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條椅（外三首）

龔金明

渴望被坐著，一直坐著。

每次經過，它身下條狀的陽光

總在風中搖曳，語無倫次

更多的時候，是季節、落葉和鳥鳴

是月夜

坐在那里

更多的時候，是用人坐的姿勢

在回憶

木條褪色后，第一顆螺絲開始銹蝕

誰說過，回憶太使勁

會加快衰老

這個冬日，一件深灰，一件大紅

兩件厚厚的外套擱在椅背

整個下午，陽光生動

經過皋橋

張溥故居前，皋橋

元代鏨石的聲音陷進石縫，被

藤蔓悄悄收藏，每年

迎春花釋放出回響

春天一到，再遙遠的敲擊聲

也開得燦爛啊

而橋下，致和塘底

青花瓷片上的青花還在生長，思考著

如何盛起越來越重的河水

還給橋上的倒影

或可調七錄齋中的濃墨

或可煮濁酒老茶

或可沐浴濯足

冬日，選個深夜，反復揮毫

仿一篇壓軸文章

而站立的張溥石像下，永遠有

幾個不識字的老人枯坐，多少世紀了

最后把自己坐成石頭

成為這座橋

700年的一部分

滑過

那班高鐵，每天按時從玻璃窗

滑過

如列隊遷飛的雁群

悄無聲息

一年中

陽光也是這樣滑過

季節也是這樣滑過

人，也是這樣滑過

這種奇怪的安靜

讓我懷疑事實的真相

就像有時候

會懷疑起人生和命運

只有風雨大作時

所有悄然滑過的事物，才會

突然一起吶喊、搖晃

堅定的高鐵也在玻璃窗上

涕淚橫流

仿佛安靜，只是它們的隱忍和修行

拍打玻璃窗

才是生活的面目

垂釣謠

鉤太輕，有時候會浮在水面

似乎拒絕銳利的使命

需要配鉛的說服，方可

抵達水底

需要足夠的閱歷、耐心

識天，識水，選址，打窩

一個帶刺的問號，最后被腥香的餌

搓成一個可愛的逗號，或

隱喻似的句號

靜下來

比水還要靜

坐下來

半天后開始有點古意或禪意

最后釣者起身

從水里拉起網兜。揭秘

關于平靜

或是因為釣出了這么多的驚慌

一顆撲騰的心

被沉甸甸地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