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些年，亂花迷人眼

柏顏

0 1

夜里9點，雨下很大。柚寧站在哈根達斯的廣告牌下面，盯著上面草莓味的單球看了許久。

“今晚加班，你別等我了。”為了第一時間就能看到消息，柚寧設(shè)置了直接彈窗顯示。這幾個字映入眼簾，倒也談不上有多失望。

只是想說一句，林荏啊，我早就不等你了。我只是在等自己死心。

0 2

柚寧回到家樓下已經(jīng)12點，手機安靜地躺在口袋，沒響過一次。

可她剛把鑰匙插進去，就知道林荏回來了。她推開房門，果然看見他已經(jīng)呼呼睡著，鞋襪散亂地擺在床邊。柚寧一一收拾好，這才替自己吹干頭發(fā)，再煮一碗泡面。

“能不能小聲點。”林荏發(fā)出不滿的抱怨聲，柚寧才意識到，他嫌抽油煙機聲音太吵。

柚寧想起剛合租的第一天，他買了許多菜，要給她展示一下祖?zhèn)鲝N藝。結(jié)果差點把廚房燒了。柚寧要把他趕出廚房，說自己來善后。他卻不答應(yīng)，還一本正經(jīng)地給媽媽打電話視頻，仔仔細細記下她愛吃的幾個菜譜。

那天，她們折騰到9點才吃上晚飯。魚湯腥得厲害，魚香肉絲沒有肉絲，西紅柿炒蛋里吃出了蛋殼。但柚寧還是覺得好幸福，因為林荏握著她的手鄭重地說，油煙最傷人，以后做飯這件事你別操心。

合租第一年雙十一，柚寧明明定了鬧鐘，醒來的時候卻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她打開手機一看，購物車精挑細選的衣服、化妝品統(tǒng)統(tǒng)漲價或者失效。再檢查鬧鐘才發(fā)現(xiàn)被人關(guān)掉了，根本沒響過。

她跟林荏發(fā)了好大一頓脾氣，一開始林荏還跟她嬉鬧，后來也忍不住吵起來。兩人冷戰(zhàn)了兩個小時，林荏才憋不住掏出自己的手機，原來他熬到12點復(fù)制了她的購物車，幫她一次清空。

柚寧破涕為笑，問他干嘛不早說。林荏就故作吃醋，哎，誰知道在你心里購物比我還重要。

柚寧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身上這套睡衣，就是那年林荏買下來的。真絲材質(zhì)，而且是品牌貨。哪怕是雙十一打折，她也沒舍得真的要買。可是林荏毫不猶豫地付了款，回來就夸她穿著好看。還說，真絲的對皮膚好，女孩就應(yīng)該對自己好一點。

三年過去，睡衣質(zhì)地依然很好，哪怕洗過無數(shù)次。

可是當(dāng)年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乎她穿的什么。今年的雙十一，她一個人在家里度過，林荏說，這些都是智商稅，只有你才信。

0 3

柚寧最近有些恍惚，總覺得整個人飄在半空中，別人對她說什么，總要反應(yīng)兩三秒才能轉(zhuǎn)過來。

公司同事問她，你不舒服嗎。她說沒有，只是覺得有點悶。

午休時間，她一口飯也吃不進去，走到江灘看來往的船。想起跟林荏有過一次短途旅行，那次他們差一點就分手，因為林荏誤會大學(xué)某個男同學(xué)跟她之間的曖昧。

無論她怎么解釋，他都無法釋懷。后來他說，柚寧，是不是我太過在乎你？如果我少在意你一點，是不是就不會這么難受。

那年他已經(jīng)開始實習(xí)，穿筆挺的西裝，剪干練的頭發(fā)。可明明身上還是滿滿少年氣，他會在過馬路的時候牽牢柚寧的手，也會在她不小心吃東西弄臟自己的白襯衫時，假裝生氣，卻只是刮一下她的鼻子。

那以后，他喜歡喊她丫頭。他說有種對女兒的寵溺，他說丫頭，以后我養(yǎng)你啊。他還說丫頭，等你畢業(yè)了，嫁給我吧。

如今她也畢業(yè)3年了，學(xué)會了化妝和穿職業(yè)裝。他叫她柚寧，約會碰到公司同事，他倉促地松開她的手，不太自然地介紹說，這是我高中同學(xué)。

0 4

柚寧買菜回家，林荏在書房修改方案。

她做了魚湯、魚香肉絲和西紅柿炒蛋。喊了林荏三次，他說沒空。她盛了一碗湯放在桌上，叮囑他趁熱喝一些。等她轉(zhuǎn)身走出書房還不過兩分鐘，就傳來哐當(dāng)一聲。

她還沒明白發(fā)生什么事，林荏已經(jīng)破口大罵起來。湯碗打碎了，湯汁滴進電腦里。他的方案還沒來得及保存就黑了屏。

“真是，能不能不添亂啊！”柚寧邊道歉邊彎下腰起收拾，林荏忙著清理電腦根本顧不上跟她多說一句話。折騰了一會發(fā)現(xiàn)還是不行，干脆就拎著電腦出了門。

他故意把門摔得很重，像一聲怒吼。柚寧嚇得震了一下，看著滿手心的碎片發(fā)呆。這時，手指上被燙紅的水泡也慢慢鼓了起來。

房子一下子空下來。她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好像風(fēng)都灌進來。眼淚在眼眶打了個轉(zhuǎn)，就再也止不住地往外淌。

她很久沒有這樣哭過，上一次還是高考估分落榜。她哭得骨頭都要散架，林荏找到哭得滿臉鼻涕的她，用力地?fù)нM懷里。安慰她，哭什么。你去哪個城市，我都會追著你的。

她抽泣著看著他，因為淚水折射的緣故，眼前的夜景都變得亮晶晶的。她問，真的嗎。林荏就在五光十色里狠狠點頭，放心，我會永遠陪著你。

他說，你這么怕黑，怕鬼，怕蟲，還怕冷。一想到我不在，你就得一個人面對所有事，想想都不忍心。

柚寧便以為這就是承諾了，他眼睛里的心痛那么逼真，她就以為，一輩子也不過如此。

0 5

柚寧開了整整一上午的會。好不容易出來喝水透氣，同事就指著手機提醒，你的，一直在響。

她剛伸出手，手機就又響了起來。她想了一會，調(diào)成了靜音，然后重新放到原地。等到完成手頭所有急活，再看手機已經(jīng)30多個未接。都是林荏打來的。

她一邊看微信，一邊往公司外走。剛過馬路，就聽見鳴笛聲。一抬頭，就看見林荏從車上下來。

“我給你打了一天電話，為什么不接？”“一直在忙，沒顧得上。”“忙得連接電話都沒有，你是故意的。”“還有，你把所有東西都拿走是什么意思？”

他終于說到了點上，柚寧看著他的眼睛，良久才說，是啊，我搬家了。而且是兩天前的事了，林荏。

他明顯愣了一下，正好旁邊有空車過來，柚寧順勢招了手。林荏拉住她的手腕，才發(fā)現(xiàn)那里貼著紗布。一下子又像怕弄疼她似的松開，柚寧就趁著這個空隙鉆進車子，利落地關(guān)上了車門。

林荏發(fā)消息來問為什么，她想了很久，才回復(fù)一句，這是我能最體面的方式了，林荏，你放過我，我也放過自己。

0 6

聽朋友說林荏買醉過幾次，就恢復(fù)了往日的活潑。柚寧呢，寄情于工作，倒也求仁得仁，升職加薪。

某個深夜，她帶著耳機工作得正投入。一個年輕的男同事猝不及防搶去一只耳機，一邊往自己耳朵里塞，一邊說，在聽什么呢。

這個動作太過熟悉，就像一個按鈕，打開了塵封許久的往事。那年高二，她就無論走到哪里都帶著耳機，但從沒人關(guān)心她在聽什么。只有林荏忽然出現(xiàn)，自然熟地拔下她一只耳機，塞進自己的耳朵里。他說，這有什么好聽的，我們來聊天吧。

也是那天，林荏跟她表白。她一直不明白，喜歡這么多年的人，為什么會變成傷自己最深的人。

柚寧約他去吃哈根達斯那天，是她的生日。之所以大冬天的去吃冰淇淋，是因為許多年前，林荏就是用這個品牌的廣告詞向她表白。他還說，以后我們每年都來。

事實上，他們已經(jīng)連續(xù)兩年沒有一起過過生日。他總說要給她最好的，要拼命努力。柚寧已經(jīng)不清楚，他未來藍圖有沒有自己，但至少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在意她開不開心，有沒有哭泣了。

曾經(jīng)，她以為相愛許多年的人要分開，至少需要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比如說第三者，比如說絕癥，甚至是意外。但原來不用，不安、忙碌、疲憊、冷漠就足夠。

林荏啊，我不知道是什么迷了你的眼。可我清楚地看到，當(dāng)年那個滿眼都是我的男生，已經(jīng)消失了。現(xiàn)在的你，我不想再等了。

柚寧打開手機，取消了屬于林荏的置頂。她沒有刪掉他，而是讓他的ID跟無數(shù)通訊錄好友融為一體。她的工作越來越忙，近期聯(lián)系人越來越多，很快林荏的ID就會沉到看不見的地方。

就像鯨落，無聲無息沉入海底。沒人再記得，我曾把余生都許給你。我才不會哭，不過是風(fēng)迷了眼睛。