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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塔的燈光秀都結束后,雎曉雯才結束了深圳的工作來到廣州。推開瑰麗酒店的朱漆大門,門上的城市首字母“G”雖然足夠“瑰麗”,卻還來不及讓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抵達廣州。每秒21米,這是全球運行速度最快的電梯,之后她抵達全國最高的酒店大堂。無論這樣的速度還是眼前西塔的樓頂,在她眼里都似乎不那么“廣州”。從105樓那間巨大的套房往下看,滿城都是綴滿燈光的高樓。它新銳、激動人心,散發著時尚的都市魅力,跟深圳、香港、紐約都有著某種異曲同工。所以,是什么讓廣州成為廣 州?
“深圳人所有的生活都是從一棟樓里到另一棟樓里,而廣州,一切都在街上。”
廣州最打動雎曉雯的不是那些常見的旅行標簽:騎樓、白切雞、云吞面、“小蠻腰”、花城廣場、西關大屋、新河浦別墅群。讓她念念不忘的是這天遇到的那些廣州人,他們的滾燙都在日子里,似乎有一條特別穩定的廣州生活軌道,廣州人就在這條生活軌道上活潑地運行。雎曉雯說自己宛如一個闖入者,墜入了一個巨大的VR現場,她參與廣州生活,卻又抽離地觀察它。她是演員,同時也是觀眾,她在臺上演繹它,同時也在臺下觀看自己的旅程。
就像在酒店那些餐廳的露臺上吃飯時看到的廣州那樣,這么遠,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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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雎曉雯在魚珠碼頭登上渡輪。碼頭門口邊上有三張塑料板凳,其中一張旁邊放著傳統的南粵水煙“大碌竹”,抽水煙的爺叔不在,據說他去吃牛腩粉了。
跟她一起登上渡輪的有買完菜順便拎著發財樹回家的居家阿伯,幾十歲了,還是穿一身緊身花哨騎行服,端正地戴著騎行頭盔。老阿姨用傳統背帶背著自家孫子,背帶勒進阿姨寬厚的胸膛。她跟身邊另一個阿姨攀談著一些什么,兩個人時不時歡喜大笑。有些人在忙著把電動車搬上渡輪,對岸又有汽車坐著渡輪靠岸。就在這樣的人間細碎里,雎曉雯一夜之間就從深圳“掉進”了真正的廣州。
是南方的渡輪。秋香色的珠江水在陰天里帶著一點兒混濁,空氣里有廣州獨有的氣味——一點點水的腥氣、一點點岸上的塵土氣。雎曉雯小小的臉和鼻子在江水背景里格外醒目,味道、顏色、女人、都讓人想起《情人》的開頭,年輕的杜拉斯站在船頭。
珠江橫穿廣州,廣州人管江兩岸分別叫作“河南”和“河北”,又把江岸稱為“海皮”。魚珠碼頭對岸是長洲島,黃埔軍校舊址就在那邊。長久以來,長洲島的居民推著自行車上渡輪,從魚珠碼頭下來,去上班;傍晚又推車坐渡輪回家。
許多年輕人喜歡坐這艘需要1塊錢的渡輪。“浪漫的不是夕陽,而是陪你坐渡輪回家的人。”這是長洲島某社群里一個小姑娘說的話。就算幾年后魚珠碼頭改造計劃完成,那座圖紙里181米高的摩天大廈替代了附近的榕樹,但只要渡輪還在,就會有一些亙古不變的浪漫,在水波里生生不息。
從渡輪上下來,早晨的微涼迅速流逝,廣州的白天站上了30℃。廣州的春天消逝得比絕大多數愛情都 快。跟大多數北方人不一樣,雎曉雯在廣州的濕熱里悠然地穿行。她覺得自己屬蛇,想必就是那種熱帶雨林里的大蟒蛇,所以只要遇到潮濕高溫的天氣,整個人就精神百倍。
她在東山覺園那個花磚小天臺上蜷著,搖一把小扇,從氣息到身形都是細細的。闊葉樹的墨綠把她身上那條華倫天奴的裙子襯出倫勃朗油畫里的那種白。
她說自己聞到空氣里有學校和學生的味道,這種敏銳的天性叫人驚訝——東山,是廣東省的教育強區,云集了廣州最好的一些小學和中學,也有著最早一批廣州的時髦有錢人置辦的小洋房。這個頗有年代感的別墅區如今是一個地面博物館,各種買手店和有意思的小空間隱藏其間,是年輕人的新潮復古游戲。覺園以組織復古市集出名,又有號稱全廣州最美的花磚小天臺,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天臺上的雎曉雯像從英雄電影里走出來的人物,可能是《青木瓜之味》,也可能是《三輪車夫》,都是炎熱恍惚里的一點兒縹緲的清涼。鏡頭捕捉她的臉,她腦海里同步上演的故事通過她的肢體反饋給鏡頭。她說除模特以外,自己還想當一名好演員。兩者需要不同的想象。雎曉雯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兩者在處理鏡頭的凝視和對望上有什么差別,但她知道該怎么做。或者說,越知道,她就越想知道得更多。那些被媒體標注為“鬼馬”的背后,是她無邊無際的想象力和好奇心。它們是《格林童話》里把人引入密林的面包屑,它調動起她性格里的熊熊烈焰,“去,去做它,去做好它”。她的野心藏在她的好奇心里。“譬如說……35歲之前,可以塑造一個刻骨銘心的電影角色。”
30歲以后,她在好奇和嘗試中成長為一個在進取和放棄上趨于平衡的人。她開始接受自己不能把每件事都做好,做不好的原因有時候不是她不夠好,而只是缺少了天時、地利、人和中的一環:“我就去做自己能做好的事情吧。”
“以前的自我太大了一些。”她笑笑說,“我什么都怕,怕做不到,怕做不好會影響別人,總覺得一切事情出錯都是因為自己,感到焦慮、緊張。現在好了,我放松了很多。這也算是成長咯。”她輕巧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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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地方的氣候和地貌塑造了當地人的性格。在雎曉雯眼里,廣州人的熱情就隱藏在一張張看似疏離的面孔下。這正如騎樓時而擋住了光亮,但騎樓下的廣州生活熱火朝天。
保持身材是一個模特的職業道德,這種職業道德在廣州的早茶文化面前遭遇了極大的挑戰。
九龍茶樓冰室在工業大道附近,跟任何名勝古跡都不沾邊兒,所以它保留著最古早的街坊茶樓模樣:酸枝臺凳大理石桌面,竹編小蒸籠呼呼地在小車上冒著熱氣,鄰桌的阿婆一個比一個年長,走進來的后生還是跟阿婆一樣喝著茅根竹蔗水。蝦餃、燒賣、流沙包、腐皮卷,“我還想要一杯薏米水……”雎曉雯自言自語。她一邊拍照,一邊吃了許多點心。臨走,再打包3個蛋撻。收銀臺的小哥一直“木口木面”,沒有給予她一點兒靚女應得的青眼,只是在她買單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送你了。”他頭都不抬。
30℃的天氣是炎熱,3個字的低語是溫暖。在快門停下來的這一刻,她猝不及防地想家了。她想起在西安老家街上那些賣食物的小店,還有小店里的媽媽們。有一種被食物浸泡出來的暖意,貼心貼肝地對你好。
于是她非常篤定,廣州人就是特別好的人。
如果可以,雎曉雯更愿意在這里跟大家一起好好吃一頓廣州早茶。不過,她的生活節奏是一場3/4拍的圓舞,一場連著一場的拍攝連綿不斷,她只能拎著打包好的蛋撻在車上吃。生活總是這樣,給你一些,拿走一些。工作拿走了雎曉雯的完美早茶,卻在余下的一日里給了她更多面的廣州。
好在她熱愛鏡頭和自己的工作,尤其是連軸工作。她認為自己無比幸運,趕上了中國模特行業到目前最好的15 年。通過工作,她擊穿了一些擋在自我認知面前的屏障——在紐約,那個曾經化著濃妝上學,想去割雙眼皮的雎曉雯看到了關于標準以外的美。她在鏡頭下綻放了:“我覺得自己在鏡頭下是開放的、安全的、舒適的,反而在鏡頭之外我會有點兒……內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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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安全和舒適被廣州加強了。超模雎曉雯舉著獅頭站在一群正在荔灣公園下棋的阿伯旁邊。即便這樣,那些阿伯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對他們而言:“我的炮都要被人家一只卒干掉了,哪有時間看什么瘦姑娘舞獅?”“什么?她是一個超有名的模特?哦哦,好好好。模特買名牌衫有沒有打折?”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朋友之前說的那句話:“你走在廣州街上,到處都是五條人。”
五條人是雎曉雯心中的南方Icon(偶像)。他們穿著人字拖,有著嶙峋的五官,有跟北派幽默截然不同的南方幽默感。他們的歌詞讓她總想笑,但總差最后一步,卡在喉嚨里笑不出來。所有的開心倒灌進五臟六腑,沒有哈哈大笑,卻讓她覺得身體輕松了下來。
她可太喜歡這樣的廣州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脾氣,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在公園里,這一小堆人在唱《我愛我的祖國》,那一小堆人揮著木劍,萬水千山縱橫。一個老伯在給一個老阿姨拍跳舞的視頻,另一個阿姨在乒乓球臺前把一個后生仔打得滿世界找球。沒有人圍觀,也沒有人議論,或者說,沒有人在乎別人的圍觀和議論。
這種城市特質跟雎曉雯最喜歡的自己的特質非常接近——很自我,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我所得到的都是我想要的,我沒有的東西可能就是現在還沒引起我的好奇的。”32歲時,她獲得了一種也許會被打破,但至少目前讓她滿足的平衡。
一個好模特就像一條高級別的變色龍,能迅速將自己和衣服以及環 境融為一體。到下午,雎曉雯開始擁有了某種廣州街頭氣質,晃晃蕩蕩,就這樣逛過汶記茶檔、明記 腸粉、芙蓉發廊……連她的單眼 皮 都很像一個叫作“雯女”的鄰家小妞所擁有的普通單眼皮,而不是 Prada Girl雎曉雯或者維密秀上用來呈現多元化審美的東方標簽。用老廣州人的話來講,就是很不“ 撈”。
廣州有一首很經典的歌謠。那個年代廣州人嘴里的北方,是“遙指”韶關以北的地方。小孩在那些說著普通話的北方人背后唱:“撈松,撈松,唔食芫荽蔥,生在湖南,死在廣東!”然后一哄而散。撈松就是粵語里對普通話“老兄”的蹩腳模仿。幾十年的南北交流過去了,這一代廣州人甚至很少再使用“撈松”這個詞語,連恩寧路上放學的小孩都邊吃雪糕邊說普通話,怎么還會有人明白“撈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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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恩寧路。最經典的“廣州”是西關,最“西關”的路是恩寧路。這里從1931年開始興盛,要在西關看騎樓建筑,來恩寧路就夠了,這里有全市最完整和最長的騎樓街。大觀河流經這條路,河涌上八座橋,清朝的時候叫“八橋之盛”——廣州人真的就是這么喜歡“8”這個數字,因為它與“發”諧聲。要形容恩寧路之威風,老人會告訴你:恩寧路,西關小姐出嫁之時,八抬大轎都能通過。
正如雎曉雯說的,有一個戲精住在她心里,所以落在恩寧路的她突然舉手投足就有了西關小姐的派頭——眉眼細細,手足纖纖,梳著發梢外翻的小短發,慵懶又亭亭玉立。很難講是因為她身上有一種氣態,還是廣州這座城市自古以來的開放態度能容納一切,總之,雎曉雯融在了西關的暮色里,和雞煲的香氣、打銅的聲音、大樹下掛著的鳥籠一起,無端端成為廣州的一部分。你在她身上看不見西北大漠,也看不見紐約秀場。

2007年年底,恩寧路啟動舊城改造計劃之后,有過一段時間的沉靜期。有些人捶胸頓足:“好好一條恩寧路,老就老,舊就舊,你無端端搞它干什么?要是搞得水靜鵝飛,一條老街就死掉了。”
但舊城區是被時間養出來的老樹,根深力足,在一段時間的蓄力之后,新的枝丫發出來了。以永慶紡為圓心,新的恩寧路除保持老西關的特色以外,又融入了許多新元素。阿婆牛雜依舊在,但要吃日料同樣也有選擇。姜撞奶和 Dirty咖啡不僅僅是相遇,更是比鄰而居的好街坊。正如百年前的西關那樣,洋買辦遇到大宅門,照樣融合出一套新的城市哲學,而他們的后代,早就不僅僅在恩寧路上流連,他們會去廣州瑰麗酒店五樓的廣御軒吃一頓嶺南通花窗下的午飯,然后去107樓的網紅日料黑金燚喝一杯清酒。花玻璃倒映的水晶燈,木屐仔踏進巴黎秀場。一個城市只有夠老才夠新潮,倫敦如此,巴黎如此,廣州也如此。


這種只有老城市才有的雄厚生命力讓雎曉雯迷戀。更新是變老的一種最佳模式,城市如是,人也一樣。
“哈哈……我們是不是很癲?我們就是愛玩、愛靚、愛開心、不怕人笑話的。” 沙溪村的中午,四個阿姨在大樹下的泳池邊跟雎曉雯瘋鬧了兩小時,她們嘻嘻哈哈跟大家告別。結束工作后回到房間,雎曉雯一直忘不掉下午遇到的四個活色生香的阿姨。在粵語體系里,她們不是阿姨,應該是“靚姨”——擅長煲湯做飯、打仔罵老公,以及花枝招展。她們把她心中關于“美”的想象又拓寬了一點兒。這也勾起了雎曉雯對于“變老”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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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想象里,自己應該是一個同時擁有青山綠水和城市生活的老太太,可以爬山,可以游泳,可以穿著時髦的衣服在街頭巷尾逛街,沒那么多電子屏幕,也沒那么多虛擬世界。她不喜歡影視里時髦的賽博朋克世界,她喜歡的生活是具體的,摸得著、看得見的,手貼上去能感到冷暖涼熱,吃起來能柑橘酸甜苦辣,人們能坐在一起聊天,吃飯。而在這樣真切的生活里,她可以放縱自己的想象,出演心中的大戲。
當然,變老這件事對于有著2,000多年歷史的廣州不值一提,4月的廣州就有蟬鳴了,唯一能打敗蟬鳴的是女人們高興起來的大笑聲。好在幾十米外就是江,江風從沙溪村吹過造船廠,再吹過 來, 屬于午后的悶熱和所有的喧鬧一起安靜地就散了。沙溪正在舊改之中,舊船廠被改造為民宿,更多將來時態正在到來。

對于32歲的雎曉雯而言,變老這件事還太過遙遠。對她而言,最實際的盼望是一覺醒來之后可以去大名鼎鼎的炳勝吃一頓好粵菜,然后去廣西,傳說那里有一種螺螄和酸筍共存的美味,又酸,又辣,正擊中她味蕾的興奮點。想到這個,她在忙碌了十幾個小時的初夏的午夜里又感到一陣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