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綠倩


摘 要:《洛神賦圖》為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是東晉顧愷之根據曹植的文學作品《洛神賦》所作,是我國詩畫結合的典范。畫作以描繪曹植與洛神之間的故事為主線,以描繪人物為主,是一幅優秀的人物畫作。這幅畫還有一個獨特的意義便是,它是中國山水畫的雛形,大規模的山川景物在人物畫中描繪,這在之前是很難出現的。《洛神賦圖》中的山水比例歷來被后人所詬病,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就對魏晉時期的山水畫評論:“其畫山水,則群峰之勢,若鈿飾犀櫛。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縱觀全畫,確是如此,山巒稚幼,樹木低矮,人與樹等高,山川盡在腳下。但縱然如此,這幅畫的山川河流帶給筆者的感受依然是鮮活的、舒暢的,以及充滿意境的。
關鍵詞:《洛神賦圖》;山水之境;沃爾夫林;五對概念
在中國畫論課上,筆者的老師曾提出過一個問題,大意是:在與風景發生聯系時,寫實主義這個詞究竟意味著什么?或者說,在中國山水畫中是否可以做到寫實?這個問題大家討論了很久,有人認為中國畫中根本不存在寫實主義,因為寫實強調對象形象逼真,而顯然中國的山水畫是以境界意趣為先的,在山水畫中論寫實主義是荒謬可笑的;更多人皆是接受山水畫中是存在寫實的,這種寫實是畫家接受客觀山水后內心主觀的一種抒發,即經過處理后的一種“中國式 寫實”。潘老師指出,之所以你們見一幅山水畫,就會知道所畫是何處,會覺得這樣的山水是真實存在的,是因為在山水畫中存在“理”,畫面里是有“邏輯性”的。蘇軾在《凈因院畫記》中就寫道:“余嘗論畫,以為人禽宮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煙云,雖無常形,而有常理。……以其形之無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謹也。”這里的“理”,是形式創造的先導,指客觀事物的內部規律,即生命的自然構造、運行變化和由此產生的自然無常的情態。只有深入體會這些客觀事物的變化規律,才能將物象的活的精神凝聚于筆墨形式之間。我們如果用這樣的“理”來看《洛神賦圖》,這幅畫的山水之境就會顯得真實很多。顧愷之以線條去勾勒山巒、樹木、流水,而這種線的運用顯然是經過觀察和探索的。沃爾夫林在《藝術風格學》中就提到:“線描的視覺意味著首先在輪廓上尋找事物的感覺和事物的美——內部的各種形體也有其輪廓——意味著眼睛沿著邊界流轉并且沿著邊緣摸索。”在《洛神賦圖》中,線條不是簡單的涂鴉,而是顧愷之對這些景物的邊緣描繪,是需要眼睛捕捉觀察而后再進行總結的。我們雖無法認同這幅畫是寫實的,但不可否認,這些以線筑成的形象是生動而真實的,比如洛神乘云車離去時水面驚動翻涌的波浪(圖1)。
這種線的描繪使形象富有表現力。蘇軾不在乎“失形”而在意失“理”,顧愷之則與之相反,強調以形寫神,其實二者的不同追求最后卻是殊途同歸的,意在表現事物的個性與真實以及相對意義上的客觀重現。
顧愷之重形,他的畫中形是由線條去表現的,其線條緊勁連綿,如春蠶吐絲,飄逸流暢,這是他的畫作的獨特風格與語言。在《洛神賦圖》這幅畫中,山川草木皆以線條勾勒而出,墨色或深或淺,線條跳躍圓潤,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我們可以從這樣的描繪中還原景色——顧愷之描繪的山只是我們日常所見的、普通的山石,而樹更是路邊那一棵棵沒什么特色的、帶著綠意的尋常樹木,但顧凱之發現了蘊含其中的獨特美感之后,以它們入畫,使其有了不一樣的形式與意味。這山是連綿不絕、層層疊加、層次分明、富有節奏感的。線的運用使原本曖昧不清的山有了明確的、優美的輪廓,這種畫法無疑深深影響了我國此后山水畫的發展。例如在之后漸漸興起的金碧山水、水墨山水都沒有擺脫線的影子,只不過在線的內部注重了體積明暗,加重了皴法和渲染的手段。即使后來在水墨山水中逐漸淡化,與內部融合的線條,相對整體也是清晰存在的(圖2)。尤其是當我們把這些畫和西方的風景畫相比時,會發覺西方早期的風景畫是圖繪的、塊面的、光影的、流動的(圖3)。
我們再關注這幅圖中樹木的處理,顧愷之無疑是聰明的,樹木本身枝葉繁茂,縱然他以線見長,也不能一片片地勾勒出枝葉的形態。因此顧愷之在這里對樹木的形象進行了概括,有相對圓潤樹冠的樹木的枝葉被分割為一團一團的幾何形狀,充滿一種稚拙的可愛與趣味,另一種形似柳樹狀的樹木則選取了幾簇枝葉表現(圖4)。沃爾夫林在《藝術風格學》入畫這一模塊中提到,即便在純粹線描的描繪中——這一點是至關重要的——也存在某種裝飾性的入畫效果。確實,這種較為簡單的勾勒和涂色使得這幅畫帶有了裝飾性的趣味。當我們談論到線描與裝飾性時,無疑便可以肯定這幅畫是具有平面風格的。雖有淡色的遠山,但依然是平面的感受大于縱深之感。與后世意境渺遠的《千里江山圖》相較而言,這幅畫在縱深方面就削弱很多,遠山與近山都是獨立在畫面的個體,在呼應、對比和連接性的處理上是較為簡單的。然而個人認為,雖然這幅畫是偏向平面的,但依然存在一種超脫于平面性而存在的遼闊意境和深刻情感。
《洛神賦圖》以情節展開,以人物活動為重點描繪對象,意在表現曹植與洛神之間浪漫凄婉的愛情故事。但筆者認為整個故事下來,這幅畫的所有敘事都是為了言情。而這種縈繞在曹植與洛神之間若有若無的愛慕之情和最后的悵然若失之情如果沒有整個山水意境的烘托是根本無法取得這種效果的。顧愷之的另一幅巨作《女史箴圖》以描繪當時貴族婦女的日常生活為主,其中也有相對應的場景描繪,但只有簡單的、必要出現的事物,例如馮媛以身擋熊故事中的熊。整幅作品中各個故事一一展開,人物平鋪紙上,顯得嚴肅正經,當然這也許和這幅作品的主要目的是說教有關系。而《洛神賦圖》與之相比,則多了幾分靈氣和生動,情感也更為真摯,有感染力,這不僅僅是山川入畫的功勞,也與畫面所展現出來的開放性相關。不論是騰空飛翔的蛟龍、水中魚躍的鯨鯢,還是翻騰的波浪水紋,更細小之處還有人物隨風飛揚的衣袂,都使得這幅畫富有動感和生氣。這些事物的不同運動方向和趨勢,使畫面有了一種無限擴張的延伸感。此外,這幅畫以連環畫的形式描繪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在入畫后也依然有意猶未盡的意味,留給人無限遐想和美的感受。當然,作品的感染力和畫面的布局也有一定關系。《洛神賦圖》是有故事情節的一幅畫,故要將畫面進行無形的切割,將連續故事分割成相對獨立的畫面,使得每段既有其相對獨立性,卻又不失整體統一性。
《洛神賦圖》中山水、靈獸等事物,它們的位置布局不是隨心所欲的,而是有一定的章法的,高低錯落,重疊交叉,并且要圍繞著主人公展開,更重要的是它們消除了各個情節的隔閡,保留了整幅畫的連貫性。我國歷史上還有一幅敘事性的名畫——《韓熙載夜宴圖》,它表現了五個場景,但與《洛神賦圖》是不同的,它的每個場景是較為獨立的,是有自己小小的空間存在的。《洛神賦圖》每個部分也是多樣的、個性的,所有部分串聯在一起就變成了一種和諧的統一。這種統一性使得畫面顯得很流暢和完整,巧妙地將整個畫面的空間拓展到無窮,展現出一種空寂的空間美,也得以更好地突出主人公的情思。
本文僅是筆者憑借內心的感受對《洛神賦圖》進行的淺薄的分析,因欣賞與喜愛本就是一件主觀感性的事,雖嘗試以較為理性的沃爾夫林的五對概念來對此畫進行分析,但依然和個人經驗與感受緊密相連,并且筆者對這五對概念也理解不深,故而見解可能存在偏差。再者沃爾夫林的五對概念是以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和巴洛克時期的藝術為研究對象的,是在西方文化情境下所孕育的果實,其中所包含的各類形式概念其實和中國畫的傳統精神是不相融的。但好在這番嘗試也是有意義的,對于畫中有些原本模糊的,只給我感受性的地方,通過一番思考和用五對概念進行分析居然也可以解釋闡述。總之,當我們從另一個方向,比如以西方理性科學的思維角度看東方感性的藝術時,便有了不一樣的體會和思路,有些求而不得的答案也可能有了轉機和出口。
參考文獻:
[1]沃爾夫林.美術史的基本概念[M].洪天富,范景中,譯.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15.
[2]陳平.西方美術史學史[M].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8.
[3]陳平.西方藝術史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
作者單位:
上海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