、印度、中國)部長級會議發表聯合聲明,強調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間的不同能力和歷史責任,呼吁多給時間和政策空間以實現經濟公正轉型。
所謂以低碳技術“恢復我們的地球”、更好地驅動未來,不能脫離中美歐上述“產業競合”的背景。即便氣候問題是大國外交中的公約數,不切實際的承諾也可能帶來大規模經濟痛苦或遠期將至的國際懲罰。對于推進廣泛而深刻的經濟社會系統性變革,氣候峰會只是發令槍而非加速器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