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宇侖 袁子舒
(1.香港大學語言學系 香港 999077;2.西安市慶安初級中學 陜西 西安 710082)
不同語言的學習并不是相互孤立的行為,而是在一定程度上互相之間會產(chǎn)生重大影響,按照行為主義心理學的理論,學習者的學習行為和已經(jīng)養(yǎng)成固定范式的行為之間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從線性時間上來說,母語的習得比二語的學習更早,因而在二語學習的過程中,勢必受到母語的影響[1-2],這種影響既有可能是積極的,也有可能是消極的。
行為心理學中一般用正遷移(positive transfer)來表示一種學習對后來的另一種學習具有促進和幫助的作用,具體到語言學習上,就是母語的習得對二語的學習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具有幫助的作用,這種正遷移一般來自母語和二語之間的相似性,并且可以表現(xiàn)在語言的任何一個層面上(語音、語法或者詞匯)。舉例而言,在語法學習層面,以漢語為母語的英語學習者,在學習英語句子語序時會比較容易,因為漢語和英語的基本語序都是SVO語序;在語音學習層面,以漢語為母語的英語學習者,在學習輔音l和r的對立時有一定優(yōu)勢,因為同樣的對立也存在于漢語音系學中;在詞匯學習層面,以漢語為母語的英語學習者,在學習sofa、cafe等音譯詞時會比較容易記憶,因為漢語中這些音譯詞與英語中的對應詞匯有著類似的發(fā)音。
負遷移(negative transfer)則表示一種學習對后來的另一種學習具有干擾或者抑制的作用,具體到語言學習中,就是指母語的習得對于二語的學習產(chǎn)生消極的影響,這種遷移一般來自母語和二語之間的差異性,同樣也可以表現(xiàn)在語言的任何一個層面上(語音、語法或者詞匯)。舉例而言,在語法學習層面,以漢語為母語的日語學習者在學習句子語序的時候會比較困難,因為不同于漢語SVO的基本語序,日語中句子的基本語序是SOV;在語音學習方面,以漢語為母語的英語學習者,在學習輔音[f]和[v]的對立時比較困難,在學習輔音[θ]和[e]的發(fā)音時比較困難,因為漢語中不存在這一組輔音(對立)。
綜上所述,母語習得對二語遷移效應的關鍵,在于母語和二語之間存在相似性還是差異性,當母語和二語具有相似性時往往產(chǎn)生正遷移,反之當母語和二語具有差異性的時候往往產(chǎn)生負遷移。[3-4]
在日常生活與人際交往中,借別人的東西自己來用,以及把自己的東西借給別人,都是社交場合中非常常見的交際需求。語言是社會交際要求下產(chǎn)生的產(chǎn)物,基于現(xiàn)實的交際需求,不同的語言中也都有著表達借東西給別人和借來別人東西的編碼方式。無論是借給別人東西還是借來別人的東西,這一動作包含三個動作對象,即借入東西的人、借出東西的人和所借的東西。從語義關系上來說,這說明這一動作包含三個題元,分別是施事、受事和與事,在對這三個題元的編碼方式上,漢語和英語有一些共同點,那就是施事可以編碼為主語,受事可以編碼為賓語,與事可以編碼為附接成分(adjunct),比如以下的例子:
(1)Li Hua borrows a pen from me。
(2)Li Hua lends a pen to me。
(3)李華向我借了一支筆。
(4)李華借了一支筆給我。
例(1)和例(2)是英語中編碼“租借”義的一種方式,例(1)對應借入,例(2)對應借出。在例(1)中,施事(Li Hua)被編碼為主語,受事(a pen)被編碼為賓語,與事(me)被編碼為以介詞短語方式呈現(xiàn)的附接成分。例(2)的分析方式與例(1)類似。例(3)和例(4)是漢語中編碼“租借”義對應的一種方式,例(3)對應借入,例(4)對應借出。在例(4)中,施事(李華)被編碼為主語,受事(一支筆)被編碼為賓語,與事(我)則被編碼為以介詞短語方式呈現(xiàn)的附接成分。例(3)中附接成分(向我)的位置有所變化,但編碼方式與例(4)大致相同。
除了將與事編碼為附接成分之外,英漢語中還存在一種雙重賓語結構,通過將賓語的數(shù)量增加為2個,可以直接用賓語和主語對施事、受事和與事進行編碼。然而,漢語和英語在使用雙重賓語對“租借”義進行編碼時卻體現(xiàn)出了明顯地差異性,即漢語中借出和借入都可以編碼為雙重賓語結構,英語中只有借出可以編碼為雙重賓語結構,借入則不能編碼為雙重賓語結構[5],比如以下的例子:
(5)李華借了我一支筆。(筆是李華的)
(6)李華借了我一支筆。(筆是我的)
(7)Li Hua lends me a pen。
(8)*Li Hua borrow me a pen。
對比例(6)和例(8),同樣是表達借入含義的“租借”義雙重賓語結構,漢語中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在英語語法中卻是不合法的,這體現(xiàn)了在表現(xiàn)“租借”義時的英漢差異,正如上文陳述的,英語和漢語之間的差異可能會導致學習英語時的負遷移現(xiàn)象。基于此,研究旨在通過相關實驗手段,探索這一負遷移現(xiàn)象的具體細節(jié)。
研究采用語法合法性判斷任務,選擇30名三至四年級非英語專業(yè)在校大學生作為被試,以網(wǎng)絡線上問卷為媒介,被試被告知將參與“高級英語學習者語感測試”,要求被試對所給的每一個英文句子做出語法合法性判斷(即“符合語法”或者“不符合語法/有語法錯誤”),實驗焦點在于被試對于關鍵探測句“Han Meimei borrowed me a pen yesterday.韓梅梅昨天借了我一支筆(筆是我的)”所做出的語法合法性判斷。此外還設置了另外兩個具有語法錯誤的探測句作為對比,它們的語法錯誤分別是主謂一致錯誤和時態(tài)錯誤。為防止被試在實驗中得知實驗意圖,或者全部選擇“不符合語法/有語法錯誤”導致無效結果,除了3個探測句之外,問卷中還加入了7個語法完全正確的填充句作為背景,問卷的前3個句子全部為填充句,有利于被試盡快熟悉實驗。
在被試回答完問卷后,主試將向被試重新呈現(xiàn)關鍵探測句“Han Meimei borrowed me a pen yesterday.韓梅梅昨天借了我一支筆(筆是我的)”,并告知被試這句話中存在語法錯誤,讓被試試圖指出這句話中的語法錯誤。
實驗結果顯示,在對關鍵探測句“Han Meimei borrowed me a pen yesterday”進行的語法合法性判斷中,超過半數(shù)的被試(17個,占比56.66%)做出了錯誤的判斷,認為這句話完全符合語法,即使在實驗的第二階段,這17名被試被告知關鍵探測句中存在語法錯誤,并要求他們指出語法錯誤,17人中仍有15人(占比88.24%)認為關鍵探測句完全符合語法,這說明了被試中有很大一部分在閱讀時無法識別出到“borrow sb sth”結構的錯誤,甚至在有意識的糾錯中仍無法發(fā)現(xiàn)此用法的錯誤所在。
在對關鍵探測句和其他兩個語法錯誤探測句進行的語法合法性判斷的對比中發(fā)現(xiàn),相對于時態(tài)錯誤和主謂一致錯誤,borrow進入雙重賓語結構被判斷為不符合語法的情況明顯更少,甚至沒有超過半數(shù)。主謂一致錯誤和時態(tài)錯誤被識別出的比例超過四分之三,分別為86.67%和76.67%,borrow進入雙重賓語結構被識別出的比例僅有43.33%。這說明主謂一致和動詞時態(tài)作為英語語法的教學重點,已經(jīng)被大多數(shù)英語學習者熟練掌握,相比之下,表示“借入”含義的“租借”義雙重賓語結構是一個比較新、比較容易被忽視的語法點。

表1 不同句法錯誤類型被成功識別的概率表
在對關鍵探測句正誤判斷和大學英語等級考試成績的交叉分析中發(fā)現(xiàn),關鍵探測句的正誤判斷的準確率并沒有隨著大學英語等級考試成績的增加而增加,恰恰與之相反,在大學英語等級考試各個成績分布段內(nèi),均有接近或者超過半數(shù)(不小于47.06%)的被試對關鍵探測句做出了錯誤的語法判斷。這說明不論在何種等級的英語學習者,在漢語母語方面都對“租借”義的雙重賓語結構產(chǎn)生了比較明顯的負遷移效應。

表2 不同水平英語二語者對關鍵探測句做出的判斷
漢語母語對學習英語“租借”義雙賓句存在明顯的負遷移效應,具體體現(xiàn)在表示“借入”含義時“租借”義在漢語中可以使用雙重賓語形式進行編碼,比如“他借了我一本書(書是我的)”,但在英語中則不可以使用雙重賓語的形式進行編碼,漢語母語在學習英語“租借”義雙重賓語句式時,有時會用漢語的慣性思維,認為英語中“借入”義也可以通過雙重賓語句式進行編碼,進而得出“borrow sb sth”這樣的不符合語法的形式,在句子判斷任務中,此種錯誤被識別出的概率小于主謂一致錯誤及時態(tài)錯誤被識別出的概率,甚至在被試被告知句子存在錯誤后,也不能發(fā)現(xiàn)“borrow sb sth”存在錯誤。這充分說明了很多以漢語為母語的英語學習者,對于此種結構有著錯誤的認知和理解。實驗數(shù)據(jù)還表明,不論是在何種等級的英語學習者中,即使是在比較高級的英語學習者中,這種負遷移效應仍然顯著存在。
負遷移效應對英語教學提出了一定的警醒和強調,即使是在高等教育(高年級大學生)中負遷移效應也相當明顯。在中小學的基礎英語教育中,“租借”義的雙重賓語結構是作為雙重賓語結構知識點的一部分呈現(xiàn)的,在雙重賓語結構的教學中,教師往往會將可以進入雙重賓語結構的動詞進行窮盡式的總結和羅列,比如:tell、give、send、pass、bring、lend、read、teach、throw、write、take、sell、show、buy、book、get、make、build、cook、choose……在這些可以進入雙重賓語結構的動詞中,存在著表示“借出”的“租借”義的動詞“l(fā)end”,學生在學習這一點時,容易下意識地與漢語中表示“租借”義的雙重賓語結構進行對比,進而進行一種類推,產(chǎn)生負遷移效應,誤以為表示“借入”義的“租借”義動詞“borrow”同樣可以進入雙重賓語結構,在日后的學習中可能出現(xiàn)類似的錯誤。針對此,在雙重賓語結構的教學過程中,教師應當將表示“租借”義的動詞作為一個教學重點,單獨教授。教師應當充分利用翻譯和對比分析方法,告知學生英漢語之間的關系。如以上文提到的句子群為例:
(5)李華借了我一支筆。(筆是李華的)
(6)李華借了我一支筆。(筆是我的)
(7)Li Hua lends me a pen。
(8)*Li Hua borrow me a pen。
教師在教學過程中,應當充分使用對比和英漢互譯的方法,告知學生在漢語中例(5)和例(6)都是完全符合語法的,但在英語中只有對應例(5)的例(7)是符合語法的,對應例(6)的例(8)則是不符合語法的用例,在英語中不能使用。用這種特殊記憶的方式,盡可能地減少負遷移效應產(chǎn)生的負面影響。此外,教師在教學中應多使用測試的手段,幫助學生加深記憶,盡可能地消除負遷移的影響,使其真正掌握“租借”義的雙重賓語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