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納·尚巴

《波爾多的賣牛奶姑娘》

《跳舞的哥薩克人》

《馬克思主義讓病人重獲健康》
畫家們的最后一幅畫情形各有不同:有的畫家突然離去,其遺作純屬偶然;有的畫家早已做好面對死亡的準備,有意為這場謝幕畫上完美的句號。有的作品在畫家臨終前幾年就已完成;有的作品直至畫家生命終結仍未畫完……在這一幅幅最后的畫中,人們能夠看到藝術大師怎樣以藝術的方式探討生命最后的悸動,定格人生路上的勇氣和恩寵。
晚年的戈雅和他年輕的同伴萊奧卡蒂婭在法國波爾多居住。戈雅給兒子寫信道:“我會非常長壽,活到90歲,所以你要幫我做一些金融投資,以備養老。”可是,不久之后他被發現罹患會陰腫瘤,命不久矣。但他并不因此頹喪,而是在花園小屋里睡午覺,喝熱巧克力。冬天寒冷,下雪結霜,戈雅和萊奧卡蒂婭搬到高處,盡管上下三層樓梯有些不便。
在樓上,他每天都能看到一個賣牛奶的迷人姑娘趕著驢車路過。戈雅想把她留在畫中。他省略了驢子,只留一罐牛奶。觀畫者用仰視的視角,看到賣牛奶的姑娘要走下來提牛奶。背景天空有些陰暗,但天空的一側藍綠交融,這清麗的色彩展示了戈雅當時的心情——畫美女是一件幸福的事。賣牛奶的姑娘用披肩遮蓋頭發和肩膀。
戈雅很擅長畫這類人物肖像,他對面部做了一些改動,沒有對手部進行細節描繪。我們可以從畫中姑娘的臉上發現一絲憂傷,而這憂傷更可能是老畫家本人的。由于戈雅經常重復使用畫布,我們在左側背景色中隱約可見一個長胡須男人的頭部。
1828年年初,戈雅的腫瘤惡化了,但他未留意。4月1日,戈雅很高興地和前來看他的孫子共進晚餐。第二天,戈雅昏迷了,不省人事,當他慢慢恢復意識后,發現身體已然偏癱。82歲生日后的第3天,他口述了一封信給兒子。當信件到達兒子手中時,戈雅已經去世了。
萊奧卡蒂婭一直保留著《波爾多的賣牛奶姑娘》,但兩年后,她因為生活困窘把這幅畫賣給了戈雅的一個銀行家朋友。她說,戈雅曾要求她不要賤賣這幅作品。
1924年,80歲的列賓繪制了十幾幅普希金和哥薩克人的肖像。由于年歲已高,右手拿不起畫筆,列賓只好盡力訓練左手繪畫。由于不能長時間托舉調色盤,他將一條帶子繞過脖子,把調色盤掛在胸前,堅持創作。晚上,列賓會讀幾頁果戈理的書,喝一小杯伏特加,看一眼書架上的軍刀,臉上閃過一絲哀傷。
列賓83歲時創作了大幅作品《跳舞的哥薩克人》,描畫哥薩克人的傳統舞蹈,有雜技、旋轉和跳躍。畫中,對角線右側的大胡子舞者置身彩色旋渦中,穿著閃耀的袍子,爽朗大笑,縱情舞蹈。列賓用藍色長線條,融合紅色與金色,展現出節日自由歡樂的場景和哥薩克人蓬勃的生命力。他一邊用手微調畫布上的線條,一邊說:“好歡快的場面,即使百歲老人也想參與其中!”
列賓非常珍愛這幅作品,前后用了兩年完成。86歲時,他在房前的小路上慢慢散步,看著路兩邊的白樺樹,感慨歲月不饒人。他遺憾沒能親自挖好墓穴,但他提前在墓穴前種上了一排玫瑰花。
弗里達·卡羅一共做了7次脊椎手術,她平日里穿著固定脊柱用的石膏背心,依靠輪椅移動。她的房間里有大量水晶小動物擺件和美洲原住民風格的小雕像。
弗里達經常在床上作畫,偶爾在工作室里創作。在《與簡法瑞醫生的自畫像》中,弗里達坐在扶手椅上,一旁是移植外科專家簡法瑞醫生的畫像。這位醫生給了弗里達很多支持和鼓勵,讓她重拾生活的樂趣。
1953年8月,弗里達接受了右腿膝蓋以下截肢手術。安裝義肢后,她行動困難,每天用“生的樂趣”去抵擋不斷侵襲的絕望感。于是,她創作了小幅畫作《馬克思主義讓病人重獲健康》。畫中的弗里達仍然有著人們熟悉的面孔,她的皮膚呈古銅色,黑色的眉毛連成一線,上身穿著皮質胸衣,雙腿隱藏在一條綠色的百褶長裙里,拐杖被丟棄在兩旁,兩只大手撐扶著她,馬克思的面孔浮現在空中。弗里達手中拿著一本紅色封面的書,應該是《共產黨宣言》。這幅畫采用雙聯畫模式,代表戰爭與和平,它的一旁是核武器的擁有者“山姆大叔”,另一旁是“和平鴿飛向蘇聯”。

《兩個喜劇演員》
1954年7月2日,弗里達在墨西哥參加反對美國干預危地馬拉內政的示威游行。在當時的照片中,弗里達左手揮舞著標語,頭上有白鴿飛過,這是她留給世人最后的影像。游行結束11天后,弗里達因肺炎去世。人們在清理她的遺物時,在她最后的幾頁日記里發現了一幅草圖,上面畫著一具穿著制服的骨架,弗里達在一旁寫道:“我希望臨終時是快樂的,我希望再也不要回到人間。”弗里達相信,人會隨時死去,但生命永恒,循環不止。
84歲的愛德華·霍珀穿著方格子襯衫和純羊毛褲,坐在高腳凳上,在一旁較低的椅子上放著調色盤。他神情淡然地凝視著面前豎立的畫架和剛完成的畫作《兩個喜劇演員》。畫中的兩位演員穿著喜劇戲服,似乎是在百老匯上演莎翁名劇。此時是1966年11月10日。
愛德華的這幅畫里有人物亮相,但亮相即退場,兩個身穿純白戲服的演員在向觀眾行謝幕前的屈膝禮。幕布將緩緩垂下,這是在隱喻愛德華將告別繪畫生涯,抑或將與世長辭?愛德華以臺下觀眾的視角繪出深暗的背景前,兩個演員站在舞臺的臨界處,向前一步即是虛空。現實與畫景相融,畫中的兩個喜劇演員正如愛德華和他的妻子喬瑟芬,一高一矮,并肩拉手,另一只手都貼于胸口,互致愛意。
《兩個喜劇演員》中的幕簾像一種無聲的預示。不久之后,在圣文森醫院,愛德華接受了疝氣手術。術后,愛德華回到家中。5月的某個黃昏,他在躺椅上悄然離世。妻子喬瑟芬寫道:“彌留之際,他神情祥和。”而后,未至一年,她也離開人世。
(馳 車摘自中信出版集團《最后的一幅畫》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