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伊金霍洛遇見你

泓梅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

這首古老的《擊壤歌》告訴我，大地是神，農民是神，詩人也是。

我的父親，一個普通農民，于2019年4月，悄悄的離開，沒有驚動任何人。

一

金秋十月，相約伊金霍洛尋找詩意。

到原野。種下思念、迷茫與向往。

向時空，探詢生命、真相、去向。

二

走進蒙古源流，用思念編織一場時光交錯的夢。

走過元大都、元上都、哈喇和林、阿拉騰斡爾多金帳；走過騰格里廣場、崇天門，感受蒙元盛世的人類文明，雄鷹翱翔、萬馬奔騰、哈達飛揚、奶茶飄香。

騰格里廣場邊的草地上，沙蔥開著粉白的花，一叢又一叢，父親哼唱著二人臺十對花，遠遠的向我們招手，熟悉的唱腔，裹著豬肉沙蔥的味道，“香噴噴的包子，一家一份，要趁熱吃哦！”

走進北方影視城，穿行在民國小鎮，我的一身民族服飾倒真讓我找到了民國女子的感覺。

老郵局前，不由得放慢腳步。

好想寫封情書！我自言自語.

“給誰？”同伴戲謔的眨眼睛。

“給我天堂里的父親！”

……

一片楊樹葉跌落郵筒，似乎有“啪”地一聲，驚醒了沉默的空氣；驚醒了前世、今生、現實、幻夢。

元大都敞開胸懷，擁抱著藍天、白云，陽光，雀鳴；擁抱著草地、沙蔥和我眼角的露珠。

父親在遠處招手：豬肉沙蔥包子，一家一份，要趁熱吃哦。

三

成吉思汗塑像下，再讀“三本書”，傾聽神的指引。

成吉思汗陵廣場上，有一尊成吉思汗像。成吉思汗端坐在戰馬上，戰馬的底座，是由《蒙古源流》《蒙古黃金史》《蒙古秘史》三本書筑成。三本書，構成一座安全、堅固的城樓，城樓頂上掛著當年成吉思汗落在伊金霍洛的金馬鞭。

馬上的成吉思汗威風凜凜，恍惚中看到曾經在馬背上馳騁的父親。母親說，父親雖是漢人，年輕的時候，曾和一些當地的蒙古小伙子賽馬，跑過第一名。也因此結交了一些蒙古族朋友。所以，我們從小對方糖、炒米、奶茶很不陌生。

背靠三本書，望向頭頂的金馬鞭，有股神秘的力量在軀體內涌動，洪亮的聲音自心底噴發：

事所尚者克，成其業也；人所重者踐，言之誠也；當小心所事，以和人眾。——《蒙古源流》

莫嫌遠，只要走即到；莫嫌重，只要舉即起。——《蒙古黃金史》

其在背處也，仍如在俺眼前；其在遠處也，仍如在俺近邊；如此思之則汝將獲上天之佑乎。——《蒙古秘史》

我忘乎所以地讀著這些刻在“城墻”上的文字，聲音越來越響亮、越洪厚，原來是有位老人家也加入進來。當我們一起重讀下面一句時，彼此已是淚流滿面：其在背處也，仍如在俺眼前；其在遠處也，仍如在俺近邊；如此思之則汝將獲上天之佑乎。

這是父親的聲音；這是成吉思汗的聲音；這是大地的聲音；這是神的聲音！

四

走近達爾扈特守靈人，遇見真實的生命。

在伊金霍洛旗，有這么一群神秘的祭祀者和守陵人，他們不耕不種、不狩不獵、不納稅、不服役，也不當官。他們的歷代男子一生只作一件事情，守護成吉思汗陵。他們畢生吟誦祭文，世代守護和祭祀八白宮，父死子祭，矢志不渝。他們，就是成吉思汗陵的守護者——達爾扈特人。漢語意思是擔負神圣使命者。

這次，有幸與其中一位守靈人近距離接觸，他有著常人的體溫，像父親。當我們問起，做為第39代守靈人，對自己祖先將近800年的風風雨雨，經歷了生生死死守護八白宮和長明燈的感受時，他極其平靜而溫和的說了句：那是我們的“命”！

那是我們的“命”！簡短的六個字，如一道閃電劃過，我的心里早已是傾盆大雨、電閃雷鳴：所謂“命”是生命、是使命、亦是命運。是命運選擇達爾扈特人成為守靈人，是達爾扈特人將守護圣靈做為自已種族的使命，他們一代一代用自己的生命去履行自己的使命，他們守護與傳承的是人類的歷史、智慧、品質、信仰、精神，還有生命。我想，這就是生命本真的意義吧。

有人說，無論偉大還是普通，每一個生命，都是帶著使命來到這個人世間的。此時，我想到了父親，75年平凡的一生，他畢生的自強不息里早已藏著他自己也不知道的那叫使命的東西，那就是把生命傳承下去，讓下一代擁有比上一代更好的生活，同時留給我們的是他的善良、正直、堅強……所以，我們無需去尋找，使命是與生俱來的存在，那便是對下一代比上一代生活更加美好的向往、奮斗與傳承。

太陽光從圣殿的窗戶鉆進來，曖曖的，照上守靈人的臉，他是誰？他是擔負神圣使命的人；他是父親；他是成吉思汗；他是神；他也是我們每一個普通人！

這個秋天，我在伊金霍洛-遇見你。

親愛的父親，感恩引領，我將對您的思念，編織成詩意的花環，點綴我們生生不息的生命旅程。

——選自《鄂爾多斯文苑》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