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豐雨
摘要:西南傳統民居具有鮮明的山地特征,這種能適應各種地形變化的構筑方式和建造程式,經受了長期的實踐考驗,是山地人民生活智慧和集體創造的結晶。山地傳統民居以其自身特有的造型顯示了人與自然的對話。本文分析山地人民利用山形地勢特征,構筑各式各樣的適應山地地形和氣候復雜變化的民居建筑,探討山地人民自然天成的設計觀念、和諧共生的營造理念、虛實相生的美學思想、遵從宗法禮制的設計尺度和親近自然的空間格局,從而揭示出山地人民為構筑精神家園而體現出的設計智慧。
關鍵詞:西南山地民族 山地建筑 傳統民居 設計智慧
西南地區地形復雜多樣,主要以高原、山地、丘陵為主,由于受海拔及自然條件的影響和制約,形成了地勢險峻、地貌復雜的自然生活環境。長期生活在這里的山地人民,由于受層巒疊嶂、連綿起伏的大山和險峻的溪谷河流的阻隔,形成大小不一的封閉和半封閉的生存環境和生活空間。由于山民們長期生活在丘陵溝壑縱橫、交通閉塞的山地環境,長期處于自給自足的農耕生產方式之中,過著“靠山吃山”、怡然自得的傳統山區農耕生活。因此,在社會組織、家庭結構、生活方式、宗教信仰、民俗習慣等方面千差萬別。以大山為屏障、以溪流為溝壑,在觀念上更易形成族群的認同邊界。山民普遍聚族而居,構成了千姿百態、豐富多彩的“族群文化島嶼”。長期生活在這里山民,按照所處的地形條件,結合自身的生產生活方式,因地制宜、趨利避害,充分發揮他們的聰明才智,利用山形地勢地貌的特征,就地取材,取自然之鄉土材料,形成了獨具山地民族風格和山野地域特征的山地民居建筑。這些民居以其自身特有的造型顯示了人與自然的對話,體現了“天人合一”的營造思想、親近自然的設計理念、虛實相生的美學思想、遵從宗法禮制的設計尺度,凝結了山地人民為構筑精神家園的智慧結晶。
山地民居與山地人民的生存環境和生活空間密不可分。一方面山地民居建筑取決于其所依賴的地形地貌等自然環境;另一方面取決于居住者對空間觀念的理解和對自然環境的認識。生活在這里的山地人民受山地的限制和制約,不得不被動適應自然環境,建造了諸如吊腳樓、竹樓、石板房、土掌房、碉樓等形態各異且具有濃郁山地特征的民居。張曉洪在《山地建筑文化特征與發展特性探討》中提道:“建筑的產生與發展,是人類為了適應環境,滿足自身需求而進行的對自然物的改造方式和勞動結果。”[1]聶森在《論西南山地民族建筑空間中的文化認同》中也明確指出:“山地建筑將人類活動印刻在這片山地之間,其建筑的空間形態與山地共生共融,其造型顯示了人類與自然的對話。”[2]由此可知,山地民居建筑不僅是山地居民適應自然、順應自然的生活方式的體現,還是山地人民因地制宜的、“天人合一”的樸素自然設計觀的彰顯。其理念強調與自然的和諧共處,注重與自然環境的有機融合。這種與山地協調共生的觀念,顯示出山地民族以積極的心態在探求改善居住生存的方式,以及其中蘊含的種種設計智慧。
一、自然天成的設計觀念
我們常講的“生態設計”,又叫綠色設計,是20世紀90年代興起的一種設計觀念,其理念是設計不僅不能對環境、生態造成破壞,要能持續發展、循環利用,還要考慮人—社會—自然整個生態系統的和諧。[3]自先秦諸子提出“崇尚自然之美,主張自然樸素”的造物設計觀念以來,直到春秋末年的《考工記》倡導的“材美工巧”的設計原則,無不強調合理利用自然,發揮材料自然天成的美感。[4]千百年來,西南山地人民都秉承原始自然的生態觀念,這是因為西南地區的山地人民長期過著刀耕火種的生活,在長期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生存實踐中,已經形成了農耕生產理念和自然生活態度,十分重視對森林資源和自然環境的保護。在造物建屋活動中,按照尊崇自然、巧用地形、依山就勢的營造理念,將一幢幢民居依山就勢、隨地形地貌化整為零,分散布局在群山懷抱之間。在不破壞山形地勢、地質地貌的前提下,利用山地的高差錯落,自然植被、山石溪流等自然屏障,將民居嵌入大自然的畫面中,使建筑空間與人們的活動空間融匯交織在群山的大背景中,呈現出生動活潑的水墨風景般的圖畫式空間形態。自然環境的“底”與民居建筑及生活空間的“圖”相映成趣,宛如一幅自然天成的優美山水畫卷。譬如,貴州黔東南的苗族傳統民居——吊腳樓,依山就勢沿著山形坡面布置,利用木樓的吊腳將樓房植入山地自然環境中。又如,布依族石頭寨落,就地取材,采用當地遍布的石材,利用石塊砌墻,石板蓋屋,并隨山形地勢地貌依山就勢融入大自然中,呈現出鮮明的自然天成、原始粗獷的山地民居建筑特征。
這種“自然天成”的生態設計觀念形成的原因,與山地人民的生存環境和生活方式是密切相關的。西南山地民族地區是我國少數民族聚居的重要地區,分布有苗族、侗族、瑤族、壯族、布依族、土家族等30多個世居少數民族。在歷史發展長河中,各民族在探索并認識自然規律,適應和改造生存環境,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等方面都形成了一系列的生態意識和設計觀念,普遍存在對天地自然、萬物神靈的自然崇拜,有些民族甚至將樹木森林視為祖先,認為植物曾經拯救過他們的祖先,民族才得以繁衍。張澤洪先生在《中國西南少數民族的竹王神話與竹崇拜》中認為:竹王神話發端于夜郎國時期的夷濮族群,長期影響著西南各民族的精神生活。《華陽國志》卷四《南中志》載:“竹王者,興于遁水,有一女子浣于水濱,有三節大竹流入女子足間,推之不肯去,聞有兒聲,取持歸,破之,得一男兒,長養有才武,遂雄夷狄,氏以竹為姓,捐所破竹于野,成竹林,今竹王祠竹林是也。”[5]竹作為西南地區的自然物,被各民族加以崇拜,譬如彝族的洪水神話、布依族的竹圖騰崇拜、瑤族的喪禮習俗、仡佬族的賽竹三郎民俗活動等,竹王神話成為西南各少數民族祖先崇拜的象征符號。
換言之,自然萬物的崇拜思想影響了西南山地民族的造物設計觀念。山地居民尊重自然山石,崇拜樹木本性,體現了人與自然緊密聯系的生活觀念,因此,建造出來的民居被嵌入自然環境中,形成“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和諧畫面。這些民居猶如從山地生長出來,與山地渾然一體,構成自然天成的生態建筑空間。因此,山地人民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重視生態環境融合,是“天人合一”“自然天成”設計觀的體現。
二、和諧共生的營造理念
中國傳統文化歷來倡導“天人合一”的思想。據史料記載,“天人合一”的思想可以追溯到商代。到先秦時期,《莊子·齊物論》中就提到“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強調人與天地萬物合為一體。[6]經過歷代思想的演變,宋代張載首次明確提出“天人合一”的概念。在我國第一部記錄古代先民手工技藝的重要文獻《考工記》中,他強調“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的設計原則。[7]所謂“天時”“地氣”就是我們講的天時、地利,要尊崇自然客觀條件,“材美”“工巧”就是要充分發揮材料的自然美感和精巧的工藝。只有具備這四個條件,才能將主觀條件和客觀條件完美結合,達到和諧共生,其中蘊藏著豐富的“和合為美”的思想。這種“天人合一”“和諧共生”的設計思想深深地影響了西南的遠古先民,在西南山地民居營造中,體現著當地民族樸素的自然生態營造觀,包含了順應自然、因地制宜的樸素的自然哲學思想,使人、屋與自然達到和諧共生,從而使人獲得身、心、視、靈的貫通與愉悅。
具體而言,在山地民居的營造選址過程中,是以被動適應自然環境為主,無論是單個民居還是民居建筑群都是依山而建,隨山就勢分散布局在山腳、山腰或山頂上,形成了垂直錯落的族群生活空間,構成許多小而分散的封閉、半封閉的寨落。究其原因,一方面受山地崎嶇地形和西南復雜氣候所限,另一方面則與民族習慣、生活方式有很大的關系。在西南山地,各個民族生活在不同海拔、不同高地,有各自的生活習慣。如民諺所說:“高山苗、水仲家,仡佬住在石旮旯”,就是山地民族居住習慣的真實寫照。聶森在《西南山地民族建筑的特色及其成因》一文中提到,為了適應多變的山地地形地貌,山地民居采用了靈活的空間布局,主要概括為“融入型、共構型、超越型”三種布局方式。[8]從營建構筑方式來看,山地民居的營造特征主要表現在其接地形式的處理上,利用“借天不借地、天平地不平”的處理方式,以吊層式、錯落式、架空式等構造方式,采用錯層、掉層、筑臺等合理的構筑手段,盡量不破壞地形地貌,利用底部架空的構筑方法,保留地面原來的樹木和植被,使自然、建筑、人和諧統一,共生共融。簡而言之,在西南山地民居建筑設計觀念中,最有價值的是“天人合一”“和諧共生”的營造理念。正如史繼忠在《論云貴高原山地民族文化的保護與發展》一文中提出:“在山地民族‘原生態文化中,最有價值的是‘天人合一的傳統觀念,它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重視良好的生態環境。”[9]西南山地民族傳統民居所采用的建筑材料均就地取材,樹木、山石、泥土等都是很好的建筑材料,在構筑上結合環境地貌,依據山勢,取法自然,猶如一幢幢“生態建筑”從山體中生長出來,與山地自然環境融為一體,體現了山地人民與生態自然環境和諧共生的造屋觀念。
三、虛實相生的美學思想
“虛實相生”是重要的中國古典美學法則,其強烈地影響著中國傳統民居建筑的審美意識。無論從建筑形態、空間結構,還是材質、色彩等關系上都強調變化中求統一,虛實中求和諧。尤其體現在山地民居建筑設計智慧方面,將“無”既是“有”,“虛”和“實”相統一的古典哲學觀念運用到建筑空間營造過程中。老子提出了“有無相生”的觀點,成為民居建造中重要的設計理念。《道德經》的第十一章說:“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牗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10]其中提到的虛實、有無關系,為我們探討民居營造理念提供了有益的啟示。器皿是因為有了中空的部分才成為器皿,房屋也是因為有四壁和門窗圍合構成虛實空間才能成為房屋,“有”往往能給人便利,但“無”也能發揮其作用。從空間的意義來說,器具要留出空的部分才能發揮出作用。正是因為有了門窗和居住生活的空間,房屋才能發揮居住的作用。就民居而言,“空間”一般是指由建筑結構和構造界面圍合而成的供人們居住、生活、活動的空的部分,“空”和“間”構成了民族建筑的基本屬性,即“以空為內容,以間為骨架,以虛為用,以實為利”[11]。
可以說,西南山地多變的自然環境,正是受這種虛實相生的觀念的影響。山地人民在長期與自然的抗爭中,逐漸調適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活方式,才能營造出具有典型特征的山地生態建筑,以最大化有利于人的生理活動。具體體現為:在山地民居的生活空間布局上,民居建筑內部空間通常由宗教祭祀的堂屋間、家庭聚集和餐食的火塘間、睡眠休息的臥房間、儲放農具家什的儲藏間、供串通內部空間的交通連廊間等建筑空間,構成必不可少的生活空間。但這些不同的生活空間受地形建構條件的影響,分別形成高低錯落的封閉、半封閉、開放的生活空間,以滿足不同生活的需要。譬如,臥房屬于私密的封閉空間,而堂屋、火塘屋則屬于半封閉空間,連廊、樓臺、院壩是為了滿足交通、休憩、戲耍的需要,屬于開放空間。
根據馬斯洛人類需求層次理論,人類總是從滿足最基本的需求開始,追求自身的安全是最基本的需求之一,同時也有對情感交流的需要。體現在建筑民居上,居住空間一方面能滿足山地人民渴望獲得安全的生存空間,另一方面也要滿足人們精神需要的情感訴求。譬如,在西南邊陲的少數民族中至今還保留著對火的崇拜,認為火能帶來光明、溫暖,能擺脫野獸的攻擊,把火視為吉祥神圣之物。彝族就有“生于火塘邊,死于火堆上”的民間諺語。西南山地民居大多數都設有火塘屋,成為一家議事、會客、取暖、飲食的重要場所。火塘屋不僅為山地人民提供了最基本的諸如取暖、照明、聚會的功能空間,還為山地人民提供了豐富多樣的空間以滿足其情感和精神訴求。這些山地建筑營造了實空間和虛空間的完美結合,達到了實用至上和精神追求的高度統一。
但是,“建筑空間從人們的心理感受來看,并不是越空越大越好,空間過空過大,會使人感覺到很難把握,常常會因為空間太大而感到無所適從,安全感也會減弱。在大的空間中,人們通常更愿意采用可依托的物件,在合適的范圍內,形成合適的心理空間范圍”[12]。在具體營造山地民居的過程中,往往利用梁柱結構、板墻樓層、連廊門窗,形成私密小空間、半開放生活空間和全開放休閑空間。根據精神的需要和情感交流的需求,營造充滿神性空間的中間堂屋、凝聚人氣的火塘間、私密性的兒女閨房屋、休閑納涼的挑檐走廊和休閑戲耍開放的院壩空間等,利用虛實相隔,明暗布局,或隱或現,與山地環境相生相融,體現了山地人民虛實相生的美學理念。
四、宗法禮制的設計尺度
設計尺度一般分為客觀尺度和主觀尺度,客觀尺度主要根據設計對象的具體數值或比例,而主觀尺度則是人對客觀事物的主觀判斷和感受。比如人對客觀事物空間比例等尺度引起的審美、倫理、情感等方面的體驗,古希臘哲學家普羅泰戈拉說“人是萬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說明了自然萬物沒有什么客觀和永恒,它們是隨著人感覺的變化而變化的。[13]在中國歷來的造物活動中,從生活用具到禮儀重器無不體現出對尺度的理解和重視,甚至是社會等級秩序和禮儀規范。《考工記》不僅僅對各種器物的客觀尺度進行了規范和描述,還對主觀尺度諸如等級、秩序、審美、功能等進行了詳細的規定。簡而言之,設計就是在“尺度”的規定中對物質對象、環境、空間等進行的設計、規劃和制造,即是對“內在的尺度”的具體運用。[14]
山地傳統民居的設計尺度主要體現在建造尺寸和空間布局上。西南地區的住宅建造尺寸一般尾數都取“八”,這是因為民間普遍認為“八”是“發”的諧音,俗話說“要得發,不離八”,寄望家庭興旺,發家致富,認為吉利數字能帶來興旺發達的好運。在房屋的開間尺度上,堂屋一般為“丈五八”或“丈四八”,小二間的尺寸次之,一般為“丈四八”或“丈三八”,比堂屋開間尺寸小一尺(約33.3厘米)左右。房高尺度也有講究,中柱的高度尺寸一般為丈五八至二丈一尺八(7米)。但是,民居的附屬設施,比如牲畜牛欄,其尺寸取“六”為尾數,寓意“六畜興旺”之意。
在空間尺度上,在滿足基本的生存要求和安全需要后,更多的是體現在精神上的寄托和情感上的需要。山地傳統民居的建造格局是以“家”為基礎展開的,在建筑布局和空間結構的尺度上,按照層次序列來組合,按照長幼有序、尊卑不同來排列。以“堂屋”為禮制秩序的核心,在空間尺度上強調“尊卑有序、男女有別”的傳統倫理秩序思想。“堂屋”在山地傳統民居中具有重要的位置,除了供奉祖先神靈,它還是舉行各種祭祀儀式的場所。在堂屋不鋪天地樓板,寓祖宗“通天達地”之意,在堂屋后壁正中設神龕,供奉“家仙”(祖宗牌位)。神龕的尺寸也有講究,俗話說:“神龕高過堂屋門,子孫發在自家門。神龕低于大門口,榮華富貴往外走。”所以堂屋神龕的尺度要高于堂屋大門的框架。
總之,設計尺度在山地民居建造中具有很重要的地位,代表了山地人民的建造智慧和設計理念。一方面,通過設計尺度,當地人將宗法禮制的觀念表現在空間平面布局上,建筑布局方式均采取對稱結構,這種對稱結構講究一個中心,以一條不可見的虛線控制著整個建筑群空間;另一方面,通過設計尺度,在建筑空間縱向結構上體現等級秩序的宗法禮制觀念,將“上下有禮、尊卑有序”的禮制觀念體現在山地民居建筑空間中。

五、親近自然的空間格局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因每個地區的水土不同,導致人們的思想觀念、生活方式,甚至相貌特征、語氣口音、性格特征都不一樣。西南山地人民長期生活在多山地的環境中,他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受惡劣的自然環境和復雜多變的氣候影響,他們對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懷有特殊的情感,抱有虔誠的敬仰和崇拜心理。因此,在民居的建造及空間布局中尤其強調人與自然的親近和諧、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可以這樣說,西南山民散居深山、擇地而居首要考慮的就是營造出與自然相互依存、親近和諧的房屋,在房屋空間布局上以“認同”距離來調整人的親近感。這種“認同”和“親近”也符合山地人民淳樸好客、熱情率直的個性,這種價值取向影響著民居的構筑形式及其居住空間與自然環境的關系。
在院落處理上,山地民居建筑盡量依山就勢,擇地而建,住宅院落往往憑借自然山體、山石樹木形成虛擬的院落空間。院落空間一般不設院門,民居周邊更不會設圍墻,往往是一條小道從住宅院壩穿過,院壩成為路過客人短暫休憩的場所,客人可以坐下來喝喝茶,與主人拉拉家常、聊聊天。這種開放式的院落空間,構成了山地人民自然質樸的生活交往方式,也體現了山地居民最原始淳樸的情感交流形式。
民居住宅的內部空間與外部空間,通過連廊形成過渡空間。這種構筑方式能減少對地表的破壞,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間。民居住宅常常采用“天平地不平”的建構方式,通過掉層、錯層、吊腳等構筑形式與山體地形發生立體多層的接觸關系,采用穿插、懸挑等架梁方式與山地環境交織嵌合,使民居住宅與山體地表產生千姿百態的接觸方式。在山地民居建筑中往往會形成一半山體一半樓面的過渡廊道空間,這里視線開闊、采光足,往往是家人休憩、婦女手工勞作或接待客人的場所,成為山民們日常情感交流的主要空間。
山地民居內部空間往往要設一間火塘屋,這里煙火常年不息,既可用于生火煮飯,又可用于家人圍坐火塘烤火取暖。據《鳳凰廳志》記載,當時苗民被迫遷徙深山老林,棲身巖穴或搭棚為屋,避風躲雨,借助火炕燒火御寒。[15]據乾隆《辰州府志·風俗》卷十四引《沅陵縣·郎志》載:“僻鄉多設火塘,男女團困。”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抄刻本《永順府志》卷十《風俗》一文載:“每家設火床,中置火爐以炊爨,日則男女環坐,夜則雜臥其間。”[16]從這些相關文獻記載中可以看出,生活在大山里的山民對火塘有著特殊的感情,火塘既是御寒取暖之處,又是給家人帶來無限溫暖和愜意的地方。充滿親情和溫暖的火塘屋,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生活空間,是家庭生活的中心場所,更是凝聚家庭的重要精神空間。一家人圍火塘而坐,吃飯、聊天,甚至敬神、待客都在這里進行。因此,火塘屋是西南山地人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情感交流空間。
六、結論
毫無疑問,西南傳統民居的構筑設計智慧是山地人民長期在生產生活中的經驗總結。從西南傳統民居的歷史演變過程來看,不管是穴居、棚居,還是干欄民居,都離不開自然環境這一制約因素。
“空間形態是建筑空間環境的基礎,它決定著空間的整體效果,是受功能要求制約的使用空間和受審美要求制約的視覺空間的綜合。”[17]西南地區復雜的地理地貌和立體多變的自然環境,形成了“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俗”的若干小環境。生活在這里的山地人民,經過長期實踐,依據所處的自然環境和地勢情況,依山就勢,因地制宜,以被動適應自然環境,主動利用自然資源,營造出了各式各樣的生態建筑。無論是從最初搭建遮風避雨的棚居到后來防寒保暖的住宅樓房,還是從滿足生活棲居到構筑精神家園,無不體現出山地人民的聰明才智和設計智慧。山地傳統民居建筑蘊含了山地人民自然天成的設計觀念、和諧共生的營造理念、虛實相生的美學思想、宗法禮制的設計尺度、親近自然的空間格局,是山地人民在長期實踐的經驗積累,無不體現出山地人民傳統民居的設計理念和建造思想,是山地人民生活智慧和集體創造的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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