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巳
童年很遠,隱藏在數年未歸的家鄉;童年很近,停留在春日散落的花香里。
——題記
依稀記得那是四五歲時,父親要外出掃盲。我和弟弟隨父母回到家鄉,家鄉座落著一座嵯峨的大山。山中林子幽深,黃的泥墻,青的土瓦,在山野的陽光里靜謐著;山中林子很小,感覺隔著林子的鄉民們,大著嗓子說話就能暢快地聊天。
我隨父母住在了布滿灰塵的土屋里。村里的鄉親對于我們這一家熟悉又陌生的不速之客是分外熱情的。叔伯送來家用工具,婦女們送來各種野花,大約是看母親的打扮,著實是和這農村婦女不一樣吧。母親一臉歡欣,將花收起來,安置在屋子的每個角落。
我們就這樣在山里安頓了下來,可我們一家人總是和大山格格不入,即使母親脫了衫裙和村婦們一起下地干農活,她們還是明里暗里表示著對母親的不屑和嫌棄,她們總喜歡時不時湊在奶奶面前,說這細碎的悄悄話,看到母親,又戛然而止。
我和弟弟被村里的孩子們排斥著,可能因為我們不會玩他們那些游戲,也可能是我們操著一口普通話。我們顯得分外孤單。我喜歡那些紅的綠的不知名的小花,家里的花枯落了,母親又采些新的來。我看著花笑著,四五歲的小女孩已有了愛俏的意識。弟弟也喜歡花,他喜歡把花扯得七零八落。
奶奶住在我們隔壁,但也是獨門獨戶,她裹著小腳,還保留著農村婆婆內心深處的那種俗念。在她的心里,母親應對她畢恭畢敬的。母親是文化人,自然沒有整日守在奶奶身邊的打算,也因為她是文化人,面對奶奶那些為難只能一笑而過。奶奶每天趁父親教書的時間指桑罵槐,她也從不當著母親的面心疼我和弟弟。
那日一早,外面的鳥兒才剛剛啼叫,奶奶就扯著嗓子喊起來:“一天到晚好吃懶做,睡到日上三竿,柴也不砍,冬天是打算去別人家過日子嗎……”我和母親睜著眼躺在床上,她的眼角有淚流過。母親突然翻身坐起來,套上衣裳,門外很快響起她的聲音:“媽,我和你一起上山砍點柴。”此時,父親和弟弟還在熟睡著。
那天,父親照例去給給農婦們授課。我一個人帶著弟弟,玩著家里半枯的花。那天總有人串門,問的話千篇一律:你媽上山去了?你媽上得了山嗎?村里的人也是熱心的,午飯時給我和弟弟送來了熱騰騰的飯食。
太陽快落時,母親回來了。她背上背著一捆柴,一端還插著幾束漂亮的花。我趕緊迎上去,奶奶在她身后出現了,奶奶背上的柴和母親背的相比,實在是多了太多,那粗壯的一捆,足足有她身體的兩倍。柴薪重重地壓在她背脊上,和她矮小的身體極為不稱。但是她步履如風,快速走到門前的柴垛旁,哐當一聲丟下柴。母親叫了我一聲,一天的太陽,把她的臉曬得黑黃。
母親砍柴時帶回的鮮花在時光中可以艷麗很久。
那天以后,奶奶再沒有在村子里憑空咒罵,但她對母親依然不假辭色。母親對奶奶笑臉相迎,亦步亦趨,但此后也沒上山砍過柴。奶奶知道,我們也都知道,再開學時,我們還是會隨父母搬到學校。
后來聽母親說,她跟奶奶砍柴那一天,并沒怎么拿起砍刀,一直是奶奶,不足70斤的身體走在前面,手起刀落,砍掉荊棘,砍斷木柴。奶奶帶的干糧也分給了母親,自己只挖一些野生山薯充饑……
遙記那年花香,感覺我的童年又近了許多,但童年的芬芳,又確乎遠了。
后來才知道,奶奶骨子里的俗念,不過是另一種尋求關注的方式。她的心里藏著善良和包容。也是后來才知道,母親放下姿態的“臣服”,并不是畏懼于婆婆的權威,而是一種理解的寬容。
兩個心里藏著愛的人,無論以怎樣的方式碰撞在一起,都能生出芬芳四溢的花朵。
攀爬記
世人常說蜀道難行,卻不知華山有過之而無不及。
2013年夏天的某日,那是一個煙雨朦朧的天氣,夏季的霏霏細雨還帶著點暑氣。我們一行人經歷16小時不眠不休后,完成了華山之旅,行路之艱難,賞景之震撼,直至今日還歷歷在目。
暮色中,我們邁進山門。華山山門并不大,路面也不算寬闊,約莫兩三人可并列前行。初進山時,大家說說笑笑,互相鼓勵,男士們很仗義,行李一點也沒有讓女士分擔。道路漸漸逼仄陡峭起來,每當走到蜿蜒狹窄的路段,我們的領隊都會組織著讓女士先行,不讓任何一人掉隊。沒走多久,筆挺的山道赫然呈現在眼前,此時,眼睛已不再是看著前方,而是仰著頭看,低著頭走。此刻,確確實實感覺到,巍峨的華山就在身前。
腿腳越來越沉重了,山,似乎更高了,終點似乎更加遙遠。自古華山一條道,走上了這一條路,便只能一直向前。
華燈朦朧,雨絲已經略微透著點涼意。小道兩邊山石綽約,看不到真容,只覺得很多地方深不可測。大家埋著頭,抱著走一步少一步的心態,手腳并用,奮力向前。很多冗長的石梯,一眼忘不到盡頭,筆直險陡,好不容易爬完一個,眼前又是另一個。這時的我們,雙腿灌鉛似的酸疼不已,但是沒有任何人退縮,也沒有辦法退縮。因為那些石階,已經狹窄讓人無法停留。我們身上穿的衣服,也被雨水汗水浸濕,無人在意這些問題,解開雨衣,去掉帽子,頭頂細雨,若能遇到稍作休息的平坦之處,便是最大的幸福。
半夜一點,我們終于抵達北峰,走了全程的一小半路。
北峰頂上,到處是零散的帳篷和席地而坐的人們。我們也決定在這休整,大家找了一個亭子吃完干糧,再從外面搬來被雨淋濕的長條椅,坐在長椅上休息。疲憊的我們已經顧不上我們身上的潮濕和椅子的冰冷,就這樣互相靠著,把濕淋淋的雨衣蓋在身上,瞬間就迷了眼睛。睡了大約半小時,我們被凍醒,風呼呼的刮在身上,冷的人發抖,這里沒有人間芳菲,寒意讓我們不得不繼續向東峰前行。
北峰到東峰的路途中,艱險無比,地形不是筆陡的石階就是兩邊都是懸崖的羊腸小道,天幕昏暗,連微弱的路燈都沒有了,我們只能打開手機照明。山太大了,夜太深了,手機微弱的燈光排成一排,也融入了夜色中。
走走停停,不時喝一小口白酒驅驅寒,我們來到了東峰腳下的云梯。這時天已蒙蒙亮。云梯不是很長,總體垂直于地面,中間有一段向外突起,每一步臺階都十分狹窄,僅容半只腳踩踏。我很想一試,無奈有心無力,只得從邊上的小道爬上去。爬到云梯頂端往下看,頭暈暈汗涔涔,隊友們的勇敢攀越的樣子讓我緊張,也讓我欽佩。
過了云梯不久,就到了東峰峰頂,登上峰頂,頓時有一種守得云開之感,這時再沒有更高的山,抬頭便是天空,腳下都是或薄或厚的霧,除了深深淺淺的白色,看不到任何東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高,只覺得煙波浩渺,空曠悠綿。這種如仙如夢的境界沒有感受多久,一陣風吹來,霧立刻散開了,好像是瞬間,腳下的山峰清晰的出現在眼前,群峰挺秀,壁立千仞,那種磅礴大氣的美感是怎么也形容不出來的。山峰上的人群驚呼的同時,紛紛拿出相機拍照,將這片美麗記錄下來。或許,“美”這個字,已經沒有辦法形容那種歷盡艱辛后,將群山收入眼底踏在腳下的成就和感動了……
從東峰去南峰的途中,已感覺不到任何疲憊,平日里對生活的嘆息和對前路的迷茫都變得微小。如此美景面前,只覺得心中放下了整個天地,個人的那點小小的幽怨和挫敗又算得什么?近空無世界,當楚見波濤,人們只有受過了艱辛熬過了苦楚,才會覺知走過的路的美好,才會在心中慶幸。
當你失意時,落寞時,定要去攀爬華山,看過了群山你會知道,一生一路一場拼搏,一攀一登一次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